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血漸霞
2024-07-04 11:27:15
作者: 心上秋
三人又被扔回了黑漆漆的小屋裡。
「荀三郎,你沒事吧?」永清安撫著已因過度驚懼,暈倒在她懷中熟睡的蘇蘇,問道。荀鏡自從被扔回來以後,一張臉俱是蒼白,兩隻眼睛全是迷茫。
他虛弱地擺了擺手,額上血紅的釵痕愈發顯得他的狼狽:「多謝公主關心。鏡只覺得平生志願,所謂兼濟天下,一直以為只要出將入相,如家父那般做一方州郡長官,或執笏於朝京即可做到。可如今卻覺得……我所以為的,不過是尸位素餐罷了。鏡實慚愧。」
「連你也這般想,我又何嘗不是?」永清亦長嘆一口氣,「你比我有勇氣得多。聽罷他們的苦難,我都不敢說我是大燕的公主。仿佛這兩個字,於此情景,說出來皆是令人蒙羞。」
荀鏡十分驚訝:「公主,不必妄自菲薄,將一切的罪過皆攬在自己身上,這問題複雜得多,上至陛下,下至鄉老嗇夫——」
「荀三郎想說,我不過是一個公主,朝廷的事情,本不與我相干,只安守湯沐邑的私奉養,不要再借著皇親國戚的威風與民奪利,賣官賣爵已是合格了。」永清搶白。
荀鏡不由一笑:「公主能這麼說,荀鏡自然不敢再以等閒眼光看您。」他想到當前處境,又長嘆一句,「可恨,鏡實在愚魯,竟然未曾識得公主的金釵乃是御用之物,若當時早早地察覺不對,向京兆尹只會,便不會連累公主被關押在這種地方受罪了……那叛賊,更是,哎——」
永清斟酌了一下,將懷中那顆滾圓熟睡的小腦袋摸了兩遍,試圖緩緩地告訴他這個真相:「嗯……怎麼說呢,荀三郎,其實這回,你才是被無辜牽連的。」
她簡要地講了一遍她是怎麼來到鄰里坊,而這華虛真人又是什麼來頭。
荀鏡看她的目光愈發肅然起敬:「公主實乃巾幗不讓鬚眉。」他又忍不住似尋常男子一般,總想說教,「可這實在太險了,公主金枝玉葉,怎能以身犯險?要是有個好歹——」
永清又打斷他:「這正是我要說的,其實荀三郎你不必如此急切,仿佛要慷慨就義一般……先前一直沒找到機會告訴你,一切早已安排妥當,過一會兒,自會有虎賁軍的人包抄此處,將這些人拿下。」
即便再訓練有素,民間之人也無法與正規軍相較量,鄰里坊的圍剿是必然的成功。
荀鏡沉默了。
他在黑暗中又長嘆一口氣:「公主,鏡並無官身在側,原本說話輕如鴻毛,但如今也有所求想向公主言。」
輕如鴻毛?
想來是儒生慣有的謙遜之詞,他這「惟明光風可鑑月」,士林中人,連帶著千石以下忌諱他族氏的官吏,哪個不賣他一分面子。不然先前宦官倒賣王田,永清也不會旁敲側擊,借了他的手筆。
她頷首道:「如今也算是患難之交,我還平白無故給了三郎你一簪頭,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
荀鏡眸色低沉:「鏡,想求公主在陛下面前,為這些被迫走上反路的百姓求情。」
其實荀鏡自己也可以,但經過太學慘案一事以後,他已深深地意識到文人的筆力,固然可以讓皇權低頭,但招致反撲的時候,亦是脆弱不堪,抵不了一刀一槍。且由著他們身家前途皆繫於皇權之上,只得默默忍受,和血而吞。
他突然有些煩躁,覺得自己異想天開,這群人都綁了永清,金枝玉葉,豈能忍下這種侮辱。
黑暗之中,稻草遮掩的窗戶漏下幾縷如煙如霧的光,在永清臉上擦出幾道皎白的容色,她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懷中熟睡的少女:「即便你不說,我也有此意。若不是活路皆無,退無可退,又有誰想奮起一搏呢?說到底,一切皆是我父皇他們的錯罷了。」
「公主。」荀鏡不知為何,嘴角亦不由自主地上揚。
又過了一會兒,永清感覺照到臉上的微光也開始漸漸黯淡,房門被驀然打開,緋紅的晚霞映在雪地之間暈開,燦爛得刺目。
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驀然跪在永清面前:「卑職救駕來遲,還請公主恕罪!」
「你是——?」太久的黑暗,永清仍閉著眼睛,不能睜開。
懷裡的蘇蘇卻動了,聽到這個聲音,含含糊糊道:「公主,他是虎賁中郎將,灌錚——」
「是灌中郎。」永清點了頭,立刻問道,「如今情況如何,外頭那些人可已經盡數俘獲?可見著一名青袍道人?」
灌錚眼睛都不眨一下:「稟告公主,叛賊已被悉數斬殺,至於那名青袍方士,卑職一時想不起來,立刻去找人再查驗一番屍體。」
永清頓時胸腔中悶滯般的疼。
她這才察覺到灌錚一進來的時候,刺鼻的異味來源於何物。那是他腥血淋漓的鎧甲與長刀。
荀鏡已跌撞著站了起來,指著灌錚怒道:「灌中郎,你,你怎可濫殺無辜?!」
「這是——」灌錚剛聽到有人指責,氣不打一處來,細細一看認出是太子妃的弟弟,赫赫有名的荀惟明,立刻改換了臉色,「荀三郎想必是受驚過度了,這叛賊不殺,豈非婦人之仁?」
「罷了,別找了。」喉頭乾澀無比,永清努力說出那幾個字,「別找了,我記錯了,從來沒有什麼青袍方士,回宮吧,向父皇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