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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借刀殺人

2024-07-07 05:43:35 作者: 淮西

  「豐逸堂於奎新,估計很快就來了。」

  葉白榆盤坐床上捧一碗白煮羊肉,燙得齜牙咧嘴,「快開窗散散味,霍小淵,你也避一避,別讓認出來。」

  霍淵不想避開,「易容,認不出來。」

  霍淵常易容出門賺錢。主母雖然沒有明著剋扣偏院裡的月利吃食,但底下人看她眼色行事,月利吃食從來不夠五成。葉白榆需要藥物治病,霍淵一個半大小子得吃飯長身體,不額外賺點根本不夠。

  葉白榆出不得門,便教霍淵認識草藥,由他出門采了藥賣去藥鋪,或是換銅錢,或是換其它藥材。與藥鋪打交道除了賺錢,還能知曉一些個貴族秘辛。

  比如,安南侯夫人頗為信賴豐逸堂於郎中的醫術,凡府中有人患疾必請他過府診治。約十五年前侯夫人難產,兩日不生,請來於郎中,不出一日便誕下一子,便是安南侯獨子,如今的侯世子葉梁宗。

  

  沒兩日,葉大姑娘突患急症,又是於郎中把她從閻王爺手裡救回來,除了變成了啞巴,身體一切正常。

  這十幾年裡,於郎中先後救了侯府四五個姨娘的命,可謂安南侯府頭號救世主。唯獨可惜沒能讓安南侯多添幾個子嗣。

  「易容不是萬能的。」葉白榆邊吃邊說,「聲音,形態,氣味,行為習慣,言語習慣等等各種細枝末節都會出賣你,像於奎新這種醫者,望聞問切是吃飯的基本功,對音容氣味非常敏感,最好不要讓他見你本來的面目,否則對上號是遲早的事。」

  霍淵悶聲「哦」了一聲,卻也不走,起身到床前抽走葉白榆手裡的碗,拿勺子舀了吹涼再遞給她,「味道不要緊,碗在我手裡,是我吃的。」

  葉白榆看著空掉的手,不由老懷甚慰,心說到底沒白養這小子,知道疼人,講不定以後老了也能指望得上。她十分受用地被餵了小半碗,還未吃飽,便聽見院外有腳步聲。

  「來了,你快出去吧。」她麻溜吞下口裡的肉趟回床上,「給我熱著啊,沒吃飽呢。」

  「好。」霍淵幫她蓋好被子,見她嘴角有湯漬,順手抹了去。

  這一抹讓葉白榆呼吸一滯,感覺自己可能是想簡單了。小子懂事是懂事了,但有點懂事過頭,不太分得清邊界。

  看來以後不能光教本事,還得進行人生引導,什麼少年叛逆男女大防的,都得操心。可問題是,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她只給人當過師妹,師兄們個個懂事好學,謹慎知禮,誰也沒在這個年紀鬧過小屁孩的妖,她連個參照也沒有,這要怎麼教?

  正犯愁,王嬤嬤領著於奎新進了小院。

  「呦,什麼味這麼香啊?」王嬤嬤進門就聞見了羊肉香味,瞥見霍淵端著碗從屋裡出來,一張老臉頓時擰出一股酸溜溜的不屑勁兒。

  「我倒是忘了,昨兒宮裡賞了好菜,這可是連侯爺跟夫人都不曾有過的待遇。」

  霍淵只顧低著頭吃,不理睬她的陰陽怪氣。王嬤嬤的酸勁兒被一巴掌拍回來,噎得上頭。

  「你給我站下!這當下人的倒比主子還會享受,便是宮裡賞了菜,豈有你吃的份兒?」

  霍淵不理她已經是聽了葉白榆的話努力克制了,若要搭話怕能把王嬤嬤氣上天。他把憋著的氣都傾注腿上,一瘸一拐得十分賣力。

  於奎新看這小僕的腿瘸得厲害,心裡只道可惜,若不是身在這些貴門後宅,不至於小小年紀就遭這樣的罪。

  他一時感慨,打斷了王嬤嬤逐漸氣上天的火,「大姑娘生了病,不好吃隔夜的羊肉,這小僕吃了倒沒事。」

  這麼一說王嬤嬤心裡舒服了些,說白了就是要倒掉餵狗的菜,便是天上的龍肉也不值錢了。

  「便是要倒掉餵狗也沒他的份兒,沒規矩的東西,回頭再收拾!」王嬤嬤罵罵咧咧進了屋。

  「於郎中您不用避諱著,裡邊請。」王嬤嬤嫌嫌棄棄地引著人來到竹屏後,自說自話,「我家大姑娘身子骨兒您是知道的,吹不得風淋不得雨,前兒在院裡睡了半日身子就不好了,又逢陛下選秀,折騰了兩日就起不來床了,這不今兒都沒能進宮去!我們夫人臨走前交代了,務必用最好的藥讓她快些好起來,別誤了選秀。」

  於奎新常跟雍城裡的宅門婦人打交道,慣會聽話聽音兒,這話明著是讓他快點治病,其實是讓他耽誤病。

  他無奈點頭應:「治病救人是本分,我自儘量。」

  說著坐下來探脈。從脈象看就是受了寒,只是燒得厲害了些,說退熱也就是一兩服藥的事,可若要持續發熱那可遭罪了。

  真是造孽,這些後宅婦人怎麼就不能好好活著。

  於奎新心裡嘆著氣,朝王嬤嬤說:「大姑娘病得厲害,怕是要耽擱些時日。」

  王嬤嬤巴不得大姑娘永遠好不了,「病去如抽絲,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於郎中就拜託你了。」

  於郎中:「應該的,我這就回藥鋪開藥。」

  於奎新不留藥方,倒是比葉白榆想像得謹慎,不過估計應該是韓氏不想留把柄才如此要求的。

  沒有藥方,藥渣子大概也不會留下,如此一來,把柄倒是不好抓了。葉白榆琢磨著,得借個手幫她去抓。

  蕭宸自下了早朝就一直在長明宮批奏摺,到近午時,馮堅進來問膳才停筆。

  「幾時了?」

  「回陛下,差半刻午時,」馮堅看著陛下的眼色說,「您今日是在長明宮用膳還是去成妃處?成妃已派人來問了兩次。」

  蕭宸揉捏著額頭:「安南侯夫人還沒走?」

  「沒走呢陛下。」

  「你親自去成妃處傳孤的話,侯府的桂樹既然倒了,以後便不用再進宮送桂枝了。」蕭宸端來手邊涼掉的茶一口飲了,「傳膳吧,速度快點,孤餓了。」

  馮堅怔了一下,一時沒鬧明白陛下的態度。這是說以後單不讓葉家那二姑娘進宮了,還是連葉大姑娘也不搭理了?

  他糊裡糊塗地正要走,便聽陛下又吩咐道:「叫膳房再做幾樣菜送去偏院。」

  馮堅腳步一頓,更糊塗了。陛下這邊抹了安南侯夫人的面子,另一邊卻賞了葉家大姑娘,這不是給那可憐姑娘招恨嗎?

  蕭宸確實打算給葉家那大姑娘招點恨,他想看看那頭戴桂枝的葉大姑娘到底裝了什麼芯。是逆來順受了十幾年的葉家大姑娘,還是不論身處何地,只要活著就不會低頭認輸的顧弦音。

  今日本想讓她進宮見一見,誰知她竟病了。病得這麼巧,如果不是葉大姑娘身嬌體弱,受點罰就病倒了,那就是她故意的。或是故意病了,或是安南侯夫人從中作梗,她順水推舟。

  當年她寧可死無全屍也要逃離,自然不肯主動回來。她不想進宮,卻不會一直受欺負,今日安南侯夫人進宮碰了壁,一定會把氣撒在葉大姑娘頭上,氣越大,越可能逼著她回擊。

  「陛下。」

  玄羽衛頭領隋末進得殿來,回稟:「派去安南侯府盯著的兄弟有了消息,說今日一早有郎中進了偏院,一個時辰後侯府王嬤嬤親自端了一碗藥給葉大姑娘,盯著她喝完才走的。」

  蕭宸挑眉:「哪家的郎中?」

  隋末:「豐逸堂坐堂郎中於奎新。」

  「查。」

  「是!」

  隋末退下沒片刻,馮堅去而復返,「陛下,安南侯夫人領著葉二姑娘跪在殿外求見,說要給陛下請罪。」

  蕭宸靠著椅背眯起眼,「午膳怎麼還沒到?」

  馮堅會意,不再提安南侯夫人,「臣這就去催。」

  出得大殿,馮堅朝安南侯夫人歉意道:「陛下忙了一上午還沒用膳,且要等呢,夫人您不如先回去?」

  回去?這不就是陛下不肯見嗎!韓氏心裡更慌了,陛下也不知怎麼就知道桂樹被砍了,不過是一棵桂樹,晾了她們一上午不算,竟連賠罪也不理睬,這到底是何意?

  韓氏攔下馮堅,故意提高聲音道:「既是來認罪的,自不能回去的,都是我一時糊塗,當年我心疼榆兒思念亡母,容她偷偷栽下桂樹,昨日被您瞧見了,我只怕陛下怪罪,這才狠心做主砍了,哪知陛下如此仁愛體恤,竟不怪罪,我又是感恩又是悔恨,便跟侯爺商量著再給榆兒院子裡栽一棵,這才叫人連夜出城尋了一株,今日帶進宮的這枝就是從新桂樹上摘的,我跟紫芫本就打算當面與陛下坦白認罪,既然陛下國事繁忙,那我們等一等是應該的。」

  既然跪得甘之如飴,馮堅就愛莫能助了,他微微頷首,「侯夫人,咱家先去侍奉陛下用膳了。」

  韓氏怎麼會跪得甘之如飴,她是心裡尚且樂觀,覺得陛下不會不給安南侯府面子,用過膳應該就會見她們了。

  卻不想這一跪就跪到了近傍晚,母女倆四條腿廢了一對,回府都是被抬回去的。

  「怎麼竟抬著回來了?」葉鎮澤見母女倆橫著進門,眼珠子險些蹦出來,「可是紫芫又惹了禍,被陛下罰了?」

  「我是那麼沒分寸的人嗎爹?還不都是母親犯傻非要跪著!」葉紫芫自進了家門就開始嚎,「不就是一枝破桂花嗎,陛下真是小題大做,晾了我們半天,罰我們跪了半天,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快想想法子啊爹,我膝蓋都要腫了,不會瘸了吧?」

  「少口沒遮攔的!」韓氏呵斥得氣若遊絲,她昨夜跪了一宿,今日跪了大半天,養尊處優的身子骨已撐到極限。

  她緩聲朝侯爺解釋:「侯爺,陛下早知道桂樹被砍了,晾了我們一天,到傍晚了才叫馮中貴傳話打發我們回家,您說陛下這是何意?」

  葉鎮澤感到棘手,紫芫說得也沒錯,一棵桂樹罷了,陛下不至於如此下安南侯府的臉,莫不是藉此事敲打他?

  「午時馮堅親自過來給白榆送了吃食,陛下如此,恐怕是敲打呢。」

  「什麼!又給那死瘸子送吃的?」葉紫芫簡直要懷疑陛下瞎了眼,怎麼會對那麼個災貨另眼相待?

  韓氏則心裡一沉,甚至感到心慌,陛下公然為那丫頭出頭,敲打她這個繼母,她在侯府乃至雍城的處境將會尷尬,紫芫也會受到影響,進宮怕是難了。

  她該怎麼做呢?韓氏絞盡腦汁地思考著,是從此厚待葉白榆,把她捧得高高的,還是乾脆除掉隱患?

  此時除掉明顯不明智,可如果陛下有心抬舉讓她進了宮,那後患將會是無窮的。

  她恐怕得冒了這個險,唯有如此才能永絕後患。只是,不能讓她一時一刻就死了,起碼要熬過選秀去。

  「侯爺,還是讓榆兒搬去她原先的院子吧,當初她執意要去偏院,說不想在原來的院子裡睹物思母,我雖不忍心卻也不忍讓她傷心,這才順了她的意,可如今叫陛下誤會了去,損了我們安南侯府的面子,我是萬死難辭其咎。」

  葉鎮澤雖埋怨韓氏,卻也說不出她什麼錯來,畢竟繼母夾在中間難做人。要怪就怪白榆那孩子隨了她娘,從來任性只顧自己不顧大局。

  「如今也沒有旁的法子,就由你安排吧,但願別耽誤了紫芫進宮。」

  南陵都城寧城,鐘山。

  一日秋雨,山中濕氣繚繞成霧,密遮山下桂林。桂下有人鋪席而坐,一襲白衣,滿地香痕。

  一隻氣力將竭的信鴿落在案角,謝容與抬手摸了摸掛著濕氣的鴿羽,拆了信展閱。

  上書:偏院桂斷,帝甚上心。

  謝容與手指一顫,腕骨上的沉香木珠也隨之一震,他抬起另一隻手,遲疑地扣握木珠,捏住了其中一顆隱約有字痕的。

  珠子光潤圓滑,上面的「容音」二字早已沒有了最初雕磨的痕跡。他忽然一陣心慌,看著滿地的殘桂,心生不安。

  這次,是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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