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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湘陰侯

2024-07-04 11:27:44 作者: 心上秋

  白馬上一直沉默而拘謹的中年男人終於緩緩抬起頭,鐵盔與鱗甲相撞的金屬聲響讓長沙王不由回頭看了湘陰侯一眼。

  他二十多年的摯交好友毫無波瀾,依舊是對他毫無二心。

  

  長沙王嘲諷道:「姜簡,兵臨城下,你才開始使反間計,恐怕有些遲了吧?也是,你向來行事遲鈍,慢人一拍,偏是好命,出生在元後肚子裡,為著一個嫡長的名頭,叫無數賢人名士似昏了頭一般給你賣命——梁符給你收拾過多少爛攤子,你數過麼?」

  皇帝的老底被揭得一層不剩,他反而不臊了,陰沉地盯著出生既是自己阻礙的幼弟:「聖人為王,自然諸賢相佐,朕亦不曾辜負他們,不似你無恥小人,湘陰侯跟護你半生,你卻叫他獨子來送死,叫他晚年絕嗣。」

  長沙王身後的白馬開始狂暴地鳴叫。

  他感受到後頸的注視,明明已是勝券在握,但不知為何,心中莫名震盪。

  他不由回頭向湘陰侯分解:「子律,你莫聽這賊皇帝胡言亂語,勝文那孩子早已在我們啟程之後便從水路繞道江東,折返回湘陰了。」

  「湘陰侯,那你看此人是誰!」不待湘陰侯反應,城頭那已被逼進絕路的帝王已經決心為自己找一個人殉,他扭頭向身旁的侍衛道,「來人,去把那歐陽野帶上來,即便這兩個亂臣賊子殺兄弒主,屠城焦土,朕也要叫他們付出代價,看著親子為朕作盾,萬箭穿心!弓箭手,都給朕將弓矢調轉過來!」

  皇帝擺明是已然以為自己死到臨頭,長沙王決計不可放過他,開始找人墊背,純粹地噁心敵人了。

  可他卻不曾想過,他要是當著湘陰侯和長沙王的面親自殺了歐陽野,豈不是叫他們再無顧忌,即便事後被蘧進帶兵撲殺,也要一心復仇?

  他一人死便罷了,到時候陪葬的還有八百年燕闕古城與數萬百姓。

  梁符一路顛簸地追著皇帝到前線,見他竟已破罐破摔說出這種毫不理智的話,氣得一口痰氣湧上來,跌倒在矮牆旁,被灌錚帶人迅速扶起,不住地掐著人中。

  被吩咐去帶來歐陽野的侍衛領命而去,面前卻倏然竄出一個丹朱錦衣的身影。

  永清一把將他們攔下,揚聲向皇帝道:「父皇!女兒親自帶人去提那逆臣過來!」

  清越的女聲在兩軍對峙之時顯得分外突兀,長沙王亦不由得抬頭循聲望去。

  姜簡的女兒,哪個?

  但這不容他細想,對他而言,如今最大的變數是,歐陽野。

  他分明記得出發前已向燕闕下達指令,要求鍾應將歐陽野勸返回湘,以免到時候被皇帝抓起來,脅迫為質。從燕闕發回的消息也稱,歐陽野下榻之處人去樓空,甚至在他消失後,過了許久,皇帝還下詔來請他入宮。

  長沙王起初還擔心是不是露出了破綻,但見皇帝的舉動,便放下心來,以為定是歐陽野金蟬脫殼,神不知鬼不覺地平安離開了西京。

  依著皇帝的手段,若真把歐陽野扣了下來,是做不出來這麼繁複的偽裝,竟將他也瞞天過海。

  但見姜簡的神色,也不似色厲內荏,虛張聲勢。

  他雖仍不相信姜簡能有這般的預判能力,心卻有些下沉了下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歐陽野真的不慎被抓住了,問題就大了。

  身後沉默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長沙王暗自回首,便見湘陰侯緊緊盯著城頭,眉間川字生成深深溝壑。

  城樓上,永清疾步沖向方才關押歐陽野的角樓。

  血跡斑斑的城磚滑膩無比,她走得急,鞋履踩上一處血跡,一不留神滑倒在地。

  柔嫩的手掌在粗糲的城牆上拖滑下來,頓時變成一片磨砂般的擦傷,流溢的鮮血與污垢混雜在一起,慘不忍睹,她痛得一瞬間眼淚涌了上來,鼻腔里亦滿是酸澀,卻只能收回手掌攏在胸前,抽痛地吸了幾口氣。

  前頭那些聽命於皇帝的侍衛根本就不管她,只顧快步走向角樓。於此生死關頭,那些漸漸遠去的皂衣身影還滿以為惟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才能挽救危亡。

  不行,他不能死。

  歐陽野不能死。

  她迅速爬起來,快跑了過去,在侍衛趕到前,一把抽出了其中一人的腰間佩劍,鐵器的重量是她不曾預料的,整個手臂都為之一沉,差點沒提起來,她緊緊握住那把劍,架在了歐陽野的脖子上,脅迫他與她同行,扭頭向侍衛吩咐:「這裡有本宮,你們只須護送本宮將他帶過去即可。」

  這實在是一件荒謬的事。

  但眼前的少女丹朱錦衣已沾上鮮血與戰火的痕跡,握住烏黑劍柄的手亦在不住地滲血,偏她雙眸里是不容置疑與反駁的堅定,她昂著頭望著他們,每一個字都仿佛釘在心間一般:「我是大燕的永清公主。」

  她沒有再強調他們應當如何去做,但每個侍衛皆屈從了。

  被她劍刃抵住脖頸的歐陽野也鎮定自若。

  走出角樓的時候,侍衛稍稍腳步慢了一拍,落在他們身後五步左右的距離,歐陽野突然轉過頭,永清緊緊地拿著劍抵他,差點割破了他脖頸上的皮膚。她下意識將劍刃往外移了一寸。

  歐陽野看了一眼她退下一寸的劍刃,挑了挑眉,突然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永清不悅道。

  「沒什麼,」歐陽野頓了一霎,「若我勸降家父,陛下可許歐陽氏還家湘陰?」

  向來跟著謀逆的叛將沒有不被清算的,最後皆是舉家誅連。

  但歐陽氏的情況確然不一樣。

  大燕十幾年大的戰事沒有,但南疆一直在和南蠻小打小鬧地摩擦,養得一群驕兵悍將,又民風剽悍,頗與中原不同,武帝分封三侯,其中湘陰侯和會稽侯皆鎮守南疆,可見其中麻煩。若將歐陽氏連根拔起,誰來代替世代素有厚望的湘陰侯鎮住湘黔之地?誰能接替收拾歐陽氏的場子?難道要白白便宜會稽侯麼?

  「父皇是記仇的人。」永清低聲道。

  歐陽野眼中的笑意迅速黯淡了下去。

  長沙王有能力殺掉皇帝,卻不代表他能坐穩大燕江山。

  如今沒有預謀的匪亂渾水摸魚,他們只能硬著頭皮上,光憑一個弒兄的罪名就夠讓十三州本來表面安分,和大燕皇室貌合神離的豪族群雄並起,打著為先帝復仇的旗幟討逆,瓜分權柄了。

  到時候,湘陰侯自然也是首當其衝。

  歐陽野如今覺得,他們父子不過是在替長沙王火中取栗。

  「但,」一直對他冷若冰霜的女聲不知是不是因為極力地壓低了聲音,變得柔和了些,「我,還有父皇周圍有腦子的人,都會勸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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