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祭拜

2024-07-07 20:38:31 作者: 狗大鴿

  教室內,我的視線在書頁上徘徊,卻感覺文字如同被水面折射的光線一般扭曲變形。我的成績,就像那字跡一樣,逐漸模糊不清,一路下滑。

  要是我能保持原有水準,或許還有機會能夠衝刺一把清華北大,再不濟也能進個普通的985大學。

  但是她們存心不想讓我好,誓要將我拖入無盡的地獄。我日復一日地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課堂上頭腦膨脹,而課後的時間又不屬於我,這導致我在每一次模擬考試中的總分越來越低。

  要是連高考這條出路都沒有了,那我的人生就真的要完蛋了。

  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心驚膽戰地進了考場,連簡單的喝水動作都變得異常緊張。

  兩天後,從考場走出來,我抬頭望天,呼吸均勻,感覺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變得輕鬆了起來。

  我知道,我發揮得還算不錯。

  雖與最初的夢想有所距離,但已足夠為我打開多扇選擇之窗,讓我得以自由高飛,遠離腳下這片充滿痛苦回憶的土地。

  

  我內心深處暗暗期盼著,霸凌我的那些人,都考不上大學。

  我更渴望,她們能體會到比我強烈百倍的痛苦,在地獄的烈火中煎熬,每一刻都是對靈魂的拷問與折磨。

  她們不配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最好一出門就被車撞死。

  我恨她們,也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這麼懦弱。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敢反擊。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一見她們就會忍不住渾身發抖。

  這種恨意支撐著我踉踉蹌蹌地走下去。

  所幸,走到這裡,這一切算是結束了。

  高考成績揭曉的那一天,我緊張地打開成績查詢頁面,看到那個數字「6」開頭的總分後,我笑了。

  高中三年來,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

  雖然還沒真正進入大學,但我覺得我已經走出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已經擺脫了那些噩夢。

  高考完的那個暑假,我刪除了所有同學的聯繫方式,背上背包,坐上大巴回到了鄉下爺爺家。

  那是一段難得的,輕鬆愜意的好時光。

  祖孫重聚,天倫之樂也不過如此。

  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沒有繁重的學習任務,每天只要煮煮茶,逗逗狗,打打蚊子,和爺爺說說笑笑暢聊未來就行了。

  但寧靜的日子,卻被叔叔一家的到來打破。

  不知道叔叔為什麼突發奇想,要進村去祠堂拜祖祭宗。

  因為我剛拿了駕照,且從小在山裡長大,對山路比較熟悉,叔叔就把車鑰匙扔給了我,讓我當司機兼嚮導。

  我小心翼翼地駕駛在逼仄崎嶇的羊腸小道上,提心弔膽,把皮質方向盤握得汗濕。

  一路上,叔叔在副駕駛不停地大喊大叫,看路!看路,要開到人家田裡去了!打死!打死!給油!前面轉彎!沒長眼睛嗎?

  這不禁讓我回想到了從前,那時開車的是嬸嬸,被吼的也是嬸嬸。

  與我同坐在后座的堂弟對此不聞不問,我偶爾會幫嬸嬸說句話,結果換來的是叔叔和嬸嬸的雙重怒吼。

  久而久之,我就不吭聲了。

  現在,開車的是我,挨罵的也是我。

  叔叔在副駕上不可一世地大聲指揮,堂弟還是不置一詞,嬸嬸則帶著隱秘的快意小聲幫腔。

  汽車終於開到了目的地,我把車停在了大山深處一座古老的祠堂前,汽車輪胎碾過地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紅色鞭炮碎屑。

  跟在他們身後走進祠堂,各式各樣張牙舞爪的文字立馬從匾額上飛了下來,像蚊子一樣在我身上瘋狂叮咬。

  什麼「宗祠傳承」、「萬古流芳」、「祥光滿院」,我本能地想遠離這些。

  這些華麗的詞藻,跟我支離破碎的家庭,有何干係?

  在漆黑的牌位前,叔叔莊重地點燃了線香和香燭,虔誠跪拜,嬸嬸上前去,想學著叔叔的動作,討個吉利。

  「滾開,你是外姓女人,沒資格做這種事。」

  在叔叔的粗暴阻攔下,嬸嬸驚慌地止住了動作,站在原地,如鵪鶉一般靜默著,和一旁的我們一樣,被迫耐心地等待叔叔將所有程序走完。

  叔叔滿意地笑了,掏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煙味和燭火氣息交織在一起,嗆得人鼻子難受。

  緊接著,他走出去,從後備箱裡提出一大卷鞭炮,整齊地擺好在祠堂門口,然後用手裡的香菸點燃了鞭炮的引線。

  火藥迅速燃燒,冒出一大串白煙,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響亮的鞭炮聲毫不留情地衝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叔叔的神色愈發興奮了起來,在鞭炮的硝煙里手舞足蹈,仿佛這漫天的灰塵和碎屑,是祠堂里一代又一代死人送給他的厚重祝福。

  他不能躲開,一躲開福氣就沒了。

  嬸嬸像石頭般呆愣地盯著他看,眼裡是滿滿的羨慕。

  她不敢靠近硝煙瀰漫的地方,與自己的丈夫共享喜悅。

  誰讓她是外姓女人呢?她是不配得到祝福的。

  看到他們的反應,我心裡不禁一聲暗笑,他們都這樣了,祖先能有多大的福分留下來?

  鞭炮聲終於平息,叔叔笑容滿面,又回到牌位前拜了幾拜。

  這一次,他拉上了自己的兒子,他絮絮叨叨地跟牌位說自己兒子多麼多麼有出息,讓祖先也多照拂一下他。

  十幾分鐘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轉向我,目光帶著施捨中帶著憐憫。

  「小柳,你也過來拜拜,就算是女兒,好歹還是姓陳,祖宗也會保佑你的。」

  祖宗?

  祖宗什麼時候保佑過我了。

  我為什麼要拜他們?

  我扯了扯嘴角,站在原地不動。

  這時候,嬸嬸從背後猛地推了我一把:「快去啊,你姓陳,好歹也能蹭蹭福氣……」

  祭拜完後,我們按原路回去,到了爺爺家,叔叔嬸嬸未多做停留,意思性地問候了幾句後,就連夜開著車跑了。

  正好,我也不希望他們留下,他們就像夏夜裡煩人的蟲鳴,無端擾人清靜。

  三個月的暑假,一眨眼就過去了,我馬上就要步入大學了。

  離開爺爺家的那天,陽光明媚,金色的陽光灑在田野上,一片寧靜。

  我帶著行李,獨自踏上了未知的前路,沒有人送我。

  火車緩緩駛入車站,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頓下來。車廂里,人們或看書,或閒談,或閉目養神。我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想到即將前往的陌生城市,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既期待又緊張。

  這條路會通往我的新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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