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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道師梁

2024-07-04 11:26:51 作者: 心上秋

  梁符骨瘦如柴的手指握住的茶盞不停地顫動,盞盤相碰的聲音懸絲不絕,仿佛是這城府莫測的老人終於潰出了一個缺口,泄出來的是與這清脆的瓷聲相和的「怎會如此」。

  聽完永清闡述的一刻以後,他手中灑了一半的參湯,終於被梁符飲了下去。

  梁符不信養生之道,這回第一次才覺得這種溫陽益氣的藥還真不是騙人的。

  永清將武泉之事道來,他只聽到第一句話,便覺得三魂六魄皆飛了出去,心頭肺腑皆似炭盆里的火在燎,惟獨四肢像從窗外冰雪地里拖出來的。梁符半生都似老僧入定般處事不驚,就連當年還是太子的皇帝被廢為庶人,他都未曾覺得自己已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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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符不由問:「既然公主有心助他,為何不修書一封,直奏朝京?」

  永清看了一眼顧預。

  顧預立刻上前一拜:「梁師,學生有話要說。」

  梁符漸漸定下心神:「你說。」

  顧預道:「學生斗膽妄言,梁老非當今天子之臣,而是大燕之臣。」

  梁符擺了擺手:「這些客套話便莫要說了,如今——」

  「這並非是客套話。」顧預溫和地接過他的話,雖然打斷卻並不讓人感覺突兀,「當年梁老執笏於朝京,彼時霍胤權傾朝野,士林清流皆認為霍氏外戚,獨斷乾綱,是不折不扣的竊國賊,不屑與之為伍,許多人皆隱沒於鄉野不出。但梁老主動投名霍胤名下,並非是想借霍氏權勢蔭蔽,早登高位吧?」

  梁符有些訝異。

  就連皇帝,也覺得當時他在霍胤黨人名錄之中,也是審時度勢,隨波逐流,只是很懂得急流勇退才免於清算。

  梁符拂須道:「霍胤雖桀驁不臣,但彼時燕室式微,風雨飄搖,惟獨他一人能整合朝綱,威懾外敵。老夫與他又非君臣,又非主僕,不過是同朝為官罷了,何須芥蒂,為著個子虛烏有的清名,去做逍遙野士,對遍地饑寒視而不見?有識之士不當耿耿於懷,放棄鴻鵠之志。」他突然發現被顧預繞了進去,說得自己也有幾分飄然欲仙,想起北邊的危機,他不悅道,「顧生如今只剩下這些話術了麼?」

  顧預又道:「不敢。只是有些事,預怕自己猜測得不對,耽誤了公主的大事。許多人也曾說,當年梁老對陛下是奇貨可居,因著陛下勢弱,而擁護長沙王者眾,如此一來,來日陛下登基大寶,梁老位列第一功臣不說,陛下才智平庸,梁老還可效仿霍胤,將陛下作為傀儡——」

  「一派胡言!老夫要是想奪一份從龍之功,何不去輔弼那長沙王,豈不是更有勝算?若老夫真想架空陛下,你倒是看看如今朝京究竟是誰家之天下!」梁符聽得怒從肝生,方才被永清驚懼一通,如今又被這番激,雙手一顫,茶盞頓時滾在地上摔成粉碎,他順勢發了一通火,「自古有嫡長不立,反而立庶幼者,王朝必生內亂,天子禮法不順,何以教化萬民?顧預,你也算是通曉經義,怎麼,只會釋書,不得其用?」

  但仍他指著罵得狗血淋頭的顧預,卻神色一松,甚至眼中泛上了一絲笑意,抿起唇角道:「所以旁人皆艷羨梁老有好運氣,每每審時度勢,幾度易主,皆可獲勝,卻不曾想,梁老並非神算天眼,惟獨從是——只做最對大燕有利的選擇而已。」

  永清沒想到梁符竟然是這種人。

  她微微蹙起了眉尖。

  顧預回身,又向永清一禮:「昔日預與太學上書之事,梁老必然聞知,甚至同意以預代罪,但如今依舊坦然與預相見,甚至並不以此威脅公主,梁老知道什麼是當下最正確的抉擇。公主可放心將事情全盤托出。」

  永清猶豫片刻。

  梁符確實沒有很快拿下她的把柄,反而審慎斟酌,對於禍害過一次的顧預,甚至也心胸坦蕩,竟然頗有奸雄之風。他並非是愚忠於皇帝,只是在他的意念之中,支持皇帝是於名於實,對他也對大燕最有利的抉擇。

  那,他想必,也曉得如果再引爆皇帝和朝京的火藥,會發生什麼吧。

  她深深屏息,抬頭向梁符道:「永清心無芥蒂,俱將道來。」

  等又是一盞茶的功夫,永清細細講了長沙王意圖舉兵謀反,但刻意隱去了歐陽野一環,省去劉騎的把柄,委婉地道出了蜀中匪患的實質,一番連環下來,梁符的臉色更難看了。

  「所以,即便我寫信遞到朝京,即便母后真的發兵救援,恐怕兩京亦有危難,此乃兩難之局,我實在無法了。」永清起先仍帶著疑慮的保留,如今一一道來,她反而坦然了。

  梁符對永清頗有幾分刮目相看,她竟清晰地能貫徹整個大局,甚至為了局勢的穩定,寧可放下成見,與昔日針鋒相對的敵人共謀。

  「公主倒是不可小覷。」梁符果然還是問出了那句最關鍵的話,他凝視著永清,「可是,敢問公主是如何曉得長沙王謀反之事?甚至您還知道蜀中匪亂也與他有關?」

  永清眨了眨眼:「這就是我為什麼告訴梁老,而非直接上奏父皇的原因。永清只有一個請求,請梁老不要過問我是如何曉得的。若梁老非要刨根問底,那永清不僅無可奉告,也無法再繼續協助梁老解這兩難之圍了。」

  梁符暗嘆。

  又來了,永清公主又在這裡反客為主。

  明明是她求人,如今反而利用了梁符。一旦告知梁符,他必定得要接手這個局面,又不得不依靠永清的幫助,她反而可以談條件了。

  永清亦鬆了一口氣,顧預說對了。

  她不由得將目光落到身側的青年身上,他神色沉靜依舊,毫無春風得意。

  第一次感覺,顧預為她做事,真有幾分明珠暗投。

  少頃,梁符點了頭,他仍有幾分窺探地看著永清:「老夫不問,可公主,也須藏好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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