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西市官坊

  榮璋起得早。

  天不過微微亮，我便感覺身邊有人起身，猛地睜開眼睛，瞧見皇帝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早……」憋了半天，我憋出一個字，我怎麼解釋，說昨晚他睡著了，我就一直躺在這琢磨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琢磨那個沙利茲去了哪裡，想著想著也睡著了。

  「再睡一會兒吧，確實早。」皇帝拍了拍我，自下床喚了人進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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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臉朝里用被子遮了頭，直到他離開才又迷迷糊糊睡著了，這一睡就睡到了蘭槳進來喚我起床，去給太后和皇后問安。

  「聽說你們這幾日在準備春蠶禮上用的荷包，可做好了？給哀家瞧瞧你們的手藝。」晚春氣暖漸漸浮躁，慈安殿裡，太后今日穿了件深藕荷色的紗衣，顯得氣色極好。

  「我們的手藝哪裡入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睛，不過是為了春蠶禮添些熱鬧，一點兒小心意罷了。」魏貴嬪笑道，「還是皇后娘娘繡的春嬉圖好，鶯蝶漫舞，春窠累實，好不欣欣向榮。」

  「要說繡工，皇后娘娘自是排第一，臣妾可也當人不讓，能得個第二去，就是這些日子只得繡個荷包，小花小朵著實沒意思。」陳妃瞧著太后的衣裳，「太后娘娘，您身上這身衣服怎麼這麼好看呢？臣妾都沒見過，瞧著不像咱們宮裡的料子那樣板正不活泛。」

  太后笑著扯了自己的衣裳：「要說粱怡不虧是姓高，這眼光也高，能認得出緞子。你倒是說說，哀家這衣服料子不從宮裡來，從哪兒來的呢？」

  辛才人險些笑出聲兒，這是沒話找話說，給自己找了個彆扭啊。

  「哎呀，這個……」陳妃被問得支吾住了，好在，陳妃是誰啊，那是一般二般就能沒話的人嗎？「臣妾瞧著倒像是官坊里的明樂紗，輕柔垂墜，最適合春夏裁剪衣裳，遠遠瞧著像罩著一層霧氣，朦朦朧朧得好看。」

  太后一笑：「明樂紗哀家也見過，只不大像，不如這個親暖，現在天還未大熱，明樂紗用不上。常寧啊……」太后喚常姑姑。

  「太后娘娘，奴婢在。」其實常姑姑一直在，聽太后喊她，還是鄭重答了一言。

  「陳妃倒是提醒我了，你去把那幾匹明樂紗找出來，白放著霉壞了，找出來洗一洗，若是還得用，過幾天天熱了，給她們幾個糊窗子吧。」太后吩咐道。

  「是，太后娘娘，只是不知道放在哪個屋子又是壓在哪個柜子下面了，得慢慢找，今日未必能得。」常姑姑回道。

  「不急，什麼時候都使得。」太后笑道，「天熱前換上就好。」

  常姑姑答應了，又吩咐人記著去找，這邊就有幾個小宮女送了茶上來。

  「不過說來，哀家這衣裳的料子還真不是上用的。」太后笑著看了看我們幾個人，「你們可有人認得？」

  眾人知道太后這是高興鬧著玩兒，有心賣弄一下子，偏陳妃是個全沒看出來的，張嘴就又要猜。

  「臣妾幾個人都不是出身長安人家，說來對咱們大周市面上時興的料子還真是說不好，這幾年宮裡的姑姑們教著認得的也都是宮中常用的布料，其他一概不識的，太后娘娘教給我們吧，臣妾們也長長見識。」魏貴嬪會說話，忙想遮掩過去。

  「那皇后娘娘呢，賢妃呢？她們可是生在長安，長在長安的，太后娘娘讓咱們猜，就算咱們幾個不認識，皇后娘娘和賢妃也能認得啊。」陳妃笑道，覺得這真是閨閣中的樂趣啊。

  我也覺得是，這個漂亮姐姐真可愛，這就把我和皇后給扔出來了，躲都躲不開。

  魏貴嬪不想自己的一番話倒是讓陳妃把我和皇后也拉進了聊天的陣營，不好意思地看了我倆兩眼。

  我心中暗笑，這料子不難認，是長安官坊去年作為頭紗競拍過的，說不上特別貴重，但是特別好看。

  宮裡每年其實也都會採辦一些長安市面上的料子來，說是給宮嬪做衣裳，取的是「與民同袍」的親民之意，只是這些東西採辦是採辦進來了，御醫局卻甚少用上，一來怕宮中娘娘們口中不敢心中卻嫌棄，二來宮中嬪妃少，各地貢品中的料子尚且用不完，誰想得起來這個。不想今日太后圖新鮮，竟選了這官用的料子做了衣裳，還是去年的。

  忽然心中一亮，一個閃念劃了過去。

  「這是菱紗打籽棉吧？」我笑道。

  「哎呦，賢兒認得。」太后雙標得很，見我說出來就很高興，又扯了寬袖子給我看，「你怎麼認得啊？」

  「太后娘娘忘了，去年春天臣妾還在家裡呢，官坊拍賣新季布料的時候，哪家的女眷不去湊湊熱鬧呢？」我笑著摸那菱紗打籽棉，上面暗紋起伏，菱紗柔軟，說來真是比上用的更加親膚。

  「哎呀就是的，哀家倒是忘記了，你合該認得的。」太后想是上用料子看膩煩了，對這官用的東西倒是十分感興趣，「你瞧著這東西怎麼樣？」

  我心下暗伏，口中色色回道：「說來是不及咱們上用的輕軟柔密，但好在官用的還有市面上的布料，花紋用料都隨意了很多，不像咱們宮中的，不是蠶絲就是棉紗，變來變去也還是那樣罷了，再有難得的藕紗卻又不敢多印染，難免失了單調，可民間常用的倒是多了許多，譬如葛、麻，雖然原料粗糙了些，但若是巧手揉搓透熟了，多有精品織成的。譬如太后娘娘身上這件菱紗打籽棉，只以絲棉混織，細細瞧了，其實每十行線後，便有一條較硬的葛絲嵌入，讓整件衣裳做成了又柔軟又不失挺括，且容易織出暗紋。」

  我一說，旁邊的辛離離和商筱月便一感嘆：「這樣說來，咱們長安市面上的官坊每年也都是有很多漂亮的料子出售了。」

  我裝著想了想了：「說來，官坊拍賣新料子的日子倒是近了，就在春蠶禮那天。」

  「那豈不是就在後天了？這些官坊中拍賣的料子，咱們宮中可能採買到？」辛才人問。

  我說不太清楚，只望著皇后。

  「每年大約有兩三種會採辦進宮裡來，妹妹們若是喜歡，今年的送來了，本宮著人全數送給你們，只是不多，做不得一兩身衣裳。」皇后笑道。

  眾人初聽說有都高興得不行，又聽說有和沒有也沒什麼區別，不由得幾分失落。

  「這也不難。」我笑道，「只看皇后娘娘答不答應了。」

  「本宮？你是說讓本宮著御衣局今年多採買些布料嗎？你們若喜歡，也使得的。」皇后瞧著我，一臉笑意。

  「局裡的採辦雖說會買，難免還是留戀在華麗上乘的布料上。」我搖著扇子說閒話，「昨個皇上說，讓臣妾陪著皇后娘娘去春蠶禮，您知道我的，鬧不清這些繁複的禮節，您只帶了我出去，就放了我去官坊買料子，買上一大車運回來，給太后娘娘還有各位姐姐裁衣裳好不好？」

  「這不好，讓人家瞧見，也不安全。」皇后職責所在，忙攔阻。

  「不妨事，臣妾的二哥在戶部供職，那日眾官坊大市，都有巡查的差事，就讓他跟著我，喬裝了客商的樣子採購些布匹，別人也瞧不出來的，官坊我熟悉得很，離著我家府上就不遠。」我大膽說出了我的提議。

  我以為太后會拒絕，卻不想這個曾經的長安第一美人，愛美之心可不是蓋的：「這有什麼？著多些人跟著就是了，哀家現在是有了年紀，年輕的時候常陪了先皇出去逛，我自己也去，只央了娘家哥哥跟著，沒什麼不妥當的。」

  皇后見太后同意，只得轉了話鋒笑道：「雖說有江冬大人跟著是妥當，但是沒有女眷隨行本宮總不放心，你再帶個人去，買好了就快些去桑農壇找本宮匯合，咱們一起回來，不顯得突兀。」

  「讓淳姐姐同我去，姐姐挑料子手感極好，這幾日繡荷包臣妾便瞧出來了。」我當先一步提出人選，我知道太后皇后都喜歡魏貴嬪沉穩。

  「就是這樣吧！」太后笑道。

  心中竊喜，這一去，什麼布料不布料的，我先要去找一個人，找到了這個人，說不定就能知道沙利茲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