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唇槍舌戰

  一石激起千層浪，有道是無風不起浪。

  湛河區委常委會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每個常委們心中有數，要是一把手與其他常委發生分歧，接下來就是表態，得罪誰都不好，這時常委就變成短委，牆頭草，風吹兩邊倒。

  有些偷奸耍滑官員那怕明知道有一方觀點正確的，也不敢輕易表態，只有大勢已定，方可見風使舵舉手表決。

  所謂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謹小慎微總沒有錯。

  會場沉寂好一陣，譚笑看見龔為民帶頭反對柳從志，他覺得自己應該表態支持龔為民，他分管城市建設，這拆遷工作是他分管的轄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只要把柳從志氣勢壓下去，才能保全自己，他與龔為民臭味相投地稱兄道弟，兩人曾經共享一個煙花女子，早就他媽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譚笑旗幟鮮明亮出觀點：「我贊成龔書記的意見，我分管城建工作，要是無原則滿足拆遷戶群眾要求，我實在干不下去了。現在老百姓總是沒有滿足的，政府要是退讓，他們就得寸進尺，政府權威就會下降。兩名為首的組織者觸犯法律，理應依法處理，只要他們立功贖罪回去瓦解分化反對拆遷職工群眾，就可以放一馬。廖凡也是人民一員，他的損失當然要賠償，廖凡為區政府財政所作的貢獻有目共睹，法律就是要經濟發展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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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笑旗幟鮮明地站在龔為民一邊，任由柳從志得勢，他的日子就難熬。

  譚笑盤根錯節觸角已經延伸到省級要員，完全靠金錢鋪路，要是拆遷不順利，就擋了他的財路，他跟柳從志是兩股道上跑的車，根本尿不到一壺。

  魏斌聽了龔為民和譚笑發言有些按捺不住，他早就知道這個譚笑屁股不乾淨，維護廖凡的利益就是維護譚笑自身利益，他與廖凡之間利益輸送說清不道不明，魏斌馬上表態道：「我同意柳書記的意見，執政為民是我黨的職責，也是我們黨的宗旨，事情原因還沒有調查清楚就盲目抓人，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當時現場混亂，說不準就有人故意攪渾水，譚區長的觀點我不苟同，廖凡也要依法經營，他的拆遷公司斷電斷水就違法了。」

  魏斌與傅興、譚笑、龔為民是冤家路窄，一開會就跟他們對著掐。

  魏斌特種兵出身，幹過公安，為人耿直，說話不繞彎子，認死理，同事稱他犟驢，一旦認為是正確的，九匹馬都拉不回。

  魏斌從部隊轉業回地方就是副縣級，也就是剛正不阿的性格，仕途一直不順，在湛河區政協位置上坐冷板凳。

  柳從志早就聞其名，慧眼識珠，提名魏斌擔任區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一躍成為區委第二號人物，魏斌這段時間與柳從志書記近距離接觸，他感覺柳從志是作風正派干實事的領導，思維敏捷，具有人格的魅力，跟著他才可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

  龔為民大嗓門毫不示弱駁斥魏斌：「那要看我們是為那些人民服務，有些老百姓為了個人利益，不顧國家利益，甚至違法亂紀，我們公安幹警就是要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這是大局利益，也是我的職責。」

  譚笑也與龔為民一唱一和道：「魏書記也要換位思考，影響城建規劃改造的進度誰負責？今年利稅任務完不成，在座諸位工資都漲不了，春節幹部職工福利都沒有，到時你吃不了兜著走。」

  譚笑接過龔為民的話指桑罵槐，他知道諸位常委都在乎自己的工資和福利，還有年年膨漲的三公消費支出，都是即得利益者。

  逐利是人性的肋骨，無利不起早，大家起早摸黑還不是為了利，在座的常委都從他這裡得到過實惠，就他魏斌是茅屎缸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譚笑不敢對弈柳從志，反駁魏斌就是與柳從志針鋒相對。

  常委會火藥味很濃，觀點涇渭分明，其他人坐山觀虎鬥。

  魏斌想不出更有力理由駁斥譚笑。

  譚笑分管單位女下屬的老公舉報他欺男霸女的生活作風問題。

  譚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名為出差，實為偷情，女下屬手機里曖昧簡訊被其老公獲取。

  因女下屬怕報復，只有寫信告發譚笑，同時還揭發了譚笑與多名女性有染，現在正是收拾譚笑時候，他毫不客氣回敬譚笑：「你譚笑也不是省油燈，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所作所為還配當領導，我上任紀委書記以來，舉報你生活作風問題不少，以權謀色。」

  譚笑氣急敗壞回敬魏斌：「你不要血口噴人，你作為紀委書記說話要有證據，我看你也不是一個好鳥，你這是公報私仇，純屬誹謗。」

  魏斌老婆在譚笑下屬單位工作，譚笑常常給臉色，發配到最累的崗位去工作。

  龔為民見魏斌揭了譚笑隱私馬上打圓場說：「言歸正傳，不要進行人身攻擊，這是個人隱私，魏書記也太小題大做了，這也是侵犯人權。」

  龔為民敲著桌子，會場短暫安靜下來，死一樣沉寂。

  這時傅興陰沉著臉點了一把火，他知道在座諸位很在乎收入，他就是要讓所有人認為反腐、掃黑影響大家生活質量，從而對中央反腐、掃黑有牴觸情緒，激化社會矛盾。

  傅興慢條斯理說：「今年財政吃緊，現在這也不能發，那也不能做，幹部的獎金和取暖費捉襟見肘。」

  話剛落音，宣傳部美女部長瑪麗馬上接過話：「有的幹部牢騷滿腹的說王老五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還實現現代化建設，痴人說夢，經濟發展是硬道理，讓少數人先富起來是改革開放大政方針。」

  柳從志心領神會，瞥了一眼瑪麗，他與瑪麗有過交集，市電視台美女主持人，被新任市長楊光看中調到市委宣傳部鍍金，據說跟楊光有一腿，當時市委機關議論紛紛，楊光為了仕途，就把瑪麗調到湛河區擔任宣傳部部長。

  柳從志從心眼裡厭惡這種賣身求榮的女人，靠姿色獲得官位，然後利用權力撈錢。

  娼妓是直接交換，而這種女人當了婊子，還有一個絢麗光圈，黨的幹部，人民公僕，簡直給黨抹黑。

  看她一身打扮就知道一個人的德性，每天穿金戴銀，挎著幾萬塊的名包，身穿名牌服裝，塗脂抹粉，打扮花枝招展，就是楊光圈養的哈巴狗，這種女人盤踞在宣傳口子，輿論導向就有偏離。

  而公安局和宣傳部都是傅興圈子裡人，這一武一文，珠聯璧合，文攻武衛，這些長期盤踞在平市的地頭蛇仗勢欺人，不把他們氣焰壓下去，後面工作就無法開展下去。

  柳從志接過瑪麗話反駁道：「該發的福利和獎金還是要發，依法改善幹部職工生活水平，提高幹部職工收入，這也是中央改革的精神，不該用的錢堅決不能用，三公經費省下錢，都用來改善幹部職工生活。紀委牽頭，組織審計部門對三公經費進行審計，那個口子超標，就扣發那個口子領導獎金。譚區長男女作風問題不是什么小題大作，戀愛觀不檢點同樣反映一個人世界觀，生活奢靡同樣腐蝕我們幹部作風，黨中央為什麼把四風問題作為大問題來抓，奢靡之風就是重點，你是黨員幹部，就應該沒有什麼隱私，男女問題存在權色交易，是黨紀所不能容許的，某些幹部成了玩權玩錢玩女人三玩領導，這股歪風一定要整頓。宣傳口不要天天唱讚歌，請瑪部長不要忘記小平同志後面話，效率優先，兼顧公平，要是少數人富起來，多數人陷入貧困，那這樣改革失敗了。」

  柳從志嚴肅掃了一眼會場，也許戳到某些人痛處，會場頓時鴉雀無聲，柳從志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我們一些黨員幹部長期以來不信馬列信鬼神，不讀馬列書籍讀厚黑學，寧願得罪百姓不敢得罪小人，魚肉百姓，我當一天區委書記就得主持正義。」

  柳從志目光咬住了譚笑，譚笑低下頭，頓時像泄了氣皮球，再也沒有往日威風，他想得最多就是女人毀身，當初就沒有當一回事情，現在被政敵抓住把柄，一劍封喉。

  龔為民啞口無言，只恨譚笑太張揚，看來要在陰溝裡翻船。

  瑪麗想要去楊光市長訴苦，惜香憐玉，最好調離湛河區。

  湛河區委常委會唇槍舌戰，不亞於一場拆遷衝突，區委常委會氣氛箭弩拔張。

  拆遷對抗性衝突是肢體反抗，甚至以生命為代價，那是野蠻時代利益博弈。

  政治信仰博弈，也是文明衝突，君子動嘴不動手，人類進入了以理服人文明社會，也就產生了為公平正義而奮鬥的政治家。

  什麼是政治？最大政治就是民生。

  政治家要調和社會矛盾，把社會暴力降低最低點。

  政治家為多數人謀利，還是為少數人謀利？這是檢驗真理是非唯一標準。

  人類社會在荒蠻時代靠武力獲取利益，政權總是維護少數人利益。

  自改革開放後形成利益集團，意識形態復古，維護的是既得利益者利益，官商勾結就是改革開放後帶來社會負面問題。

  湛河區委常委會雙方政治觀點各執一詞，各自充分發揮自己的才智，都自圓其說駁倒對方，一時是非難分難解。

  「騎牆派」觀望者屏聲靜氣，就等待勝負見分曉，再從眾跟風。

  官場附炎逐勢也是人性弱點，誰都知道真理有時在少數人手中，在善與惡、真理與繆誤衝突之時，當邪惡勢力過於強大，他們要學會明哲保身，甚至做違心事、說違心話，那管什麼是非曲直，保住自己頭上烏紗帽最重要。

  周子埋頭記錄會議紀要，偶爾抬頭冷眼觀察每個常委的表情。

  柳從志書記冷靜地緊皺眉頭、傅興區長陰陽怪氣從眼鏡下面注視所有人、龔為民盛氣凌人、譚笑狐假虎威、魏斌臉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又找不到充足的理由駁斥譚笑和龔為民。

  柳從志書記發言後，魏斌露出一絲笑容。

  官場上官員都學會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周子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有一腔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傳統思想，他莫名其妙調到區委擔任區委書記的秘書，從相對平靜封閉的學校，一夜跨越到錯綜複雜的官場，實現人生大轉折，剛調來機關還有些不適應，他作為局外人看到這些「人上人」的精英唇槍舌戰，深知官場險惡莫測。

  周子不是常委，沒有話柄權，否則也要加入支持柳從志書記的辯論，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不能得到多數常委支持？

  這樣政治生態環境，正不壓邪，把官場弄得烏煙瘴氣。

  所謂維穩就是把老百姓怨氣打下去，周子當初在學校就經常提意見，校長千方百計給小鞋穿，還挑動其他老師圍攻孤立他，那些只看眼前利益勢利之人，形成一股歪風邪氣生態文化圈，今天目睹常委會兩種思想交鋒，其實就是代表不同階層的利益博弈。

  改革開放十幾年，人們思想從極左思想解放出來，又陷入極右思潮，讓少數人富起來，百姓沒有得到什麼實惠，倒是貪官污吏先富起來。

  柳從志看到議題有些跑題問道：「還有誰持有不同的意見，我們提倡每個人會上說，會後不要說三道四。道理不爭鳴就不明，暢所欲言才是民主作風。」

  柳從志認為魏斌太性急了，譚笑問題不能急於拋出來，還沒有開始調查，也許會打草驚蛇，政治鬥爭要講策略。

  柳從志趕緊切換注意力，他需要摸清所有常委思想動態，知己知彼，方能出奇制勝。

  作為語言文學專業高才生，以能言善辯著稱，思辨超群。

  他去年在省黨校學習，寫了大量思辨理論文章，很受新來的省領導兼黨校校長劉廣利的青眯，他是靠人格和學識的實力腳踏實地踏上仕途，黨校學習結束，劉副書記力排眾議，點名柳從志擔任全省第三大城市中心區擔任區委書記，駁倒龔為民和譚笑奇談怪論胸有成竹，現在傅興還沒有表態，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藥。

  黨政一把手面和心不和，暗中在較勁。

  湛河區委常委會充滿火藥味，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執一詞，眾說紛紜，關鍵是黨政一把手表態，如果黨政一把手意見有分歧，會議就像馬拉松一樣開不完。

  柳從志心中清楚，他這個黨委一把手要學會彈鋼琴的藝術，創造性彈出和諧健美的音諧。

  柳從志看見沒有人發言又問傅興道:「傅區長，你的意見呢？」

  柳從志關鍵是想摸清傅興的思路，他心裡清楚平市官場形成了三大派系，傅興在平市經營近十年，下面中層大多數都是老鄉或學生，形成了以原平市市委書記韓安為中心的官場派系，譚笑就是派系的中堅人物，可謂樹大根深。

  還有兩大派系，一是以原平市政法委書記廖日華為首來自政法派系，平市新世紀房地產公司總經理廖凡，據說就是其親屬；

  二是以湛河區組織部部長胡清明為中堅、平市公安局局長宮明為首的少壯派，只有少壯派潔身自好。

  傅興本來想雙方爭得水火不容，讓柳從志的意見擱淺，他自然就不會幹涉政府口子的事情，政府事情就由他說了算，柳從志等同架空，就像前兩任書記。

  什麼法制，從上到下都是領導說了算，法制就是一個稻草人，現在柳從志書記逼他表態，他只有拿出一個折中的意見來說道：「我同意柳從志書記處理重傷員的費用和不賠償推土機的建議。對放人有異議，拆遷工作要加快進行，要是制定了嚴格的拆遷條例，將來土地增值空間不大，財政收入才是關乎在座各位政治前途和利益，現在勞教制度還沒有廢除，把組織抗遷兩個人先送到勞教所關押，要是再沒有發生武力抗遷的衝突，公安局就放了他們，也顯示了政府寬大政策，做到剛柔相濟。」

  傅興既給了柳從志面子，又不得罪龔為民和譚笑，在關鍵問題上撇清自己的觀點，也顯得他顧全大局。

  胡清明屬於少壯派的，在官場人際關係上有相對獨立性，他看不慣傅興等人做派，對傅興干涉湛河區組織部門工作很不滿意。

  剛才柳從志一番發自肺腑話觸動他的靈魂，他旗幟鮮明支持柳從志的意見發言道：「我認為人還是要放的，我們要有依法執政的理念，沒有法律程序就隨便關押公民是人治的表現，勞教制度也應該廢除，這是司法腐敗的溫床，我們有些領導要有法制觀念，不要動不動就抓人，拆遷工作還得靠街道工委去做深入思想工作。」

  柳從志聽了胡清明發言覺得時機成熟了，有了胡清明和魏斌的支持，只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爭取多數常委支持沒有問題，柳從志思考成熟後提出質疑：「我們有些同志總是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損害老百姓的利益。我想問龔書記和譚區長，你所謂國家利益是多數人的利益，還是少數人的利益？」

  柳從志直接了當針對龔為民和譚笑觀點提出疑問，實質是敲山震虎，讓傅興有所顧忌。

  龔為民和譚笑一下子綁緊面部表情，也不知作何回答，傅興也感到很不自在垂下頭故作深思狀。

  柳從志繼續說道：「如果回答不出來，我就來回答。黨和國家利益就是百姓的利益，這是我們執政為民理念，也是大家為官之道。維穩實質是維權，你們是維護少數人權益，還是維護大多數百姓權益？賠償廖凡的損失就是慷國家之慨，這才是損害國家和人民的利益，何況還沒有抓住扔燃燒瓶的犯罪嫌疑人，沒有證據就隨便抓人，同樣是違法。我們為什麼不在政府和人民利益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為官之道就是要把握好一個度，這個道就是衡量我們為少數利益集團服務，還是為大多數老百姓服務？在坐各位拿著納稅人的俸祿，為官要有仁心，要設置為官之道的道德底線。」

  柳從志說到激動時喝了一口茶，輕鬆地緩和一下節奏，只有切中要害，才能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他繼續發言道：

  「欲速則不達，這個道理大家應該都懂，政府提出財政收入指標是不是定得太高，指標過高就是竭澤而漁，從而提高了房價上漲，政府與老百姓的矛盾就會激化。我認為適當提高拆遷補償款是尋找平衡的要點。有些老百姓已經寫了舉報信，舉報有關官員在補償拆遷款發放做得很不公平，暗箱操作，得好處就放水養魚、坐收漁利，這是老百姓怨聲載道主要原因，這其中有沒有腐敗的成本？我建議召開一次鋼廠拆遷職工協調會，由各方代表參政議政。今年兩會以來，區黨委重心工作就是抓反腐倡廉、掃黑除惡工作，我要警告某些人千萬不要置若罔聞。我只對事不對人，誰要是踩了這個為官之道的底線，黨紀國法絕對不容。」

  柳從志提高聲音分貝率，手在空中作一個有力動作。

  會議室一下沉寂起來，柳從志一番發言如雷貫耳，常委們大氣不出，都在掂量柳從志發言的分量。

  周子心情愉快記錄柳從志的發言，簡直就是一篇綱舉目張的演講稿，他對柳從志肅然起敬。

  「我講不來那麼多大道理，我保留自己意見，放人嘛，我先到市局去請示。」龔為民實在忍受不了柳從志義正詞嚴的駁斥，他憤然站起來離開了會場。

  譚笑拿起包也跟著拂袖而去，傅興乘勢宣布散會，區委常委會成鳥獸散，這是大多數常委希望看到的結果，不需要舉手表決，誰都不得罪。

  湛河區委常委會不歡而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柳從志臉色鐵青坐在位子上，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陰冷的寒風像刀子刮在周子臉頰，他不覺打了一個寒顫，官場險惡，湛河區委常委會的激烈較量久久縈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他心情鬱悶，不覺為柳從志書記擔憂起來。

  周子在區第一中學教書，不管是哪位當校長，只讓他教歷史副課，在教學上沒有什麼收效，卻寫了一大推文章，他在學校時候有些孤立，像個獨行俠，獨來獨往。

  周子向區委紀實名舉報搬到了兩任校長貪污贊助款和補課費，也許敢於仗義執言，在學校受到歷任校長的排擠，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好在調離了學校，否則干到退休也評不上中級教師職稱。

  魏斌因為周子敢於實名舉報校領導，是個正直嫉惡如仇的人，就推薦周子擔任柳從志書記秘書。

  周子的稱呼從老師轉換到秘書角色，實現人生大轉折，總算揚眉吐氣。

  昔日那些附炎逐勢小人，忽然變得熱情媚態起來，尤其是新上任三角眼的校長，居然大講排場為他舉辦歡送酒宴，弄得他有些不適應，讓他想起莫泊桑小說里的變色龍。

  周子剛到家就接到招商辦主任許都的電話，通知他到白龜山水庫北岸的聽瀑會所參加企業聯誼聚會，並再三叮囑不要告訴家屬到聽瀑會所來聚會，只管打計程車來，車票報銷。

  周子婉轉回絕了邀請道：「我晚上還有事情，我就不去了吧。」

  他有些莫名其妙，工作好像與招商辦沒有什麼關聯，這樣聚會怎麼讓他參加，不是剛剛強調中央傳達的反貪、掃黑精神，怎麼還要舉辦聚會吃喝？

  他初來乍到，調到區委不到半年，也許投石問路摸他的底細，向他想傳遞一個信息，領導說你的，我做我的，法不責眾，還是拉攏書記身邊的人為其所用。

  許都搬出了區領導不容置言道：「周秘，不來恐怕不好吧，區領導讓我通知的，這是工作，你調到區委工作不長，機關工作，那尊菩薩都要拜，那尊領導都不好得罪。」

  周子有些猶豫，他一個小秘書，那個部門頭頭腦惱都得罪不起，剛調到區委，柳從志書記就約法三章：

  不准以領導的名義謀取私利；

  不准泄露有關黨政會議機密；

  不准利用手中的權力尋租收受賄賂。

  周子答應了許主任參加政企聯誼會，其實，他無心官場燈紅酒綠生活，也厭惡官場爾虞我詐，喜歡無拘無束。

  周子想請示一下柳從志書記，他現在身處官場有些身不由己，業餘時間交際明顯多起來，也許並沒有那麼嚴重，先探個虛實再說，周子在自行車棚鎖好自行車上樓回家，剛好妻子夏瑰麗在家做飯，她在一家生活類雜誌社當編輯。

  前妻看不起周子無權無錢，他自從相遇夏瑰麗，就像鍾子期相遇俞伯牙，高山流水，相知相愛。

  周子淨身出戶解脫了婚姻，兩個人不顧一切衝破世俗阻力走在一起，恩愛有加。

  周子把公文包放下走到廚房告訴夏瑰麗晚上有應酬不在家吃飯。

  夏瑰麗不放心說：「最近中央出台了《通知》，你還去喝酒，能推辭就不要去。」

  夏瑰麗性情溫柔，滿足平凡簡單生活，每天晚飯後，兩人都要去江邊散步，這已經成了兩個人生活習慣。

  周子怕夏瑰麗擔心沒有告訴實情：「沒事的，屬於正常工作應酬，我一個小秘書，得罪不起那些領導。」

  夏瑰麗提醒周子：「領導身邊的人，小心拉攏你。不要多喝酒，吃完飯就早點回家。」

  夏瑰麗囑咐周子，她對丈夫很放心，沒有沾染吃喝嫖賭惡習。

  兩人生活雖然清苦，精神卻充實。

  自從周子調到區委忙碌起來，除了上班時間，閒暇之餘，兩人形影不離。

  周子道：「知道，我會把握好自己的。」

  周子說完就出了門下了樓，在社區出口街道上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往聽瀑會所。

  計程車穿過街市，春節剛過，街上氣氛仍有餘韻。

  周子平時最怕過節，他就不明白過節到底有什麼意義，酒足飯飽之打麻將，十億人民九億賭，還有一億手拉手，賭注越下越大，禮越送越重，老百姓不堪重負。

  過各種節，興各種禮，行政單位請客吃飯蔚然成風，社會接受外來腐朽文化和封建文化糟粕文化雜交，這兩種文化在現代交集，「雜交」有時候也會出現劣質品種。

  封建文化的殘餘依然存在，舊式官場的那一套官僚主義仍然風行，西方文化的負面內容也摻雜進來，個人主義和利己主義思想滋生蔓延。

  如今的社會處在一種亞健康狀況。

  人與自然環境惡化，人與社會環境惡化；人自身也處在心理疾病亞健康狀況，攀比之風，唯利是圖愈演愈烈。

  聽瀑會所。

  地處城鄉結合部，白龜山水庫北岸的半山腰，距市區也就半小時路程，處在平市著名風景區：森林公園之中，樹木參天，山清水秀，是廖凡投資興建的私人會所。

  周子以前只是聽說會所豪華奢侈，車出市區速度加快起來，很快停泊在半山腰小廣場，當周子舍車步行在夜色中步入會所，果真名不虛傳。

  聽瀑會所門前有一潭蓮花池，池中裝飾著塑料蓮花，在忽明忽暗射燈交輝相應中顯得撲朔迷離。

  聽瀑會所小廣場沒有什麼車水馬龍的公車，還顯得有些冷落。

  區委政府熟人多起來，有些是打出租過來的，也有開私車過來的，彼此心照不宣打著招呼。

  燈火輝煌中假山瀑布沖瀉到一汪水池麗，濺起五彩繽紛的飛沫，升騰起朦朧瑰麗的彩色水霧。周子臉頰頓時感覺到清新霧狀的水沫拂面而來，他拾階而上，來到金碧輝煌會所門庭，老遠就看到許都在忙碌迎客。

  許都見周子到來，很熱情迎上來說道：「周秘很守信，宴席馬上開始了。」

  許都一眼瞅見周子走到跟前來。他轉過身吩咐迎賓小姐：「你把周秘帶到聽瀑廳。」

  周子跟著花枝招展迎賓小姐走迷宮似來到聽瀑廳，聽瀑會所秀色可餐的美女如雲，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美女身上散發奶油味香水。

  周子目光所及，眼花繚亂，富麗堂皇大廳坐著都是區政府要員。

  聽瀑廳寬敞舒適，中間一張可坐二十人的圓形大桌，東西南北眾星捧月分布可坐十人四張小桌。

  依牆三面擺放豪華真皮沙發，正面落地玻璃窗外是飛流而下的瀑布，真不愧李白描寫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霧狀的飛流墜入深谷，發出沉悶的回音，仿若飄逝幽遠的古鐘聲，抑揚頓挫，側耳傾聽，滿耳水聲轟鳴，又仿若高山流水古箏獨奏，顯得清靜而又熱鬧。

  周子從未涉及這樣金碧輝煌的場所，真有些目不暇接，恍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無所適從，他加入達官貴族的行列，感覺身份地位一下顯要起來。

  因為是一把手身邊的人，周圍人爭相打招呼，從曾經領導眼中邊緣化人一下被光圈籠罩著。

  周子渾身不自在，要是哪天不當這個秘書，這些人會沒有正眼瞧，物慾橫流社會，世人學會了狗眼看人低。

  廖凡三十多歲，以前是豫省牧野集團平市直營店的店長，不知什麼原因，轉去給原平市書記韓安開車當司機，如今下海生意小成，邁著八字步走過來，他一把握住周子左手向在座的各個民營企業老總介紹：「周秘，歡迎光臨，我跟大家介紹一下，周子是柳從志書記的秘書，大才子。」

  周子儘管在區委會上與廖凡謀過面，從來沒有說過話，他仔細審視紅光滿面的廖凡，已經胖的不成樣子，肥頭壯耳五官擠在一起，上身長，下身短，羅圈腿呈八字張開支撐身心，否則上下失去平衡。

  周子眼裡只有官商雲集，官員皆為仕途而來，商人眼前皆為利而來。

  廖凡眼睛眯成一條縫隙，目光犀利透視著周子，讓周子如芒在背。

  有一位老闆摸樣人起身點頭哈腰恭維周子：「秘書是領導貼心棉襖，前途無量。」

  周子感覺心裡覺得很彆扭，自我謙虛說道：「過獎了，我只是混口飯吃，不象你們家大業大，我這個小秘書就是一個穿堂的。」

  周子確實只是一個跟班的，柳從志書記所有材料都是自己動手，他偶爾打打下手整理一下資料。

  緊接著廖凡把他的秘書姚輕艷介紹給周子：「周秘光臨，令我會所蓬蓽生輝。姚秘書，你今晚好好陪護周秘，你們是秘書對秘書，麥芒對針眼，算是對準眼了。」

  廖凡下午就知道湛河區委常委會沒有通過賠償推土機提議，他就不相信柳從志真得那麼清廉，他要把周子拖到自己身邊做眼線，然後再向柳從志滲透。

  柳從志也是剛當一把手，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見多這些假正經的官員。

  所以聯誼會列了周子的名單，還讓龔為民獻出姚輕艷，讓姚輕艷陪好周秘，一個小秘書，怎奈何金錢美女的誘惑，他再三囑咐許都邀請周子到場。

  周子眼睛一亮，美女養眼，真是個妖艷動人的美女，潔白膚色水一樣靈秀，柳眉杏眼，描了恰到好處的素妝。

  周子客套恭維了姚輕艷：「廖老闆就是財大氣粗，連個秘書也壓倒群芳。」

  他心想眼前美女只是一個擺設的花瓶，那些暴發戶大老闆身後都有美女當女蜜，其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只是一個交際花，必要時候玩個美人計，周子心裡提防姚輕艷。

  姚輕艷飄飄然來到周子身畔柔柔道：「我一定讓周秘樂不思蜀的，像周秘才貌齊全的男人已經是經典。」

  姚輕艷身上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醉人芳香鑽進周子鼻孔。

  周子感覺是從姚輕艷身上潑灑出來濃濃香味，他從心裡鄙視這些年輕美貌的紅塵女子，說不定是個溫柔的陷阱，他躬身坐在靠窗沙發上，在這種場合不得不逢場作戲。

  姚輕艷緊挨著周子坐下，殷勤給他剝了一根香蕉，服務員給周子倒上一杯清香的濃茶。

  姚輕艷從精緻小提包摸出一張散發香味的名片恭敬遞給周子：「周秘，這是我的名片。」

  周子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塞進口袋，愛理不理喝著清香綠茶，他在想柳從志書記會參加這種聯誼會嗎？

  要是柳從志書記沒有參加，他不就違規了。

  周子目光所及，看到區委宣傳部部長瑪麗坐在貴賓席，廖凡正色咪咪陪著瑪麗說話。

  周子知道瑪麗與區政府一班人關係密切，屬於傅興圈子裡人。姚輕艷等著周子也同樣交換名片問：「周秘，你的名片呢?」

  周子目光就沒有纏綿姚輕艷，好像忘記了身邊有個大美女，多少男人目光成膠著狀，不時有人過來打招呼，只有周子卻有點漫不經心等待什麼。

  聽到姚艷要名片才感覺身邊坐一個大美女：「哦，我沒有名片，要不留個號給你。」

  周子不喜歡印名片，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他接過姚輕艷遞過本子寫下自己大名，留下手機號。

  寒暄之餘，譚笑和龔為民等領導魚貫而入主宴席，聽瀑廳報以熱烈的掌聲。

  主要領導出場，宴席拉開帷幕。

  周子知道譚笑分管城建和招商引資以及區工業園，是個肥缺，權利炙手可熱。

  龔為民獨霸公檢法，是人讓三分，眼前浮現常委會上龔為民與柳從志對弈的場景，龔為民根本就不把柳書記放在眼裡。

  周子見廖凡踮起腳跟站起身招呼大家落座：「大家各就各位。」

  廖凡要是坐在人群中，很快就會被眾人所淹埋。

  中間大圓桌已經安排了領導和實力雄厚的民營企業老總就座，周子在姚輕艷牽引下坐在靠窗小圓桌上，剛好可以觀賞飛流如彩虹的瀑布。

  達官顯貴按職務落座後，迎賓小姐給每位面前杯子斟滿了茅台，周子只要飲料。

  廖凡首先代表湛河區企業界站起來舉起酒杯：「諸位：最近風聲緊，大家能來捧場，我廖某不勝榮幸。請大家放心，今天我已經清了場，閒雜人員一律不准進入。咱們該吃還得吃，該玩還得玩。辛辛苦苦幹一年，瀟瀟灑灑走一回，在此，我感謝區政府對我們企業關心和扶持，恭喜大家在新的一年升官發財，我先干為敬。」

  酒席上傳來杯觥交錯碰杯聲，所有人都淺淺田了口酒。

  周子喝了飲料，他不善飲酒。

  譚笑緊挨廖凡身邊就坐，區政府官方代表，今天他唱主角，廖凡一番祝酒詞結束，大家屁股沒有坐熱，譚笑端起酒杯敬酒：「今天傅區長有事情不能來，我代表區政府感謝各位利稅大戶為區財政作出巨大貢獻，民以食為天，在座各位才是我們衣食父母。築巢引鳳，只要在座各位鼎力相助，來年招商引資再上一個台階。我喝乾為敬！」

  譚笑代表區政府發布祝酒詞，又是一陣起立喝酒，然後坐下了大口吃菜。

  按官職輪到龔為民，他走到哪裡，就像火車頭，他端起高腳杯扯開粗狂大嗓門發表祝酒辭：「我代表政法系統祝賀各位老闆新年大發，公安幹警就是為經濟發展保駕護航，在座諸位是我衣食父母，保護大家利益是我應盡責任。」

  龔安民舉起酒杯一昂頭一干而盡。

  又是一陣杯觥交錯碰杯聲，領導敬了祝酒辭，酒過三巡，緊接著是自由敬酒，一盤盤山珍海味輪番上席，敬酒聲此起彼伏，恭喜發財，升官發財不絕於耳。

  周子耳朵灌滿了虛情假意恭維聲，他沒有看到黨政一把手參加聯誼會，要是柳從志書記知道他參加了聯誼會肯定會把他從身邊調離，周子想到聽瀑會所門前池塘中假塑料蓮花，在現代污泥濁水的官場，有幾多人出污泥一塵不染，在燈紅酒綠高檔會所酒店，大小官員漁肉百姓，頗具有諷刺意味。

  周子後悔來參加聚會，初入官場就嘗到如履薄冰的風險，深知官場處處有陷阱，也十分理智地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

  周子這樣嫉惡如仇的人初涉官場，純屬於誤入紅塵。

  他甚至想中途溜之大吉，無奈姚輕艷不離身邊，還一個勁拖兒周子陪她一起去敬酒，好像兩個人就是一個整體，讓所有人驚羨周子艷福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