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月長秋
2024-07-04 11:27:18
作者: 心上秋
第126章
在月相逐漸豐盈的輪迴里,一彎弦月下了長秋宮的簾鉤。
月凝中宵,桂魄懸華,一瀉千里,灑落朝京燕宮滿城清霜,皓皓銀白。長秋宮各殿俱是一片黯然漆黑,惟獨正殿還強撐著幾盞燈膏,慢慢地與漫漫長夜相煎熬。
「殿下,您早些歇息吧——哎,這也不早了,馬上就要子時,明日還得早起接見皇室宗親貴婦。」長秋宮的長御章華巡夜歸來,見著那鳳座之上瘦弱伶仃的女子還在提筆圈圈點點,下頜尖得嚇人,身上披著的一件灰狐裘明明最是輕暖宜人,卻在她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將她肩膀的線條一遮,愈顯整個人都單薄。
蘧皇后抬起頭看了章華一眼,一點寒星般的眼珠無暇留住她的身影,又埋進了文簡之中:「正是因著明日還得接見回京的宗親女眷……無論如何,是比先前面見述職的州郡府吏、宴饗三公九卿,又要代陛下禮祭太廟皇陵,已是輕鬆許多了。」
從臘月末,到正月十五,年關,是蘧皇后每年最虛弱疲憊的日子。
章華是先帝皇后身邊服侍過的老人,自從蘧皇后嫁入燕宮,便跟在她身邊,原先覺得蘧氏既非公卿士族,只不過是兩代發跡的將門,蘧家女兒怎麼配得上正位中宮?別不是又似當年霍胤一般,鬧得皇宮雞犬不寧。
然而十幾年相處下來,眼見蘧皇后空守長秋宮,卻仍端莊自持,從不出怨妒之語,只一心代落荒而逃的皇帝操持著前朝之務,平衡著各方勢力,一點點積攢起虧空的國庫,章華是打心眼裡佩服。
可她也眼睜睜地看著蘧皇后的身體,仿佛似緩慢地燃燒的燈燭。只不過宮中長明的燈,油膏只在旦夕間便枯竭,而蘧皇后則是有序地、隱忍地,仿佛自我有所感知地燃燒了十五年。
十五年?
鼓樓在旦日的鐘聲早已敲響,其實已經是第十六個年頭了。
章華愈發從心底心疼這個年紀尚青的女子:「既然如此,殿下便不必宵衣旰食,早些去睡下,養足精神豈不是更好?」
「我何嘗不想呢?可是情形有變呀。」蘧皇后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但很快便睜開了來,指節輕輕地轉揉著太陽穴,仿佛閉目養神再多一瞬,她便會陷入這誘人而安逸地黑暗中,貪婪睡去,忘卻眼前的職責。
「不過是些公主、王妃,又有什麼打緊的?來來回回每年都是那些人。」章華道。
「長御,這便是你的不是了——孤也曉得,你是為孤身子著想。」蘧皇后將攏起一部分的竹簡攤開,指著被刀筆劃掉的一部分痕跡道,「靈壽公主今年不回京了,另外有兩三個姜姓侯也稱疾不回京,且也未派人進貢,不知究竟是什麼情況,該敲打的還得敲打——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調來當地近些年的籍冊案卷,尋些蛛絲馬跡。更讓孤擔心的是……長沙王妃,原先十月的時候還說要與孤賞梅,可上月突然派人傳信,也是得了一場急症,也不回京了。」
稱疾,實是一個陳詞濫調,卻又屢試不爽的藉口。
旁人也便罷了,長沙王可是一塊心腹大患。
章華又勸道:「殿下一個人苦熬一夜,也不如明日交由幾位公卿來辦得快,還是先休息了吧。」
她這回勸到點子上了,蘧皇后極為重視執行的效率。
「你說得也是。」她點了頭,緊了緊將要滑落肩頭的狐裘,又沖章華無奈一笑,「孤糊塗了。沒事找事,是最耽擱事的。」她自嘲道,「只是永清不在身旁,心裡空落落的。」
章華道:「您上次不是與蕭公夫人商量過,不到三月,公主定能平安回來的。」
蘧皇后揚唇欲笑,卻聽見一陣清脆的鐘鐸聲向此處迫近而來,不久,看守殿外的小黃門恭敬地站在門檻外道:「稟報殿下,燕闕那方傳來了千里加急的文書。」
「大膽!」她立刻飛起兩道眉,沉了臉色訓斥道,「大長秋是怎麼教你們的?衛尉也不懂事了?再急的文書,也不能犯了闌入之罪遞進來!一旦開了口子,後患無窮!是不怕被去罰作城旦舂了?」
小黃門唯唯諾諾,不得不辯駁:「殿下息怒,是小人的不是!但請聽小人一言。那是陛下御印在側的文書,並不是公主遞來的,御批十萬火急,誰也不敢阻攔,奴婢們也是依著規矩,令信使將文書墜釣入城,並不曾壞了規矩。」
蘧皇后顏色稍緩,眉頭卻更蹙了起來:「陛下?」
章華眼見已經被她哄去睡覺的蘧皇后,瞬間又來了精神,不由對小黃門怒目而視。
小黃門曉得這位宮中老人的厲害,吃了一記眼刀,便羞慚低下頭,向蘧皇后呈上信函後,便告了三聲萬死之罪,聽了蘧皇后的屏退,迅速跑迴廊下。
蘧皇后帶著戒備拆開那匣子,裡頭竟然放著兩封字跡不一的信,第一封的字跡是她一手教出來的,即便是浸在水裡頭再撈出來,她也認得:永清。
第二封信的字跡過於陌生,敏銳的感知讓她頓時覺察到這次的內容並不簡單,而且這陌生的字跡,才是這不尋常的根源。
蘧皇后果斷打開了那封帛書,開頭的名字,讓她瞳孔驀然縮緊。
梁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