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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業火劫

2024-07-04 11:28:59 作者: 心上秋

  董夫人幾乎是掐住內侍的手,似母獅般沙啞了嗓子,幾乎撕裂聲線般咆哮:「太子妃和皇長孫在哪裡!」

  內侍誰不識得董夫人,皆不曾見她如此猙獰失態過,見之心驚,喉間打轉的噩耗久久吐不出來。

  她已然等不了,將二人一推,沖向那棟繡樓。

  太子妃的寢殿前的花木已被砍倒,以陶瓦隔離開來,無數宮人一個接一個地運送著裝滿水的桶,又一個接一個地將微不足道的水潑灑向火海。在熏天的火舌與煙霧面前,一切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揚湯止沸而已。

  宮中當值奉差的,都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這般的火勢,已是無可救的地步了,卻仍然機械地完成這項任務。

  畢竟這是東宮。直到它湮滅最後一塊廢瓦之前,所有人都要拼盡全力地去搶救它,否則整個大燕皇室的顏面何存?

  董夫人一見這樣的場景,便什麼都明白了。

  太子妃,還在裡面,因此這樣徒勞的搶救,是不可以被允許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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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並不是第一個闖到火海前的人。

  董夫人已經全然地冷靜了下來,寒意從背脊蔓延而上,即便這是仲夏的白日,即便面前火海烤得她鬢邊汗水直流。

  坍塌的宮殿大門前,五六個宮人拼盡全力地拽著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

  他先前還一絲不苟束起的長髮也在拉扯之中散亂,整潔嶄新的衣袍不僅被人拉拽,還顯然在焦土之中滾打過幾回,他一聲聲絕望地哀嚎著,拼命想衝進火海:「阿姊!阿姊!」

  那是太子妃的弟弟,荀鏡。

  他的劇烈反應,再度驗證了董夫人的猜想,她直覺一陣灼風鋪面。

  太子妃還在寢殿之中。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也是一片熱氣扭曲了眼前景物的火海,董夫人握著一卷輯佚的古卷,想起今日之事,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恍然。

  此世文人專愛著作筆記,異志稗史、傳奇故事,無所不寫。他們常將內容以四時序分,春為始,冬為末。她想如果編史也是如此,燕史之冬,當是從陶景十年的這場火災開始寫。

  …

  「公主,大事不好了。太子妃她…」小瓜大喘著粗氣慌不迭直奔永清。

  「別慌,現在東宮到底是什麼情況?」永清見小瓜滿頭是汗,額頭衣裳甚至隱隱有濃煙燻燒過的痕跡,心底一沉,便知大事不好,但卻不願直面這個消息,只得先出聲安慰小瓜。

  「太子妃她…太子妃她還在東宮沒有出來,怕是…怕是救不回來了。」小瓜喘著氣總算把話說了個明白。永清聽聞卻直覺眼前一黑,腳底不穩,險些摔倒在地上。幸得小瓜和其餘婢女在身邊扶著才沒有倒下。

  「你說太子妃她還在火場中?太孫呢?太孫如何了?」永清稍微整理了一下心緒,鎮定心神,詢問具體情況如何。

  「前面救火的小太監說,有人看見太子妃她點火自焚,如今…如今怕是無力回天了。至於太孫,一直緊緊的被太子妃抱在懷中,恐怕也…」小瓜說完,便在地上跪地不起,仿佛是極大地冒犯了天家,也冒犯了那個如今還在火場中的縱火自焚,自戕焚宮的一貫柔弱的太子妃。

  永清無言,心裡卻浮現出還在西京時,那個拖著柔柔弱弱,病懨懨的身子,在皇帝面前為自己脫罪的身影。同時也不解,這樣一個人,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會做出自戕焚宮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何況今天還是龍子的百日宴。不,太子妃絕不會是這樣的人,其中必有隱情。永清又聯想到前段時間趙昭儀誣陷自己害她跌入池中,只覺一張大網浮現在朝京上空,太子妃身死恐怕也只是一個開端。

  看著周圍的小太監們端著水來來回回,進進出出。永清不顧眾人阻難,執意前往東宮門口。遠遠望去,那東宮中燃起的火光十里以外怕是都可以看見,而那滾滾黑煙也直衝向天空,仿佛無盡的烏雲一般覆蓋了整座皇城。荀鏡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永清看到這個昨日還溫文爾雅的書生,如今滿身烏黑,髮髻被燒了一般,正癱坐在地上,用嘶啞的嗓音一遍發出已然近乎無聲的「阿姊!阿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恍惚中周圍人已然盡皆跪拜。永清無言,只是盯著火場。皇帝這次沒有計較永清的無禮,只是忙問道火情如何。倒是趙昭儀愈發不滿:「今天是龍子,是吾兒的百日宴,怎得出了這檔子事,真是晦氣。」永清聽聞起身一巴掌扇在了趙昭儀的臉上,兩眼直勾勾的望著她:「你再說一遍?」然後立刻向皇帝謝罪:「父皇恕罪,兒臣太過擔心太子妃,一時怒從中來…」

  趙昭儀捂著臉看向永清,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挨了一巴掌,正要發作,只聽皇帝道:「都別說了!速速救火,太孫要緊。」

  陶景十年,獻平帝百日誕。是日,燕國太子妃攜太孫於東宮自戕,皆隕。帝震怒,太子妃之父荀固上表請罪賜死,帝未允,著常侍徹查此案。同時,民間謠言四起,皆雲大燕大廈將傾。四方勢力亦蠢蠢欲動。

  次日,常秋宮。蕭霧月與永清於庭院中。

  「霧月,你覺得太子妃真的會自殺嗎?」永清蹙著眉頭,問道。「太子妃不似這般人,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想必最近就會有消息。」

  「我也覺得如此,這件事情背後不知道還要牽扯出什麼樣的案子。荀家出了這事,如今正好給了皇帝藉口打擊士族。你母后那邊怕是也要傷筋動骨了。」蕭霧月仍舊那般男性打扮,卻也和永清一樣蹙著眉頭「只是不知趙昭儀有沒有在背後摻一腳。」

  「呵。太子與我雖然已無多大感情,可我也知道,太子倒台以後,得勢最大的不就是她那新出生的孩子嗎?看吧,如果她暗戳戳要立那幼兒為太子,那想必幕後主使就是她了。」永清分析了趙昭儀的可能性,卻仍有一事難解,「可是不論如何,東宮失火時,卻是沒有多少人在場。」

  「昨日百日宴,大概宮裡上上下下沒多少人關心東宮吧。」蕭霧月剛說完,就看見遠處小瓜走了過來。

  「啟稟公主,奴婢有要事稟報。」小瓜看了一眼蕭霧月。

  「無妨,你只管說就是。」永清一揮手,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蕭霧月一個。

  「奴婢方才打聽到一件事,東宮失火之前,有個路過的小太監看到常樂公主和太子妃說了什麼,而後從東宮中慌慌張張的走了出去,隨後就走了水。」

  「常樂?和她有什麼關係嗎?」永清與蕭霧月一時皆陷入沉思。

  「小瓜,有什麼消息你繼續打聽。」

  「那奴婢告退。」小瓜說完離開了。

  大燕的冬天愈發寒冷,一陣北風吹動常秋宮的樹葉沙沙作響,不一會盡全部落在了地上,只留下光禿禿的樹枝。遠處傳來似有似無的狗叫聲。永清與蕭霧月皆抱緊了手中的暖爐。只覺一個多事之冬即將來臨。

  「那我回去也繼續調查情報吧。」蕭霧月一邊說著,一邊提起暖爐準備離開。

  另一邊,皇后帳前,董夫人正在給皇后親自置換安眠的薰香。皇后臉色不佳,躺在床上。

  「今天朝會,皇帝大發雷霆,表示要徹查荀家和其他世家。荀固上表請罪賜死也沒有用。」董夫人隨意的向皇后搭著話。「荀鏡那孩子聽說回家以後還是痴傻了一般,只呆坐在那裡,飯也不吃,水也不喝。」

  「唉——」一聲長嘆。皇后坐直身子,接過來了董夫人遞來的煎藥,「更可惜的是那皇太孫,那么小,就和他母親一起葬身火海。太子算我的兒子,他也算是我的孫子。」咕嘟咕嘟將那太醫都不願喝下的苦藥喝完,「做出這檔子事,宮裡怕是要徹底亂了起來。那趙昭儀不成氣候,可保不准有人接著她龍種的由頭,想搏一個從龍之功啊。」

  「皇后您說得對。只是也可憐永清那丫頭,和惟明之間是沒有可能了。總不能讓她嫁給許長歌吧。」董夫人接過皇后喝完的藥碗,又順手遞給了在旁侍候的侍女,「許長歌那人,恐怕日後還有大問題。畢竟許太傅當年…」

  「不可說。」皇后止住董夫人的話頭。「許太傅的事情,只有那皇帝自己能說。別看他現在怕許長歌捧在手裡,日後他和許長歌想必定會決裂。真相總會有大白的那一天。現在還是看看太子妃這事如何收場吧。」

  「大喜之日,自戕焚宮。太子妃的名頭肯定是保不住了。太子大概也會下獄。至於荀家,只能自求多福了。只是這幕後之人…」董夫人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幕後之人暫時是何目的。皇帝不是讓常侍們去查了嗎?先看看他們能查出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來吧。我們這邊你讓永清先查著。如果真有什麼問題,太子妃絕對不能白死。」

  「嗯。我這就去辦。皇后你好些養著身子。」董夫人說完告退。

  只留下皇后在榻上盯著那裊裊升起的薰香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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