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霸凌轉移
2024-07-07 20:38:29
作者: 狗大鴿
那年中考,我以全市第十六名的成績考上了省重點高中。
我迫不及待地給爺爺打電話報喜訊,電話那頭,爺爺的聲音蒼老而緩慢。他按例囑咐了我幾句,突然開始不停地咳嗽,伴隨著拳頭捶在胸口上的聲音。
我突然害怕了起來,把聽筒拿遠了幾分,希望這通電話趕緊結束。
有些事,不要發生在我無力承擔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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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聽見,就能佯裝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不會有愧疚感。
開學的前一天,我收拾好自己不多的行李,像是在逃離一樣,搬進了學校宿舍。
我從前最討厭學校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校竟然也能成為我的庇護所。
我神色自如地穿梭在校園的小徑里,每一天,教室、食堂、寢室三點一線,平淡卻不乏味。
這個時候,我以為小學時期的霸凌生活已經離我很遠了。
我沒想到的是,校園霸凌其實每一天都在上演,只不過是從一個可憐人轉移到另一個可憐人身上。
教室最後一排垃圾桶旁邊,坐著一個髒髒的女生。
她叫孫雁,沉默寡言,家境不好,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頭髮像是很久沒洗過,粘在一起變成一綹一綹的。
如果說她旁邊是物質的垃圾桶,那她本人就是情緒的垃圾桶,每一天都要承受無數傾瀉的惡意。
仗著孫雁膽子小,不敢告狀,她們把她帶進廁所,把她的頭按進垃圾桶里,把衛生巾貼在她的臉上,再讓她用蹲坑裡的髒水洗頭洗臉。
我撞見過一次,我飛快地進去,又出來。我不敢跟她們眼神對視,強裝鎮定地路過、洗手,實則小腿肚子已經抖若篩糠。
那一天,我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我的課本被他們丟下了小溪,我衝下去撿,結果一本也沒能撿回來。岸就在眼前,我卻怎麼也夠不到,只能在水裡不停地撲騰。
「哈哈哈,她那個樣子好像個醜八怪。」
「她還活著幹嘛?為什麼不跟她爸媽一起去死?」
岸上的小孩一個個都開始捂著嘴笑,我慌亂遮臉,如墜冰窖。
時隔多年,我又一次被圍在了人群中間,像一個怪物一樣任人觀賞。
那些孩童嬉笑的臉幻化成了一個個臉如黃土的村民,對著幼小的我指指點點。
「嘖嘖嘖,原本多水靈的姑娘,沒想到會是個剋死爹媽的妖孽,怕是以後倒貼人家都不要。」
「她爺爺真是倒八輩子霉了,嫁不出去的女人有什麼用,還不如就讓她死在外面呢,養著她幹嘛?」
洶湧而來的回憶灌進我的腦海,那個小小的驚恐的陳柳蹲在地上不知所措,我想走近她,護住她,她卻忽然轉過頭,盯著我,聲音冰涼:「死掉就好了。」
死掉就好了。
我也知道。
可是我不敢。
我怕疼,很怕很怕。
而且為什麼該死的是我,該死的明明另有其人。
不甘心的眼淚掙扎著湧出眼眶,寂靜的寢室傳出竭力壓制住的悲切嗚咽聲。
第二天,我在課間去給老師送卷子,正巧又看見了她們拽著孫雁的頭髮進女廁所。
我的腳步霎時被釘在了原地。
理智告訴我不要再往前一步了,可那個小小的陳柳卻在我耳邊哭號:「快救救她——」
「你不是也經歷過這種痛苦嗎?你為什麼不救救她?」
我感覺仿佛有兩隻小手在不停地拉扯著我。
我的眼眶逐漸發紅。
我該怎麼辦?
前面是刀山火海,背後是我渴求的平淡安然的高中生活,我該怎麼辦?
這個世界怎麼了,為什麼要讓弱者去幫助弱者?
為了不讓手指發抖,我把拳頭攥緊,深吸一口氣,向前跨出一大步:「老師來了——」
如果我的人生有提示音,此刻它應該會在我的頭頂響起:「叮咚~選擇錯誤,game over!」
小說里都是騙人的。
霸凌者聽到「老師來了」這句話,並不會驚慌失措地四散而逃。
她們從廁所里探出了腦袋,精明的眼睛像是雷達一般在人群里挨個搜尋。
然後,她們看見了我。
我躲閃不及,只能朝她們討好地笑了一笑。
她們也朝我笑。
等到她們把我帶進廁所時,跪在角落裡的孫雁也笑了。
但是我笑不出來了。
我的天空暗了。
我的一念之差,毀了我。
……
我代替孫雁的位置,淪為了她們三年的玩物。
班上沒有人插手,高中生活本來就很忙碌,而且他們害怕,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我。
孫雁為了跟我劃清界限,成為了原本她所憎惡的,居高臨下的那一方。
她們每次打我擰我的時候,孫雁總是下手最重的那一個。
每當她們哂笑著圍堵住我,我只面無表情地盯著孫雁的眼睛看。
她為什麼是這樣的人啊?
她會有一點點的愧疚嗎?
被我盯得不自在,孫雁紅著臉揚起手,甩了我一個巴掌。
她臉上的紅,轉移到了我的臉上。
餘下的人大笑著,紛紛加入。
我的臉被扇得麻木了,內部就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嘴角緩緩滲出血跡。
我垂下眼睫,在心裡問自己,陳柳啊陳柳,現在你滿意了?
沒有人回答我。
當我帶著滿身的傷走進校長辦公室時,看見桌上擺了一尊金色的佛像。
心裡不禁一動。
這個世界上存在神明嗎?
他們能不能看見。
我拯救了別人,可是沒人拯救我。
聽我說明情況後,校長只是簡單地揮揮手把我打發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尊金佛像就是霸凌者之一的父親送的。
是了,這世上原本沒有神,所有的神都是人們用金錢供起來的。
我沒有錢,所以神並不保佑我。
我沒有可靠的家人,所以面對欺凌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我心如死灰,霸凌者從此更加肆無忌憚。
恍惚間,我陷入了一種錯覺。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快樂了。
那時候抑鬱症這種說法還不流行,但我確實好幾次站在了學校天台,懇求上天賜我一點跳下去的勇氣。
眼淚嘩啦啦地掉,臉頰被風颳得生疼。
我不能哭嗎?
我不該哭嗎?
我掉進名為苦難的深海里,再也上不了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