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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百日宴

2024-07-04 11:28:55 作者: 心上秋

  常樂與趙昭儀雖聲勢浩大地搬進了北宮,但只此一次在永清面前出現過,她在後殿也曾遙聞趙昭儀幾度抱著小皇子來長秋宮請安——蘧皇后雖卸了外朝的事務,一概不見,但宮闈之中的禮尚往來,她還是無法置身事外。

  永清起初一聽趙昭儀來,就想衝出去看著,擔心阿娘被那市井中爬出來的女人擠兌。

  但很神奇。

  她偷偷溜過去在屏風後小覷過一眼——因懶得和趙昭儀說話廢口舌——結果此間情景令她和身邊跟著的年輕宮娥都咂舌不已。

  眼前不是劍拔弩張的氛圍,也沒有什麼話裡有話的明褒暗貶、諷喻打壓。

  趙昭儀在蘧皇后面前規矩得很。

  她竟高度達到了宮妃行為舉止的要求,起坐行止皆謙和有度,言談也沒以前那般妖妖嬈嬈,最重要的是,她竟也不對蘧皇后陰陽怪氣地說話,斂眉低頭望著懷中的幼子,笑得溫婉慈祥。

  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一絲偽裝的痕跡。

  為什麼?

  

  後來錦機悄悄告訴她,當年趙昭儀剛剛承幸的時候,蘧皇后不承認她,她便使出在南宮歡苑,皇帝蓄養嬌寵的溫柔鄉里無往不利的市井手段,百般作態地噁心蘧皇后,試圖打敗她作為世家閨秀的驕傲與尊嚴——簡而言之,讓皇帝生憐,而讓帝後離心,從而迫使蘧皇后為了擺脫這攤爛泥,鬆口答應給她一個身份。

  後來,她確實做到了,趙昭儀以堅韌到難以想像地毅力,將這也一出極耗心血的戲,連續做了五年。五年間後宮不間斷地雞飛狗跳,確實讓帝後徹底離心。

  但蘧皇后卻沒有被這疲憊的拉鋸打垮,她也沒有鬆口答應給趙昭儀和常樂一個名分。

  ——相反,她第一次讓趙昭儀知道,在絕對的權力面前,她即便再會玩弄人心,一切精心布置,皆是徒勞,只會似螳臂當車一般,化為齏粉。

  蘧皇后直接給蕭司徒遞了信,適逢當時趙昭儀求皇帝欽點自己的兄弟入朝為官,當日百官就集體罷朝不奉詔,說此不符合大燕選材之制,令天下儒生寒心,勸諫皇帝勿要寵信奸佞,釀成大禍。彼時皇帝初初登基,又經歷張竇之亂,威望大為受挫,偏偏這件事又不在理,只得向百官退讓低頭。誰知御史大夫立刻乘勝追擊,與太常少府一同指出趙昭儀本身的存在便是不合理的——昭儀是後宮御婦,位秩僅次於皇后,食俸萬石,有掌教宣諭之則,且不說趙雙鸞這在災荒年間囤貨居奇,哄抬糧價才被抄家沒籍的出身,擔不擔得起,配不配得成為昭儀——即便是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冊封她,這冊封程序也不對——皇帝不僅未曾下詔冊封,蘧皇后拼死阻攔,自然也不會拿出皇后金璽加印,因而趙昭儀只是在內宮中僭越享受罷了。

  一群雞蛋裡頭挑骨頭便已厲害非常的人,對著這天大的漏洞更是添油加醋,生生逼得皇帝再不敢提冊封昭儀的事情,就連已經五歲的常樂也得不到宗正記名。

  趙昭儀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蚍蜉撼樹,最終與心灰意冷的皇帝一同敗走燕闕,如今回到北宮,她也仍被當年的威儀所深深震撼,不敢輕舉妄動。

  永清再見她們,已是陶景十六年五月末的宮宴了。

  準確來說,也不當稱之為宮宴。

  這場宴席是為慶賀皇孫百日所設,且是設在東宮之中——武帝遷都以後,太子不再住在皇城之中,乃是住在皇宮之外的一座獨立的宮苑裡。

  太子妃比趙昭儀有孕得更早一些,且長沙王謀逆的那段時日,她又受驚早產,因而如今皇長孫已然百日了。皇帝決定搬回朝京的時候,曾特地囑咐太子留在燕闕善後,也叫太子妃出了月子再回來,莫要車馬顛簸。但當時躺在床上的荀妃氣息奄奄,臉色蒼白,一聽能回到朝京,幾乎掙紮起來,含淚拉住太子的手,要求即刻啟程。

  太子當然沒有答應,荀妃早產又受驚,還帶著剛剛出生的幼子,怎能受得住這樣的勞頓。

  一直拖到四月底,荀妃幾度求告,東宮人馬才浩浩蕩蕩啟程回京。

  如果說先前趙昭儀借常樂之名舉辦的宮宴是在試圖拉攏朝京貴夫人們,那這場百日宴何嘗又不是太子對朝京諸位大夫態度的投石問路呢?

  因而東宮的門前,車水馬龍好不熱鬧,極為罕見地皆是官員們打著陪伴夫人出席的旗號,來到太子府邸中道賀,前廳的男賓席上人來人往,堪稱百官朝會,勾心鬥角,一個二個皆揣著兩層肚皮說話,相比之下,後宅里去探望荀妃和皇長孫的女眷,則顯得祥和寧靜得多,許多夫君位秩不到二千石的婦人識趣地不上前湊熱鬧,只在庭院裡看戲喝茶。

  荀妃早產生子,卻被太子精心養護,如今一張鵝蛋臉仍是白淨潤澤,只是昔日如玉般的人,卻失去了那層令人望之則心曠的微光,仿佛肉身的滋養只是虛浮的皮,同諸位宰執夫人、世交長輩們說了一陣話,便漸漸浸出虛汗來,她身邊的婢子容和瞧著不對,立刻恭恭敬敬向董夫人委婉傳達了這個意思。

  董夫人盈盈一笑:「太子妃如今還須調養,即便夏日了,見著風也有些氣虛,我們霧月懂事溫柔,沒讓我受罪,當時生她以後卻也是這般,更何況皇長孫天壽不凡,龍筋虎氣?如今得去閉目養神了才好,我等還是先不叨擾了。」

  三公之中,蕭司徒年輕一些,董夫人雖不是貴婦人之中最德高望重者,卻多次調解世家之間的恩怨,八面玲瓏,又與蘧皇后是金蘭之交,大多時候眾人皆以她為首。董夫人既出此言,各位聰明人也心領神會,紛紛稱然,給太子妃一個好台階下。

  只有一個頗不和諧的聲音似冷針一般突然鑽出來刺了人一下:「哼,什麼話都被說盡了,克夫的女兒都敢拿來同皇長孫比。」

  即便隱沒在眾人的附和聲中,永清和董夫人都能聽出這是誰。

  是鄭氏的夫人,鄭學與鄭函的母親。

  董夫人的神色瞬間沉了下來。

  永清想起剛剛她看了一眼她的小侄子。

  她不曾見過別的嬰孩,不知百日的小孩子應當生成什麼樣,只覺得皇長孫形容瘦小,且臉色竟有些淡淡地紺紅,顯得有些不甚康健。

  愣了一瞬的神,衣袖倏然被人拉了一下。

  「公主不如同我出去說說話罷?」董夫人的聲音依舊溫和如初,輕輕低了下來,「荀夫人特地從潁川趕過來,想必有許多話要同太子妃說。」

  想來是董夫人以為她沒有聽懂弦外之音,永清沒有爭辯什麼,不過有些訝異地發現,原來一直坐在榻旁緘默寡言的那位青衣夫人,便是荀妃的母親。

  她猶記得蘇蘇曾提過,荀妃的母親與蘧皇后還是親戚,具體是什麼裙帶相連,她想不起來了。

  若是蘇蘇在身邊,一定會眉飛色舞地告訴她。

  一想到生離,她便突然低落了起來,點了點頭,剛起身攜著董夫人要出房門,突然聽到一陣嬌俏的聲音,肆無忌憚地打破董夫人刻意製造的母女重逢時刻:「荀夫人,常樂想和太子妃嫂嫂還有小侄兒說些悄悄話,好不好呀?」

  太子妃和自己母親起碼四五年年未曾得見了。

  荀夫人神色一豫,卻也不好拂了公主的面子,只得點頭。

  永清卻見躺臥在軟枕上的太子妃突然起了身。

  常樂卻似得了什麼天大的歡喜,身姿輕盈地一轉身,將房門關上,連太子妃的婢女也被她以閨房私語的名頭半施壓半撒嬌地推了出去。

  站在庭中,幾隻喜鵲被庭院裡杯盤碗盞響動的聲音驚得不敢回巢,頗為不安地在屋脊上駐足探望。

  永清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僅是僅僅一會兒,常樂便微笑著走了出來,將荀夫人請了進去,敞開的房門裡,可見榻上的太子妃額角仍是虛汗涔涔,仿佛與常樂的談話又耗去了她一層心血。

  永清兀自漫步著,東宮也荒廢了十幾年,在溫熹年間,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他被廢黜貶謫到燕闕去,這座宮宇竟被先皇賜給了長沙王居住,怪不得皇帝不願親臨皇長孫的百日宴。皇帝如今逐漸衰邁,對太子防備也漸漸鬆懈下來,不再將兒子作為皇權的假想敵,甚至願意留給太子一方天地去結交朝臣是一方面,但他心中對長沙王的膈應噁心,恐怕是不願過來的主要原因。

  這般想著,不時便踱到了毗鄰前院的花木庭里,還是前頭的侍衛攔住了她,好心提醒道:「永清公主,前面是前朝諸位公卿的席位,所攜隨從人口繁雜,恐衝撞了公主。」

  永清點了頭,轉身便走,卻被另一個聲音叫住。

  「永清公主!」

  一回頭,穿著雪青色禪衣,束著長冠的青年疾步向她走來,眉目剛毅。

  是荀鏡,荀惟明。

  他雖無官身,但畢竟是太子妃的親弟弟,荀固為太守不可擅離潁川,自然由他陪著荀夫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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