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蕭宸吃醋
2024-07-07 05:43:38
作者: 淮西
安南侯世子被侯爺狠抽了四十鞭,一身皮肉撕成了爛肉泥,若非皮糙肉厚,險些丟了小命。
當夜,侯府「御用」郎中於奎新匆忙登門診治,光清傷上藥就耗費了大半宿,等他去到別鶴院,天已經見明了。
葉白榆服用了發熱的藥,睡得昏沉,但依舊警覺,於奎新與王嬤嬤靠近院子她就聽見了。
王嬤嬤今日沒進門,聲音聽著十分疲累:」於郎中,大姑娘如今住得寬敞,你便在這院子裡熬藥,我這忙活了一整夜就不陪你進去了,你有什麼需要就吩咐這院兒里的丫頭。」
於奎新點頭稱是,邁進院裡的腳步卻比來時沉重。他清楚今日是來給大姑娘送催命符的,弄不好,也是自己的催命符。
他抬頭看看晦暗不明的晨光,用手搓了搓疲憊的臉,認命一般去了廚房。
這碗催命藥直熬到日上三竿。藥端來時,葉白榆剛剛睡醒,貼身的丫頭正拿熱帕子給她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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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死」之人的待遇堪比祖宗,早上無人催醒,醒來就有熱水熱飯捧到嘴邊,端的是不用勞動一根手指頭。
一番妥帖服侍後,葉白榆靠坐床上,隔著薄紗床帳看著屋裡的人移動。丫頭們只留一個,其餘都退了出去,於奎新在床邊落坐,裝模作樣地請她的脈。
葉白榆將手伸出帳外,任他探脈。片刻後聽他道:「大姑娘病情又嚴重了些,看來昨日的方子不奏效,今日得換一副猛藥,可能有些不入口,大姑娘忍耐些。」
葉白榆隔帳點了點頭。於奎新暗自嘆氣,猶豫再三,終將那碗藥端了起來。
還未及端穩,忽被一隻手摁住手腕脈門。他身心一顫,驚懼地看向帳後。
葉白榆單手挑開床帳,坐起,當著屋裡一致驚詫的兩張面孔,端起那碗黑得出奇的湯藥聞了聞,又嘗試著抿了一小口。
「唔……加了烏頭?」
烏頭二字令於奎新那繃緊的心弦霎時掙斷,震得他險些從凳子上掉下去。
而僅剩的那個小丫頭則驚於大姑娘竟開口說了話,目瞠口張,活像見了鬼。
葉白榆生怕嚇不死他們似的,繼續道:「於郎中,你家烏頭是不要錢嗎,這種分量,不出兩日我就要去見閻王了吧?」
於奎新不知是驚呆了還是乾脆丟了魂兒,渾身僵硬地坐著,一張臉白得紙一樣。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走錯了房間,見到的是假的葉大姑娘。
他見過稚童時的大姑娘,也見過長成人的大姑娘,無論怎麼看,她都是個膽小柔弱的女子,跟眼前這個姿態隨意,眼神犀利,口出驚人之語的姑娘根本不像同一人。
不,肯定不是同一人,葉大姑娘啞巴腿瘸,都是他親手治殘的,怎麼可能會說話?
「你,你是……」
葉白榆打斷她:「於奎新,你先別管我是誰,我且問你,你給侯夫人做這麼多傷天害理的髒事,值嗎?」
於奎新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勉強潤了潤苦澀的喉嚨。值嗎?在他當年險些餓死的時候是值的。
二十年前,他領著胞弟自北地逃難至此,一路上缺衣少食,因為那批流民眾多,又是天寒地凍的時節,連棵完整的草根都挖不到,他只能割肉放血維持弟弟的命。
人在那樣的絕境,便是路邊的狗施捨一泡尿都是再造之恩,何況韓家姑娘——也就是現在的侯夫人韓氏,給了他一包蒸餅以及一袋銅錢。
她說蒸餅救命,銅錢安家,若將來還有難處,大可去找她。從那時起,於奎新就把往後餘生的命交給了韓家姑娘。
這世上,誰活著都不易,他有他的艱難,韓氏有韓氏的艱難。韓氏的艱難便是後宅里擋她道的婦人們。
於奎新的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甘願為韓氏豁出命,也能理解韓氏的選擇,可對那些枉死的婦人,以及未見天光的小生命亦於心不忍。近二十年裡,他無時不在這樣的矛盾里痛苦糾結。
今次韓氏讓他毒害大姑娘時,他竟希望能東窗事發,如此,他這條惡貫滿盈的爛命就可以解脫。
想到此,他輸出一口氣,僵硬的身體認命般緩和下來,「大姑娘,是我一人之罪。」
葉白榆早看出此人尚心存善念,可以為她所用,這才直白挑明。她聞言不置可否,只說:「你之罪足可禍及你胞弟。」
於奎新那認命低下的頭倏地抬起,「大姑娘,求你不要殃及他,他什麼也不知道!」
葉白榆愛莫能助地攤開手,「求我沒用,陛下恐怕已經在查你了。」
一股寒意自頭頂灌入,直墜腳底,於奎新的臉上霎時見了冷汗,「怎,怎麼會?」
陛下怎麼會注意到他一介草民?
「你無需多想因由。」葉白榆看穿一切道,「你只需告訴我,你想不想活著,想不想保你弟弟的命?」
於奎新自嘲地搖搖頭,「我一條惡貫滿盈的賤命活不活無妨,我弟弟確然無辜,若大姑娘慈悲,便留他一條命為你做牛做馬。」
「誒,我要牛馬作甚?」葉白榆說著,面無表情地喝下那碗烏漆嘛黑的催命藥。
於奎新驚疑:「大姑娘你……」
葉白榆放下藥碗,又端起盤中清水漱了口,這才續道:「今日我毒發後,陛下大概會派人去找你調查,你一定要堅持面聖,我知道你一定會替侯夫人擔罪,但你切記不要對陛下隱瞞。」
於奎新艱難消化著這些話,半天沒嚼明白,「您,您是說讓我對陛下如實相告?可那樣一來,侯夫人就毀了!」
「你不說,陛下也查得到,到時你還要多一項欺君之罪。」葉白榆無情告知,「講實話可以有保留地講,你可以不明說是侯夫人,你不說,陛下便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問罪,便也全了你欠她的恩情,而你的坦誠也能給你減罪,到時你再與陛下表明戴罪立功之心,陛下便不會要你的命,兩全其美。」
於奎新將信將疑,大姑娘的計策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可她如何能預判陛下的反應?世人皆說今上苛政,眼不容沙,怎麼想他跟侯夫人都是一條死路。
「敢問大姑娘,我將如何戴罪立功?」
葉白榆:「你只需說,你可以治好我。」
於奎新一怔,似乎明白了大姑娘的籌碼。大約陛下真的相中了她,會接她入宮吧,也難怪侯夫人想要除掉她。
也罷,若大姑娘真能算準陛下之心,倒也能減輕他些許罪過。
於奎新懸著的心將將放下些許,又聽葉大姑娘不確定道:「唔,不過也不一定,上位者的心誰能真正算準呢。」
於奎新差點兒給她跪了。
「但也大差不差吧,反正你也沒有第二條路走。」葉白榆這會兒心跳加快,呼吸有些不暢,應該是藥發作了。
她深吸了口氣道:「你照常端著空藥碗離開,別表現出異樣,若你沒有獲罪,便說查無實證,侯夫人不會懷疑你。」
於奎新拿不準大姑娘到底是何居心,對她有懷疑,有疑惑,亦有感激,一時百感交集。但人家給他活命的機會便是恩,他臨走前跪下給她磕了個頭,「是,若我此行能活著歸來,定不忘大姑娘的救命之恩。」
葉白榆此時無心同他計較恩不恩的,只打發他出去演戲。等屋門重新關上,她提了一口氣,瞥向一旁抖若篩糠的小丫頭。
「你叫什麼?」
小丫頭不過十三四歲,稚嫩都寫在臉上。王嬤嬤特意弄一些年紀小的丫頭來,無非是好拿捏,讓她們作甚就作甚,必要的時候犧牲掉也無礙。
這個留下來的丫頭最是倒霉,若葉白榆沒猜錯,王嬤嬤一定吩咐過,只要大姑娘不死就不必驚動之類的話。
如果葉白榆真的嗝屁,這丫頭跑不掉一個失職之罪。
「奴,奴婢叫鶯歌。」
鶯歌慌得撲通跪地,失職之罪離她尚遠,方才她聽了那麼多秘密,滅口倒是就在眼前了。
「求,求大姑娘饒奴一命,奴方才什麼也沒聽見!」
「聽見也無妨,裝沒聽見你就還有活路。」葉白榆身子十分難受,不想多言,只點到即止,希望這孩子不是個榆木腦袋,「你今日獨自留在這裡,本就是被推出來的犧牲品,倘若我死了,你第一個給我陪葬,你的小命與我栓在一根繩上,如何選擇在你自己。」
鶯歌緊咬著唇渾身顫抖著,小小年紀就要經受這樣的生死抉擇,幾乎壓垮了她。她耳畔一邊是王嬤嬤要把她賣去勾欄院的警告,一邊是葉白榆讓她聰明偷生的勸解。
能不能偷得生她不知道,但或死或辱是一定的。思及此,她用力咬了咬唇,視死如歸般起身走出了內寢。
似乎是老天爺有心給這丫頭些考驗,晨時還明烈的日頭霎時陰沉下來,似乎是醞釀著一場溫寒交接的秋雨。
葉白榆難受得擰眉躺下,大約是於奎新想讓她少遭一兩日的罪,藥下得猛,才一副下肚就把她往陰曹地府里踹。
起先她還有神聽著外面的動靜,小丫頭被攔著不讓出院子,急出了哭腔。後來她再難收攏心神,這副身體的抗藥性太差,很快就昏了過去。
「陛下!陛下!」
雨剛落時,蕭宸正在內武場錘鍊拳腳,他每日除了處理朝政便是在此耗著。他入眠極難,唯有將身體與精神耗透了才能逼出一點睡意。
也不過只有一點,能否睡著全看天意。
馮堅冒雨而來,帶入殿中一些潮氣。蕭宸不喜下雨,語氣有些不耐煩,「何事叫你個老貨如此驚慌?」
馮堅一時著急,忘了陛下忌諱,忙稱罪退出殿外,脫掉沾染潮氣的外袍與鞋襪,赤腳重新踏入殿中。
「陛下恕罪,方才安南侯府來人,報說大姑娘不好了,臣想著人命關天,故而急了些。」
蕭宸踢出去的腿頓在半空,又帶著些許火氣放下。他抽走衣架子上搭的長巾,默然擦著臉上的汗。
先頭隋末來稟過,葉家那位大姑娘似乎不好,早上喝過藥後屋裡的丫頭就慌忙而出,卻被看管院子的婆子攔下。
蕭宸聽聞沒有干預,他多少有些失望,不,是很失望。毒藥餵到嘴邊,那葉大姑娘居然就那么喝了,這不是她的做派。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故意演戲,她也很會做戲,為了逃脫他的掌控,她能屈能伸得很。
所以,他要等等看,看到了生死關頭,她是否真的不要命。
可到了此時,他又覺得可笑,這場博弈是他自發的,似乎也只有他一人在意。她當年跳過一次城樓,也不再多這一碗毒藥,她根本不懼死。
「報信兒的丫頭不是被攔下了,消息如何進宮的?」蕭宸試圖從中找出一點她謀劃的痕跡。
馮堅不確定道:「我聽隋統領提了一嘴,好像是大姑娘跟前的小僕不顧阻攔告去了安南侯處,安南侯覺得茲事體大,這才進宮報了一聲。」他抬眼看陛下的臉色,斟酌說,「或許,安南侯也有想請宮中太醫之意,只是沒好意思張口。」
「親女都快死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蕭宸駁了馮堅的好意,「你少替別人自作多情。」
馮堅的脊背又彎下幾寸,「臣多嘴。」
「那小僕倒是忠勇,是何來歷?」蕭宸狀似無意地問。
「這個……臣沒有過問。」馮堅其實也很好奇霍淵這孩子,「偏院裡只有他與大姑娘,這孩子看著似乎有些心智不全,但對大姑娘很是忠心。」
蕭宸甩掉長巾,面色霎時比外面的天還要陰沉。
那個女人慣常沾花惹草,宮裡的宮人內侍,宮外的三教九流,朝堂官員,皇子皇親,沒有她結交不上的。甚至當年被他關在宮中行動不自由,也能與給她端茶遞飯的內侍聊得歡。
這位葉大姑娘搬去別鶴院不過一日,便能叫素不相識的丫頭冒死出頭,還真是有她當年的風範。
「馮堅,你帶兩個太醫去安南侯府。」蕭宸的聲音近乎寒冬將至,「人不能死,她的小僕給孤帶回宮。」
馮堅心裡咯噔一下,陡然想起當初被陛下賜死的那個孩子。那孩子自小跟著他,老實聽話,只因為給玄音宮裡那位送吃食時多說了幾句話,便招了陛下忌諱,沒能活過十六。
如今陛下無故招葉大姑娘的小僕進宮,難不成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