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春意衰
2024-07-04 11:29:09
作者: 心上秋
陶景十九年,春。
生機勃勃,萬物復甦。對於大燕的農民來說,春天只意味著一年的勞作又要開始。燕國境內除了流民,阡陌田地上的百姓早已開始一年的生計。當然,大部分耕作的不過是租賃來的田,年底時,要將收成的一部分交給那擁有田地的王公貴胄,即使是耕作自己的田地,官府的人也會照樣來收稅,往往朝京規定十稅一,到了地方就會變成十稅二,十稅三,甚至有些地方喪心病狂只顧斂財的官員收取一年收成的一半。在這樣的環境的傾軋之下,願意耕作的百姓越來越少,同時,百姓為了抵稅,將自己的田地也賣給了王公貴胄。即使有些人有心要反抗,在地方政府的軍隊之下,也不過是烏合之眾,一觸即散。如果熟悉歷史的人一定知道,這就是每個王朝走到最後都逃不過的土地兼併。
流民,越來越多了。等到他們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力量,等到這些流民中出現了一位有見地,有反叛意識的領導者,等到他們吶喊出那句每個朝代雖然不同但根本上卻又一樣的話語,就會為這個王朝,敲響終結的喪鐘。
當然,對於現在的大燕而言,說這些未必還為時尚早。燕國百姓總歸只要還有一絲前路和希望,就還能繼續忍下去。可以對於病榻的陶景帝來說,時間已經不多了。
陶景帝躺在床榻上,睜著眼睛,艱難的呼吸著。幾日以來,太醫已經來了無數次,把脈了無數次,可誰也沒有開出一個好的方子,所有的太醫望聞問切之後,留給陶景帝的只有沉默,和跪倒在地上的顫抖。陶景帝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可皇后還在虎視眈眈,想必自己一死,她就會立刻扶植自己想要的人尚未,而後垂簾聽政,這江山想必不日也就不姓姜了。
陶景帝艱難的做了起來,喚來趙常侍,這位理應監守皇陵的常侍如今日夜不離的守在陶景帝身邊伺候著。
「小趙子,」皇帝氣若遊絲,趙常侍需要跪在地上,附身到皇帝的耳邊才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只見陶景帝繼續說道,「把,把許巽和趙都給朕調回來吧。讓他們速速回京,朕有要事。」皇帝說完又躺在了床上。
「奴才遵命。」趙常侍聽完命令以後連忙退下,急匆匆的去傳達皇帝的口諭。
趙常侍走後,陶景帝躺在他的床榻上,眼睛盯著宮內屋頂的那根橫樑。他在想,他的兒子姜章是否就是吊死在這麼高的橫樑上呢?一瞬間,他又想到,自己的時日如今怕也不剩下幾天了,可自己死後大燕該何去何從。自己和皇后鬥了一輩子,如今蘧大將軍也死了,鬥來鬥去如今燕國變成了這個樣子,自己也變成了這個樣子。可自己畢竟是天子,怎麼能任由皇后壓在自己的頭上,把握自己的命門,甚至於自己的皇位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下,天下豈有這樣的天子呢?他又想到自己有那麼多的兒女,如今死的死,嫁人的嫁人。僅存的兩個,一個是三四歲的稚童,另一個是女流之身,還是皇后的女兒,這讓他如何不擔心自己的身後事。驀的,他驚覺,恐怕姜章的死也是皇后勢力做的了,畢竟一個四歲小兒,要比一位做了十幾年太子的人好控制,即使這太子不是什麼人才。可如今,陶景帝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了。他只能將還在朝京外的許長歌和趙都調回城內。陶景帝內心的愧疚讓他對這個許太傅的死裡逃生的獨子保有著近乎無線的信任,而趙都又是太子的嫡親表兄,陶景帝覺得有著兩人在,多少可以抵擋一下皇后黨對於燕國的覬覦。
連日的病重讓陶景帝帝苦不堪言,在他逐漸想著自己死後該如何將大燕代代傳承下去,如何保護自己太子的皇位安穩無虞的時候,那些痛苦似乎又漸漸的離他遠去了。朕的大燕必將千秋萬代,陶景帝心裡想著,全然看不到大燕如今流民四起,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而這一切皆維繫在他一人的生死之上。就這樣,他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他終於睡了過去。
永清此時正在上書房。趙常侍急急忙忙跑過來的時候,永清正對著一大堆奏摺發愁。這些奏摺也幾乎千篇一律,無非是地方伸手要錢,地方伸手要人。永清不明白,為何攫取了燕國大部分收益,像個蛀蟲一樣的他們,是如何寫下找朝京索取錢財的奏摺的,所以趙常侍來的時候,她幾乎沒有發覺。知道趙常侍開始大聲呼喊永清。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趙常侍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永清這才回過神來,注意力從那堆積如山的奏摺上離家,看到了正站在一旁喘氣的趙常侍,說道:「常侍如此急急忙忙的來到上書房所為何事啊?」
「公主殿下,奴才奉皇上的命令。」趙常侍說道,「皇上說立刻調許巽大人和趙都大人會朝京,還煩請公主為奴才擬一則旨意,奴才好去戶部通知。」
聽到已經離開三年的許長歌要回來,永清心裡一驚。三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不知道許長歌如今是什麼樣子。回過神來,便給趙常侍擬了旨意。
看著趙常侍還是那副急急忙忙的樣子離開了,永清便一個人細細思索。這麼突然的急調許長歌和趙都回京,想必是皇帝的身體已經差到了一定程度,這事調他們回來保證太子可以安穩的活下去。可這兩人,真的會好好保護太子嗎?趙都自不必說,荒淫無度,狂妄自大,若不是跟著許長歌北伐時立了功,如今這麼死的都不知道。至於許長歌,他親手殺死了姜章,還能對小太子有什麼好的念頭不成?永清愈是思索,便愈是覺得風雨欲來,平靜了近乎三年的朝京,恐怕眼下又要亂了起來。念及於此,永清匆匆忙忙處理完剩下的政務,趕緊回了常秋宮去找顧預議事。
顧預聽聞消息後便已在長秋宮等候永清。而永清回宮後也直奔院中,便看到早已在那等候的顧預,道:「顧先生已經料到本宮要來議事了嗎?」
「屬下得知消息後便知此乃大事。皇帝終於下了第一步棋,這爭鬥恐怕已經開始了。懷之這才急急忙忙趕來。」顧預答道。
「依你所見,如何?」永清問道。
「依臣所見,皇上想必是過於忌憚公主殿下您還有皇后殿下。怕您二位控制了小太子,獨斷專政。」顧預將陶景帝的顧慮猜測了出來,「可那趙都和許長歌也都不是良善之人,皇上這一步棋只怕…」顧預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是看向了永清。
永清也看著顧預,不知道為何,他仿佛在顧預身上看到了李長史的影子。頓了一會而,永清繼續說道:「先生說的沒錯,這兩人回來,只怕朝京又不太平了。」永清說完嘆了一口氣。
「眼下要緊的就是保證公主殿下您的安全。如今殿下您總理朝政,即使是他們回來,也難以撼動您的地位。臣猜測,皇上最後一定會將您任命為監國,從而輔助太子。畢竟,公主才是皇上的血脈,皇上總歸還是要相信殿下的。」顧預的話不無道理。只是那擔憂依然在永清的心頭籠罩,許長歌,真的會安分守己嗎?永清沒有繼續想下去,如論如何現在她都還是大燕的公主,一切的一切,還要等到最後才會有結果。
顧預看著永清在沉思,便也離開了。三年以來,他和永清之間越來越像臣子,他也終於徹徹底底的理解了李長史。如今他只想好好輔佐永清,再造一個大燕的盛世,至於別的,已經不去奢望了。
數日後,收到皇上加急調回聖旨的許長歌和趙都回來了朝京。兩人幾乎是一起到了京城,滿身風塵未散,便被皇帝召見,沒有人知道病重的皇帝和許長歌以及趙都密謀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皇帝給他們下達了什麼樣的任務和命令。當然,永清和其他人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了,因為就在許長歌和趙都回到朝京並被陶景帝召見的第二天,長秋宮傳來消息,皇后薨了。這位身有暗疾,和陶景帝鬥了幾乎一輩子的皇后終究還是比陶景帝先走了一步。
得知消息的陶景帝長長舒了一口氣,心頭放下了一塊巨石。而永清知道後大病了兩個月,對於永清來說,這位皇后幾乎就是她的天,現在天柱折地維絕,好似晴空霹靂,讓原本勞心於政務的永清一下子倒下了。
皇后的葬禮很簡樸,這是她生前的囑託,說是能省就為大燕的未來省一點,朝京百姓無不落淚,自發的跟隨著皇后的靈柩,一直走到了皇陵,十里相送。
往後發生的一切,也都與這位現在已經沉眠於皇陵的皇后無關了。
燕史有記載:陶景十九年,後薨,葬於皇陵,朝京百姓十里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