第六章新婚夜夫妻覓同心
2024-05-02 13:56:58
作者: 九命紫林貓
接下來的一個月,張馥郁越發安靜了,她十分慶幸自己有一個開明的父親,沒有把這些不值錢詩詞書畫還有比較值錢的筆墨紙硯給鎖到庫房中,而是全部都給了張馥郁。
那些書早已被置放在架子中,世子送來的筆墨紙硯也都放得整整齊齊。婢女們都不知小姐到底在忙什麼,只見每天有三四個時辰,小姐都伏案在幾,異常靜默,世子送來的書被她一本本快速讀過,有些書上好些還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字,不知作何道理。
人們越發看不懂了,這世子下聘禮給自家小姐,本就是不合規矩,誰家娶親需要本人下聘禮,不都是父母代為安排的麼?下聘禮也就罷了,還給了一堆的詩書字畫,又不能吃又不能戴,又有何用?小姐這邊也是,世子任性那是他貴為燕王長子,遲早這北京城還是他的,小姐雖為張大人之女,但也就是個從三品官員的女兒,與燕世子還是比不得的,居然往聘禮上塗寫?這不是大不敬嗎?
別說是別人了,就是其母張氏也有些不安,她旁敲側擊想讓自家女兒別那麼任性,但女兒猶如不知。
張麒看不下去勸自家娘子:「兒女的事情讓他們去處理,她這樣子,世子是決然不會怪罪的。」
「可那次我問她,這些書塗寫了之後該如何處理?她居然說要帶過去做嫁妝,這如何是好?」張氏三分焦躁中夾著七分的擔心。
張麒聽罷雖覺女兒如此也未必有礙,只是無法和妻子解釋,便不搭理,解釋再多妻子不信只會加重她對此事的擔心,唯一能安撫她的是郁兒進王府之後一切順利,夫妻和睦。妻子願意焦躁,就讓她焦躁一個月吧,畢竟嫁女總是一件喜慶事包裹一件傷心事啊。
月缺月圓,便是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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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讀寫,便是一世。
輾轉反側良久時,憶起朝朝暮暮;燈火輝煌嫁娶時,亂想來來回回。
大婚之日終於還是要來,張馥郁卻鬱悶的和自己的右手幹上了。
「阿姆,這確實是弄不掉了麼?」看著一手的洗不掉的墨漬,她一臉沮喪。
「四小姐,這表面上的阿姆弄皂角給你,自然是弄得掉,只是你這指甲縫裡和指紋中間,不止是最近幾天的墨漬,恐怕是弄不掉了。」本在後院為張府洗衣的老嬤因這件事被招到待嫁閨房,看了她的手嘗試了幾次也覺得無奈。
四小姐這一月來狂寫胡畫,還用的是徽州的墨,徽州墨色質深沉,本就不太好洗。四小姐每日在書案前讀寫完畢,洗手也不甚在意,大致洗一下便睡下了,這到大喜的日子,手上套上指環,才驚覺這右手不知從何時變成了這幅灰突突的模樣,指甲縫裡還有墨漬。別的尚且不說,這手到時可是要先見夫君的,這一隻墨手,怎能拿出手?
前廳已經在催促吉時了,離迎親隊伍來不過有半個多時辰,張馥郁心一橫:「算了算了,就這樣,若是夫君嫌棄我也罷了,說不定他抄寫那麼多書,手比我還黑呢。」
本來沒有完成任務的老嬤正擔心小姐解決不了問題遷怒與她,沒想到這四小姐果然與眾不同,都這時候了還能自己開解自己。
說完她真的不糾結自己的黑手,讓梳妝的「福氣姑姑」給她帶上鳳冠,就這麼出去等迎親了。
右手太黑太醜就用左手蓋著,她也不是故意的,誰讓那些書看起來還挺有意思。
若是一般的唐詩宋詞之類,張馥郁早先就讀過,也不會那麼在意。燕世子送來的那些書太有意思了,不僅把詩詞抄寫下來,還會在詩詞下面做批註,寫他對這些詩詞的理解。有時候這他的理解會讓張馥郁覺得匪夷所思,不由得笑出聲來。
比如他在李白的《望廬山瀑布》下批註:若有來世,願為李白。這李白明明是古人,怎麼可能「來世做李白」呢?
還有他在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里說:做世子不如種菊,種菊願與陶君比鄰共住桃源。呵呵,想和陶淵明一起住在桃花源里種菊花?這世子這麼寫也就罷了,他還畫了一幅畫,上面胖墩墩卻穿著粗衣布衫的人自然是他,旁邊畫了一個倚著鋤頭的老者,應該是陶淵明罷,兩人各自拿了一杯酒,看著遠山的桃樹林,身旁卻是一叢又一叢的菊花。
張馥郁想起來這個就想笑,明明這桃花和菊花不是一個季節的好嗎?這樣天真爛漫到不顧及桃花和菊花的感受真的好麼?
如此這般,世子的書畫作品中這樣的小玩笑和浪漫比比皆是,她時常覺得世子有一種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能力,就沖這點,也能猜出朱高熾絕對不像表面上那麼的忠厚和木訥。他是個很內秀的人,和他在一起,日子絕對不會枯燥無味。
有蓋頭遮著,所以張馥郁的一臉傻笑的表情也沒有誰能看到。亂七八糟地想著能夠減少她的忐忑不安,她也任由別人牽著她走過來走過去。終於,喜娘請安之後,牽著她的手上了轎子,這時,就算是再多的胡思亂想也擋不住砰砰跳的心了。
不知今天他可會騎馬?他臃腫富態,去練箭都還要坐轎子去,恐怕今天也會坐轎子來迎親的吧?好像聽到了馬蹄聲?那最起碼也會是個馬車?她恐怕是歷史上第一個被新郎坐著馬車迎娶走的女人吧?
轎子走的又快又穩,前面的吹吹打打她就覺得熱鬧,不一會兒就感覺轎子停了下來。婚禮這種事情對張馥郁來說並無好感,只覺得是個形式上的東西,喜娘讓她做什麼她就乖乖的做什麼便是,一趟下來各種禮儀在喜娘的指揮下幸好並無大錯,聽說這高堂之上是朱棣和徐王妃,徐王妃為人寬厚;可朱棣卻素有惡名,殺伐果斷,想到這裡她心中不由一懍,收起了剛剛覺得無所謂的態度,認認真真的和面前這個只能看到一雙肥腳看不見人的胖夫君拜堂。
婚禮上喜娘和禮官們是主角,朱棣講不了幾句話。但聽他淡淡的應答,就覺得這人心智堅忍,自帶氣場。張馥郁小心翼翼的完成婚禮,入洞房那一瞬才覺得鬆了一口氣。
雖然還未見公公的面,但心中以覺得公公是個不好對付的人。朱高熾把他送入洞房,就去前廳還禮了。王爺家親事和普通人相比也就是排場大一點,並無其他區別。世子天生體弱,據說不能過度飲酒,因而宴席早早結束,眾賓客也都早早回去,她在洞房坐了老半天,除了那一隻黑手讓她覺得礙眼,並無她事。
這早早結束的婚宴,倒讓她有些高興,世子是個有趣的人,她倒是想和世子多聊幾句。
待蓋頭被掀起的那一刻,她還是有些緊張的。抬眼一望,雙眸相對,彼此都是一怔。
唉?這世子的胖臉上的這雙眼睛還是挺好看的。張馥郁仔細看了看,是挺好看的,眼睫毛特別長。
正準備再看看,世子卻臉紅著把喜杖放在一旁。好半天才諾諾的問了一句:「你閨名可是叫馥郁?」
「嗯,小女出生三月有餘,便身負香氣。猶如花香,所以娶馥郁之名,意在願我不僅身懷香氣,德行也能似蘭似馨。」張馥郁此時沒有忘記是人家剛過們的妻子,低頭頷首,保持新婦之禮。
「如此便好,本王母妃為我選媳,聽到你的名字張馥郁,我還以為是『富貴吉祥』的『張富裕』,頓時驚呆,心想這京城之中官宦人家居然還有千金做此俗名,可謂貽笑大方,後經母妃解釋,才明白原來此『馥郁』與彼『富裕』不同,後看你畫像,甚覺你嘴上含笑,眼中頗有幾分英姿,甚為喜歡,答應提親。」世子在這番絮絮叨叨中說了一個挺有趣的誤會,也緩和了兩人這略有些尷尬的局面。
「世子頗有情趣,馥郁甘拜下風。」張馥郁一邊小聲的笑,一邊瞄著他正在撥弄火燭的手,眼中略有思索。
「你在看什麼?可是有些失望?」朱高熾見張馥郁笑臉盈盈,又看著自己,本來臉紅的勁兒過去了,現在紅暈又漫了上來,到底還是十幾歲的少年郎,被盛裝紅顏這麼一瞧,還是有那麼幾分害羞。
「果然,你的手也沒有洗乾淨。徽墨確實是不好洗啊。」
「哦,你說這個啊,我早晨洗了五六遍,依然如此,無奈只有放棄。你……」世子一看,這新娘子一直蜷縮的手,也有幾片墨跡。
「你用我送你的徽墨了?」世子走上前,拉著張馥郁的手看。
她本想把手縮回,一想婚事已成,面前這男人可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君,就任由他拉著。
「徽墨果然是墨中之王,」他讚嘆了一番後,又蹙起眉頭,「怎麼大婚前夕你還要用墨?你為女子又不必如我,我功課繁忙,為得父親承認,我不得不用,也不能耽誤半時功課。」
「這個……我……世子,那個我這次把你給我的那三箱子書畫帶過來做嫁妝了。至於那些徽墨,差不多都用在你那些書上了……你塗寫的很是有趣,馥郁忍不住跟著亂畫了月余……」亂塗亂畫別人的書作,這在張府的時候,張馥郁沒有感覺到絲毫的不妥;這真到了世子面前,說起來這個話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理直氣壯不起來,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哦?那我倒要瞧瞧。」世子說完之後便出了洞房,把外邊聽聲的小廝們嚇了一跳。
「我就知道你們都在這兒,去,把世子妃帶來的嫁妝,裡邊只要是書畫一類的,全給我拿過來。」
「小王爺啊,這會兒就要?」小廝們平常知道這位脾氣好,輕易不發火,在他面前較為隨意,聽了這話,不覺有些為難。今天是小王爺的大喜之日,要些書本作甚?
「和管事兒的人說,就說我現在要。」
小廝們見和小王爺商量不通,領命下去了。
於是王府里這剛布置的洞房門口有了另外一種奇觀:別人家的洞房外都是有人在聽聲,幾個人捂著嘴巴笑嘻嘻的;這燕王府世子的洞房外,幾個小廝和女婢們卻在忙碌把東西一點點用大小一樣方便往裡搬運的托盤,給送到世子房間裡去。
世子的房間是一個套間,進門是正廳,左右各有一個耳房,後邊是臥室,左面是書房,小廝和婢女們就忙著把這書全部給運到書房裡。
「世子……這拿一兩本看看則以,沒必要全部搬進來吧?」張馥郁覺得此事不妥,要是被公公知道了這事兒,不知道會作何反映?
「時日尚早,無妨無妨,你若覺得那鳳冠若重,我可命人幫你取下,喜娘在哪裡?」世子這會兒已經完全沉浸在張馥郁的「亂塗亂畫」中,擺擺手讓喜娘把張馥郁的鳳冠給卸了。
鳳冠還真的是蠻重的,卸下鳳冠她下意識的扭扭脖子,也不管是不是還穿著盛裝,去書房看朱高熾到底在看什麼。
忙裡忙外的人終於忙完了,下人們都退了出去,朱高熾肥胖的身子似乎是站不了太久,趕忙坐到自己加寬加大的太師椅上,繼續看著張馥郁的那些亂塗亂畫。
「『桃與菊不爭一時,陶與君也不在一世。』這可是你寫的?」世子翻到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下面細小的仿宋小楷,娟秀清麗,應是出於女子之手。
「世子可是覺得我錯了?」張馥郁想到他不倫不類的那幅畫,不由得又笑了。
「不要叫世子,要叫夫君。」朱高熾給人的感覺一直是暖暖憨厚的,這會兒真的笑起來,他眉眼生得不錯,還能看出來幾分英俊。倘若這張臉小上幾分,或許還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呢。
「好,夫君。」沒來由的有些羞澀,但還是從了世子的意思。
「你別站著,我去給你搬個矮椅過來。」說著世子就要起身去。可他臃腫的身子足足有二百五十斤以上,別說站起來了,想把太師椅往後挪挪都困難的緊。張馥郁見狀,忙讓他好好坐著,自己去把椅子搬過來。
「你瞧夫君是不是很胖?」他還是有些頹然。他自從在禮管公公那裡知道了張家對他那些不倫不類的聘禮的態度後,對張馥郁能嫁過來十分在意。他甚至找太醫希望能夠調理下腸胃,讓他不至於這麼胖,哪怕一個月稍微瘦一點也成,可惜辛苦了一個月,也未瘦下來半斤。
多年以來他對自己的臃腫時常不滿,臃腫無法乘馬,倒不是說燕王府找不到體格彪悍的馬兒供他騎用,而是騎馬地顛簸,他這一身肉受不了。
朱棣也沒少因為這大兒子的體重生過氣,找過醫,甚至請過江湖醫生,希望想辦法讓他瘦下來,世子也不是嘴饞食量大的人,這麼胖著實屬委屈。但是朱高熾作為世子,沒用過的藥單世子不能用,這無疑就局限了很多。查過來查過去,最後請了太醫,用太醫的話來說是:「世子天生胎氣帶有肥厚之症,少食也胖,飲水則肥,中藥慢慢調理也並非不可,但很有可能影響其智力和天性,實屬得不償失。」
聞此,朱棣只得作罷,自此對外稱世子有肥厚之症,身體並無隱疾。
只是再也喜歡不起這個長子,甚少允許他在眼前出現,覺得他這一身肉膩得慌,不忍多看。幸虧他溫良恭儉,又頗有孝心,對其母妃十分恭敬,幾乎從懂事之時即日日請安,風雨無阻,疾病無礙。加上他那肥胖之軀,能做到這些實屬不易,也能見其孝敬之心。正是因為此,朱高熾的世子之位才保得十幾年無虞,沒有被廢了另立其那精明能幹的弟弟朱高煦。
朱高熾問了那句「夫君是不是很胖」後,半晌沉默,想起過去種種,心中有些惻然。而想完之後,仍不曾聽聞新婚娘子的回答,抬頭一望,發現這女子不知何時已然在一張白紙上作畫,畫的還正是一個胖墩墩的人。
不得不說張馥郁的畫工還是有的,寥寥幾筆便能勾勒出形態神態。這胖墩墩的人畫起來,有三分像朱高熾,七分卻像另外一位——乃是那端坐於廟堂之上的彌勒佛。
「你這是?」朱高熾疑惑不已。
「喏,你在我心中就是這個樣子啊,胖是胖了些,但和他一樣。」張馥郁繼續畫著,抬起頭對朱高熾粲然一笑,「你看他不是也胖麼,可是笑眯眯的讓人心情甚好,肚子也大,可是他大肚容人,並可撐船容天下,誰都喜歡。」
「你真覺得我這樣並無不妥?」朱高熾目光閃閃,驚喜斐然。
「並無不妥,我很喜歡。」張馥郁本是個熱烈的丫頭,此時也不管羞澀與否,便說了出來。面前的這個男人,文采不錯,腦子裡又天馬行空並不死板;飽讀詩書,卻不是酸秀才偽君子,倒是個實實在在的大丈夫。
婦能得此夫,又有何求?
那夜,正是——
風軟星璨塑良宵,燭光深暖紅塵帳。
新婦嬌俏貼情郎,翻雲覆雨虐月亮。
朱高熾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正常,張馥郁也在嬌羞中失了身。聽牆根的人早早都已散了去,誰能料到這世子新婚,夫婦二人居然促膝長談到深夜,那些詩啊詞啊讓人聽了索然無味,以至於房間裡那些春光旖旎的動靜,未央時分唱出來卻無人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