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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覆巢厭

2024-07-04 11:29:13 作者: 心上秋

  從後來人的角度來看,獻平帝在位年間,竟是這亂世中難得的好年景。

  無夏之年隨著陶景帝的身死終於結束了,大燕各地流離失散的百姓在永清和許長歌緊急頒布的幾條政令之下,終於漸漸的又重新回到了正軌。只是那些已經被地方豪強兼併的土地,已經在災荒中被餓死的饑民和那些上山落草為寇的人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根據後世的調查,燕國人口在陶景二十年內銳減十之有二,二這天下兩成的土地也繼續為大燕的滅亡添磚加瓦。

  泉亭,山寨中。

  阿離正在寨子中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看著山寨中正在開墾荒地的人們。胡鶴站在她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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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今年這年景,總歸應該是要好起來了吧。要是還想去年那般…」胡鶴看著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又想起寨子裡面已經不剩下多少的糧食,愁容滿面。

  阿離聽到這話,轉身瞪了胡鶴一眼,胡鶴嚇得縮了縮身子。然後聽得阿離說道,「你說什麼鬼話呢?什麼全年那樣?去年都是因為那狗皇帝昏庸無道,老天這才降下天罰。如今可是公主掌權。」

  胡鶴腦海中回想起那位躺在馬車裡,胸口帶著箭羽,從鬼門關逃回來的公主殿下。沒想到物是人非,如今已是大燕實際上的統治者,可胡鶴確實沒有和永清交流過,永清回朝京後他早就自行離開了,如今又跟隨阿離上了山,自然也就不知道永清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值得訥訥問道:「公主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阿離瞥了胡鶴一眼,似乎是不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但轉瞬間又改變了主意,說道:「公主她呀,是個頂好頂好的好人。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我爹的事情嗎,就是公主幫我查清了真相,最後也幫我報了仇。聽說那燕京宮裡的劉常侍,早就被公主給殺頭了。」阿離想起永清,嘴角總會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是想起了回憶里一件美好的事情,一塊糕點,一件衣裳,一盞明燈。

  「那你為何不跟著公主呢?我聽說你是自己離開的。」胡鶴繼續問道,雖然胡鶴自己也是主動出宮的,但他還是覺得一個女兒家上山做土匪,當遊俠,多少是有些破天荒了。

  「我爹和我說過,要我自由的生活下去。再說我呆在公主旁邊會給公主添麻煩的。」阿離說到這裡,轉過身,看向自己的寨子,繼續說道,「現在不也挺好嗎?寨子裡面有這麼多人,大家自力更生,公主又掌了權,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

  胡鶴沒有說話。只是想起去年夏天,六月飛雪的季節里,他看不下去周邊百姓的情況,主動在各處行走,做了個遊方醫生,見了太多太多的慘狀。不巧或者說恰巧又碰到了同樣也在接濟百姓的阿離,彼時阿離幾乎快要累到,胡鶴也不去計較從前發生的事,便主動加入開始一起救濟災民,有不少人都隨著他們上了山,而留下來的百姓中對於這個劫富濟貧的俠女也頗有稱讚。胡鶴便也跟著一起上了山,他看著這個寨子,知道這裡一定會越來越好。

  後來的事情便很少有記載,只在附近有傳聞,山上有一對遊俠和醫生,很是仗義,附近百姓若有難處便可隨時去求,比菩薩還要靈。

  視線回到宮中。

  永清攝政已快有一年了。此時的她才知道,相比於參政是幾乎總攬事務的時候,攝政甚至要更為勞累和辛苦。小皇帝的勢力,文官的勢力,武將的勢力,皇族的勢力,舊貴族的勢力,這些勢力在朝堂上你爭我奪,全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獲取更多的權力,為了得到更多的財產。朝堂上的她既要平衡各方勢力從而不至於讓某一家獨大,從而權傾朝野,又要時時關注幾家勢力背後的謀劃,防止有些人別有用心,畢竟小皇帝還太小,難免有些皇族妄圖取而代之。

  好在許長歌做了太傅以後,替她分擔了很大一部分的壓力。也是在這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麼陶景帝即使是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也是那麼的相信許長歌,甚至幾乎是將江山的一半託付給了這個人。實在是因為許長歌確實是極有能力。事實上,當永清和許長歌聯手以後,他們幾乎掃清了所有的政敵。即使是對於他們的心腹大患大燕太尉趙都來說,永清和許長歌也是極為難纏。趙都只能勉強維持著自己以往的勢力,難以發展出更多的眼線。

  一年以來,永清時時都會會想起在燕京的日子,尤其是阿離還在的日子。那幾乎是永清位數不多的深入百姓,體察民情的時候。也是在那時候,永清才知道,原來除了皇室意外,除了朝京貴族以外的普羅大眾活得竟是如此的艱難。阿離父親死前看向永清的目光讓永清一直難以釋懷,那目光仿佛在說,你永清算什麼,不過是下一次陶景帝罷了。然而最令永清難受的是,這幾年的參政攝政讓永清明白,阿離父親所言一點不錯。

  對於大燕百姓來說,壓在他們身上的永遠是賦稅,國家的賦稅,田地的賦稅。尤其是大燕的皇族豪強們,幾乎不事生產,可卻占據了極大份量的私田,無數的佃農們辛苦一年,只是為了供養這些豪強們。百姓供養起了大燕,供養了大燕的皇族,王族,軍隊,甚至供養著如今在大燕內已不是新鮮事的無數的貪官污吏。這些吸血鬼一般的存在幾乎抽乾了大燕百姓的血。可大燕回饋給他們的時候什麼呢?是更多的賦稅,更多的貴族。殊不知許長歌北伐一戰有耗了多少錢財,讓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正所謂生男埋沒隨百草,生女猶得嫁比鄰,對於剛經歷了無夏之年的百姓來說,沒什麼比休養生息安頓下來更重要了。

  每每念及於此,永清都不斷督促自己,一定不可重蹈覆轍,也一定要好好發展民生,民可載舟,亦可覆舟。如今大燕最重要的就是要給百姓減負,所以永清想要推出的政策就是讓利於民,從豪強貴族的手裡面擠出利益。許長歌在聽聞永清的想法以後,亦是無比支持。他在北伐打仗時早就見過了人所不能想像的殘酷,也知道如果大燕的百姓根基不穩,所謂貴族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

  可等到永清和許長歌意圖推行政策的時候才發現,事情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他們的政令雖然頒布了,可數月後竟是絲毫沒有推行的跡象。政令不出京城,這幾乎是最糟糕的情況。在私下裡,通過那些太監們的調查,永清才得知,她想推行政令的最大阻礙是大燕中勢力幾乎是最大的舊貴族一派,也就是曾經支持皇后和她的一派。這些開國將領,文官的後代牢牢把持著權力和金錢,絲毫不肯退讓。更有甚者,甚至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上大聲喧譁,嚷道他們絕不會同意改革,改革就是在損害他們的利益,是永清在清洗朝廷。而在這些舊貴族,這些幾乎與國同長的家族身後,站著一位一位大燕的皇族,一位一位的王爺,甚至站著用著永清郡一郡之地的永清自己。皇族才是他們最大的後盾。

  這時候的永清和許長歌才明白,他們所謂的新政已經幾乎無法實行了。只要大燕的皇室還在,那占據大燕無數良田的各地封地還在,即使是有些人奉行他們的政策,但最後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永清坐在上書房,又在翻閱百官所傳的奏摺。本本都寫著新政實施良好,百姓安居樂業。可永清派出去的探子卻告訴自己,根本無人實施新政,有些地方,大燕百姓甚至和無夏之年活得無甚兩樣。這一切的一切既讓永清憤怒,也讓永清覺得無比的疲憊。

  「沒事,總會有別的辦法的。」許長歌在一旁安慰道。

  「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辦法呢?我總不能下令誅殺親王吧。恐怕我白天下了命令,晚上勤王的軍隊就會進宮護駕,以除逆的名義將我砍了。」永清無奈道,語氣中充滿了疲憊以及對於大燕未來的擔憂和無能為力。

  「一定會有一個解決方案,只要…」許長歌將後半句話藏在了心裡,「只要由我來當這個罪人就好了。」

  永清看向許長歌,似乎在等他的那句未竟之言,可半天也沒有什麼回應。只見許長歌也在看著她,一時之間兩人默默無言。

  接下來的日子裡,永清依然努力的想要推行她的新政,以她攝政的權利,儘量讓那些意識到大燕目前狀況的人覺醒過來,讓他們知道,這幾乎是大燕最後的出路了。

  收效甚微。

  一連串的失敗讓永清意識到,只有試著殺雞儆猴,讓舊貴族明白自己的權力,這樣或許才能為自己的新政打下基礎。她也隱隱約約感覺到,許長歌那句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永清下定決心,只要能夠施行新政,能讓大燕百姓過上好日子,能讓大燕繼續長存下去,那麼即使是自己遺臭萬年又如何。

  只是永清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變故,只在那麼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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