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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風自南

2024-07-04 11:27:17 作者: 心上秋

  燕闕的雪只下到正月初十便止了。

  隨著清平道在燕闕的覆滅,即便叛軍在巴、蜀、廣漢三郡愈演愈烈,南鄭、沔陽、上庸、房陵等地也漸漸有響應。然而這些民間的雜毛軍無法組織起有效的補給以及內部運轉,卻一味地拿著均糧濟貧的口號來招攬吸納流民,軍中熬的麥飯越來越稀。等束攸等人率軍來到燕闕城下的時候,已自號有十萬人之眾,但大半盡著布衣,四個人才分得一副像樣的盔甲,許多人仍就拿著從家中帶出來的鋤頭鐮刀作為武器。

  束攸又最恨文吏,每攻破一縣,遇吏必殺之,如此一來,他到底有多少甲冑兵器,每每攻得多少存糧,俱是兩眼一抹黑,也無法論功行賞,乾脆人人皆是一樣的,搞得一些熱血衝鋒之輩已有倦怠煩躁,抱怨不斷,只是為了討口飯吃才跟著他的人乾脆擺爛到底,渾水摸魚。

  燕闕已經戒嚴了十日,城內外俱是鴻雁難度,束攸久久未得到華虛真人的消息,本是舉棋不定,已經開始猶豫要不要退回蜀中,做個土霸王得了,但數萬人跟著他走了這麼久,無數人被他的口號吸引,總得有個說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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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二,束攸終於下定決心,決定效仿項羽,破釜沉舟,攻打西京燕闕。

  但如今已經沒有了清平道的內應,束攸這伙勉強湊起來的雜毛軍,實在不是虎賁衛士的對手,當晚,叛軍就被剿滅,灌錚生擒了束攸。

  在束攸被抓進京兆大獄的半個時辰以後,半夏就悄然地將這條密信遞送到永清耳畔。

  她的聲音輕似一陣風,卻清晰地每個字都能讓永清聽見,然而又若無其事地起身,緩緩提起手中鋥亮的黃銅油壺,往永清案前的蓮花鎏金燈蕊里添上半寸厚的燈油:「夜深了,公主看書仔細眼睛。」

  「你把這卷書遞給顧先生罷,我瞧著不錯,也教他看看。」永清懶倦伸腰,好似隨意一般將手中未曾看完的一卷文稿推到半夏手中,「我乏了,你們都出去,還是只留蘇蘇侍候我便好了。」

  半夏將那捲秋香色的竹簡攏在懷中,眉目間猶有猶豫,殷勤笑道:「公主,蘇蘇姐姐一直以來伺候您也累了,不如今晚換半夏侍候您可好?」

  永清臉色微沉,斜眸一睨:「出去。」

  霎時室中氛圍凝重了起來,旁邊立著的幾個婢女都不敢喘氣。

  半夏立刻審時度勢,連聲致歉:「公主,是奴婢多嘴了,我們這就出去!」

  她語氣慌張,仿佛是生怕再觸了永清的霉頭,引得災禍降身。

  待半夏攜著屋子裡幾個總是鬼迷鬼眼地偷偷覷著永清的宮人忙不迭地逃了出去,蘇蘇立刻湊上前來,將一塊溫熱軟糯的梅香合桃玉芝糕遞到她唇畔:「公主,你待半夏說話怎麼這麼生硬呀,先前不還覺得她是個好的。」

  「大晚上的,怎麼還吃,你自個留著粘牙吧。」永清搖了搖頭,便見蘇蘇眨了眨眼,迅速地將糕點往自己嘴裡塞去——她就知道,這丫頭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她打趣道,「先前你還覺得半夏不大好,只疑心她棄暗投明是假的,也不樂意她在屋子裡一同侍候,怎麼如今倒怪我待她生疏了。」

  「我是沒有公主那般信人用人的氣魄,」蘇蘇仍半含著軟糕,仿佛糖糕在她唇齒之間化渣了一般,聲音真似被甜膩粘住了牙口一般有些含糊,「我只信日久見人心。她確實也沒作什麼么蛾子,還動輒為公主通風報信,講一些宮闈之事——為人處世,也蠻不錯的,就連蕭姑娘也蠻賞識她。」

  蕭霧月那般的性子,半夏這種沉穩靈巧之人,正對了她的胃口。

  永清緩緩起身,收了一下散垂在臂彎間的帛帶:「她是可信,可其他人不還是父皇的眼線?雖然如今外敵當頭,父皇暫且緩下了對我的防備,但這些釘子也只是暫且沉睡罷了,一旦父皇疑心又起,這些日子我的一舉一動,他又要拿出來反覆琢磨,吹毛求疵。」

  蘇蘇沉湎在甜食的快樂里,能問永清的事情她便懶得過腦子:「什麼意思?」

  「……她退出去的時候,言語那般慌張,可卻極其微妙地說,『我們』這就出去,分明那其餘幾人都不曾插嘴的。」永清循循善誘。

  蘇蘇將最後一口糕點咬下,吞咽入腹,一瞬間仿佛腦子都回來了:「公主是說,你是和半夏約定好了,故意作出那副生疏的模樣,讓其他人看出來,你只是稍稍有些親近半夏,而不會生疑半夏叛變?還順便把其他人都轟走了。」

  「也不是約好,」永清拔下金釵挑亮油燈,「她聰明。一切不過順其自然,只要說一句,她便曉得其中之意。」

  燈花愈亮,永清將有些滾燙的簪尖放在案上,端詳了面前一臉天真明媚的女孩的臉,發自肺腑地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是從小在宮裡長大的麼?恐怕除了我和霧月,說出去別人都不信。」

  「那不一樣呀,昔日董夫人跟咱們說自古深宮爾虞我詐,最是前朝波折頻起,一浪拍一浪的地方,可您不也是淺淺地字面上懂罷了——畢竟咱們在朝京,一點宮廷鬥爭的氛圍也沒有,一進了端門,就好似回自個兒家一般舒心自在。」蘇蘇眨眨眼,「直到來了這燕闕,才曉得原來董夫人說的那些竟是真的,以為是歷史上才有的勾心鬥角,卻是近在咫尺,這皇家天倫也——」

  「好了好了,知道你大智若愚。」永清從身後攬住她,「霧月欣賞半夏,我欣賞你,行了吧。」

  蘇蘇也不是真的不知世事,當她想認真思考的時候,那雙通透清澈的眼睛仍能洞察一切。

  只是朝京的日子過於安逸,蘧皇后的羽翼緊緊地庇護住她們,即便教與了她們世態人心,沒有被放進角逐鬥獸的環境之中,對她們而言,所學也不過是屠龍之術罷了。

  想起自己的母親,永清又鬱郁長嘆一口氣。

  如蘭似麝的呼吸落在蘇蘇肩頭,似一片輕輕墜落人間的夜雲,沾染上月色將圓未圓的缺憾,與夜間降生卻註定稍縱即逝的露珠的憂鬱。

  「公主。」那相伴十幾年的聲音又軟軟落進永清耳畔,「你是不是擔心皇后殿下不答應營救武泉呀。」

  「是嗎?」永清有些迷茫,她不知更擔心阿娘的艱難處境,還是更擔心在武泉被困,命在旦夕的許長歌。思來想去,還是人命更重一籌,她仿佛是在安慰自己:「阿娘最明白取捨之道了,更何況梁符也已出馬,我一人之辭不足以證,加上一個梁老總可以了吧。」

  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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