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終局日
2024-07-04 11:29:10
作者: 心上秋
陶景二十年。
對於後代人來說,史書或許會對陶景十五年以後的歷史做一個大概的描寫,也或許會著重刻畫帝後二人的紛爭,或許會將更多的筆墨放在永清公主身上。但無論如何描寫一段歷史,陶景二十年也是一個無法繞過的話題。史書上,這一年也被稱為無夏之年。
流民,更多的流民在集結。已經是七月仲夏,可大燕境內居然飄起了飛雪,在這樣反常的氣候之下,所有的收成,所有的普通農民百姓所種植的作物也都成了犧牲品。饑荒開始在燕國境內蔓延,而貴族和豪紳,趁著這般天災之際,又開始不斷的進行土地兼併。無法獲取足夠收成的百姓為了交稅為了生存,也只得不斷變賣自己的土地。當賣無可賣之際,便只能踏上遷徙的道路,成為流民。可大燕之大,卻已容不下他們了。一隻完全由流民組成的隊伍開始集結了起來,他們仿佛過境蝗蟲一半,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東西,樹皮,草根,野菜。會稽侯奉命剿匪,可等他看到了這些被朝廷稱為匪兵的已經沒有人樣的人群,他沉默了。對於這些流民來說,死亡或許是一種更好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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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病逝已有一年。永清從最初的一病不起,到現在已經漸漸恢復了狀態。逝去的人終歸是逝去了,而活下來的人還要繼續往前走。陶景帝在皇后死後也終究一病不起,靠著太醫的方子吊著一條命,朝中所有事務便壓在了永清一個人的肩頭。事實上,陶景帝早已多時不在上朝,取而代之的是永清垂簾聽政,聽取大臣們的建議,處理大臣的奏摺。百官雖然意見紛紛,可如今大燕皇室確實是找不出第二個可以站出來的人,加之永清一直沒有絲毫的僭越,便也都捏著鼻子認了。
身在上書房的永清看著面前的奏摺,裡面的內容不用打開她也能猜得到。災情越來越嚴重了,甚至各地還有起義的苗頭。即使她讓會稽侯快速鎮壓了那些聚集起來的流民,但卻抵擋不住更多的人變成了流民。皇后死後,永清才知道,原以為很充足的大燕國庫,早在許長歌北伐的時候,就已經不剩什麼了。如今即使是要賑災,永清也無能為力。只能發布命令,讓各地官員自行尋找方法。永清知道,讓這些尸位素餐的官員自行賑災,恐怕幾乎也不會有什麼成效。而那些有能力賑災的各地王府,要麼不願意散儘自己的家財,打開自己的糧倉,要麼是借著賑災之名大肆籠絡百姓,同時發布留言,說這乃是天怒,是對當今皇上的天罰,從而聚集起一股朝廷也不可忽視的力量。
永清閉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那些如今正遭受天災的百姓們。奏摺里的文字又怎能寫盡百姓苦難的萬分之一。會稽侯那小心翼翼充滿斟酌的奏摺她也看到了。她知道會稽侯剿滅的那無論如何也算不得是什麼叛軍,只不過是一群沒有武器,沒有田地和沒有食物的普通百姓罷了。她知道,恐怕在災情最嚴重的地方,連易子而食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陶景帝早已下了罪己詔,同時朝京也讓所有還受控制的地區打開糧倉,只希望這場天災能夠儘快過去。
永清睜開眼睛,又開始繼續忙碌了起來。她如今幾乎是這偌大皇室唯一的柱石,如果連她也倒下了,恐怕大燕頃刻間就將覆滅了。
陶景帝臥病在床已有一年之久。然而這幾天,他的狀態卻出奇的好,甚至可以下床走動。隱隱約約,陶景帝覺得,自己的大限就在這幾日了。長時間的病重讓這位坐在龍椅的皇帝沒有了心氣,他覺得,趁著這段日子,要將自己的身後事一一了結。
於是,這天,他將趙都,許長歌和永清都召到了跟前。
「臣(兒臣)叩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趙都一身戎甲,許長歌穿著官服,而永清則是身著便裝,一起向陶景帝行禮。
「起身吧。」陶景帝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三人,知曉大燕的未來幾乎就看這三人如何抉擇了。這幾日,他一直在思索,如何在這三人之間達到一個平衡,從而能讓大燕平穩的走下去,於是他繼續說道:「朕…咳咳咳…朕恐怕已時日無多了。」
「皇上(父皇)必能千秋萬代!」三人聽聞這話,又趕忙跪了下來。
「別裝樣子了。朕也是從太子做過來的。你們心裡怎麼想朕還是清楚的。朕如今這個身體…咳咳咳…朕如今也不會和你們計較什麼,叫你們來是對你們有安排。」陶景帝擺了擺手,讓他們三人都坐了下來。而三人臉上面色平淡,反倒是一旁侍候的趙常侍眼裡噙著淚水。
「朕要命趙都你為太尉。」皇帝對著趙都說道,接著他把目光轉向許長歌:「命許巽你為太傅。」最後他把目光轉向永清,同時目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朕沒有想到,真的子女中最後竟只有你一個人熬到了最後。朕死後,太子未成年前,你都要攝政,總理所有事務。萬不可辜負祖宗的事業,一定要保住我大燕的江山。」
隨著陶景帝的話說完,三人一時愣住,隨後便又齊齊口稱領命。
陶景帝的目光又巡視過三人。隨後在永清與許長歌之間不斷的打轉,最後好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對著趙都說道,「趙都,你先下去吧。」趙都聽聞看了看被留下來的永清和許長歌,明顯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能告退。
「你們倆知道為什麼朕要把你們留下來嗎?」不等他們兩人回答,陶景帝繼續對著許長歌說道:「可還記得,你在燕京時候向朕求過的一件事?」
許長歌不語。
陶景帝仿佛沒有在意,而是自問自答繼續說了下去,「朕還記得,你當時問朕,能否從朕的手中討要永清公主。朕當時的問答是不可。」
「臣記得。」許長歌終於回答。而一旁的永清早已知曉此事,此時也只是淡淡的望著陶景帝,不知道他要繼續說什麼話。
「現在朕給你一個回答。」陶景帝先是看了永清,接著看向許長歌,停頓了一會,說道:「朕死後,只要大燕還在一日,你永生永世不得娶永清。可明白?」陶景帝像是渾身又有了力氣一般,竟是有了難得的帝王威嚴。許長歌跪在地上,良久,才回答道:「臣,遵旨。」
「好了,你明白就好,你退下吧。朕和永清還有一些要事相商。」
許長歌離開了。永清不知道他帶著怎麼樣的心情,但從他低沉的目光和隱隱發怒的臉龐中可以知道,許長歌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許長歌走後,陶景帝拍了拍自己的床榻,示意永清坐過去。永清看著這個病床上的將死的皇帝,同時也是自己的父親,沒有拒絕。
「朕有一事對不起你。」陶景帝說道。
「父皇說的可是長沙王叛亂一事?」永清說道。
「你…你都知道了?」陶景帝似乎是沒有想到永清已經知道了這一件事情,眉宇之間顯得有些震驚。
「回稟父皇,即使母后生前沒有告訴我,兒臣也可輕易的推測出來。比如,許巽他明明是帶兵作戰,怎麼最後卻救了兒臣。再比如,兒臣是在燕京受的箭傷,怎麼最後醒來是在朝京。」永清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回答道,「兒臣可以理解,畢竟…天家無情。」
陶景帝看向永清,仿佛今天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他其實並不怎麼熟悉的女兒。良頃,才繼續說道:「即使你都知道了,父皇還是要說聲對不起。」
永清沒有回答,但是這對於陶景帝來說無疑已經是一種回答。
他長嘆一聲。
「還有一事,這件事情已經在我心裡埋了很久了。不知道你母后有沒有和你說過。」陶景帝強撐著身體又繼續說道,「當年…咳咳咳…當年許太傅之死其實另有隱情。」
永清看向陶景帝,眼睛裡終於浮現出震驚。
「大家都說,當年巫蠱案,許太傅是主動替朕頂罪的。其實不是這樣,哪有人會替別人頂滅族之罪呢?實際上當年,還是太子的朕,故意讓許太傅做了替罪羊,從而保持住自己太子的位置。永清,你記住。」陶景帝這時好像突然變得虛弱了起來,「現在又有了一個新的許太傅。你要記住,臣子在重要,也抵不過大燕重要,更抵不過自己的位置重要。你父皇這個皇帝當得不好,也不知史書會如何評價。但你一定要將小太子好好培養,不要讓我大燕的國祚就此斷絕。」說完這段話好似幾乎用盡了皇帝所有的力氣,他擺了擺手,讓永清也出了門。永清沒有聽到的是,在她出門的時候,陶景帝喃喃自語:「朕,我,愧對列祖列宗啊。」
隔日,陶景帝駕崩,天下縞素。新帝登基,公主攝政,次年改元,年號獻平。
此為陶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