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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尋仙英

2024-07-04 11:26:49 作者: 心上秋

  仙英坊在燕闕上林苑西門之外,兩百來年前曾是燕室王孫遊獵後休憩的小行宮,後來武帝遷都,許多宮闕都荒廢了,這裡也被拆掉一些禮制建築,改制成尋常宅邸賣與勛貴豪族。

  但有一座宅子被燕室保留了下來,此處毗鄰終南山最後一段山脈,松柏如濤,清幽雅靜,還有一眼活泉汩汩,頗有奇處,伏夏清涼,數九不凍。

  

  這座宅子在當今皇帝西遷以後,被賜給了尚書令梁符頤養天年。

  梁符已快到古稀之年,即便精神頭再好,許多事情還是由他的身子骨說了算。他向皇帝遞表,表示陶景十六年的除夕夜宴將不再出席的時候,中朝班子一半的人馬都為之一驚,溫補益氣的珍奇藥材如流水般被當作年禮送了進來。

  就算是以往與他政見相左,頗有微詞的光祿大夫,也送來了一匣五色靈芝,囑咐他莫要辜負君王恩,得多吊兩年命。

  梁符不置一詞。

  這些人是怕如今局勢複雜,上回倒了一個劉騎,宦官那邊黃門寺內部已是幾派爭奪,狗咬狗頻發,他要是撒手人寰,皇帝還得矮子裡頭拔高個選出一個人來接手他手裡的事。明眼人都曉得,皇帝這邊已經不起又一場內耗了。

  但在梁家的僕從看來,這隻代表了自己家老主翁日益卓爾不群的身份地位,自己也與有榮焉。

  不少人趕著來殷勤送禮,少不得塞給梁家僕奴幾緡錢討個好意,聽兩聲恭維。只是還有一些潦倒書生也來梁家門口打秋風,雖然僕從皆依著老家翁的吩咐,支起粥棚,再分與他們二兩文墨,但這種只出不進的活計撈不到油水,又要在大門前站著吃風雪,任誰都不會有好臉色。

  如今除夕夜闔家團圓,來送禮的人少了,連粥棚也撤去,只留了一個人守前門的門子在那兩相兼顧,有人來送禮便記冊入庫,有個窮困潦倒的路過便給一碗粥喝。

  這門子連續施了兩天的粥了,以為今日終於可以刮點油膏,沒想到風雪一大,門庭冷落,黑漆漆一片,比後頭的山林還清寂,風雪稍停的間隙陸陸續續過來的也是兩個窮酸書生,文縐縐地拿著周邊生出毛刺的名帖過來拜會梁老,可討到墨錢以後便扭頭就走。

  「真是活見鬼了!一群窮鬼!」門子大罵道。

  他折回房裡灌一趟暖湯壺子的功夫,門前又立了一個青衫素服的青年男人,門子瞟了一眼他的衣著,素淨又沒有反覆修補的痕跡,卻也說不上是名貴,看不出來到底是來送禮的還是打秋風的。

  門子上前問道:「足下有何高幹吶?可是來拜會主翁?」

  他手中的紫竹傘檐向上抬起,露出一雙山明水秀的眉眼:「是的。」

  門子瞬間失去興致,敷衍伸手向他索要:「名刺拿來吧,墨錢就在案上,自己拿一錠走便是。」

  不料,這青年竟然無動於衷,門子不由得望過去,用眼神示意他還有什麼事趕緊說。

  「在下,沒有名刺。」不料他最後說了這麼一句。

  門子簡直要崩潰了,今晚都是些什麼怪人,他氣急色變:「臭書生你擱著消遣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真給她說對了。」青年嘆了一口氣,猶豫了一瞬,還是從懷中掏出一枚白色的東西,在門子眼前一晃。

  「什麼玩意——」門子仍是怒氣沖沖,但他看清那枚物什的剎那,一切污糟的話都被生生的堵在喉嚨里。

  玄色絲線編成的絡子上串著一枚羊脂玉璧,掌心那麼大的玉溫潤剔透已是世間罕物,竟然還捨得一刀一刀將完好的肉剔成玉屑,將之透雕成玄鳥銜芝的複雜紋樣。

  貴人都喜歡暴殄天物,門子久在梁家,已司空見慣,但看到玄鳥,瞬間恭敬了起來:「小的這就去告訴主翁,有貴客臨門。」

  如果是平日氣定神閒的永清,看到梁符的廳堂里擺著大大小小的炭籠,一定會想笑,這場景她府中也有,只不過是在歐陽野的屋子裡。會想轉頭偷偷和蘇蘇說,似歐陽野這麼怕冷的,也就年近七十的梁符了。

  但如今她只是小心地避開,走到那半倚在榻上閉目養神,仿佛一截枯木般的老人面前落座,等待對方先開口。

  梁符一隻眼睛微微睜開,映出她身後顧預的身影:「顧生,可還認得我?」

  天下儒生誰不識得梁符,更何況梁符也曾在太學授業。

  顧預從容一禮:「學生預見過梁老。」

  「老夫還以為你已命喪黃泉。」梁符惋嘆地搖了搖頭,「如此人才,真是可惜可惜。如今你在永清公主府中,卻也有些,明珠暗投。」

  顧預道:「不才明主棄,又哪有明珠之說?梁老謬讚。」

  梁符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轉而向永清道:「公主不會今日,只是想讓老夫在除夕夜見見這個理應亡命天涯的學生罷?」

  他這才拿正眼看永清。

  猶帶著一絲老者的輕慢與不屑。

  看看,這個幾度在西京的陷阱里殺進殺出,如今還反客為主,安坐府中的永清公主到底是何許人也。

  「自然不是。」永清眨了一下眼睛,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和狐狸心竅的人周旋鬥嘴,「我是想找梁老救另一個,已然命在旦夕的學生。」

  她沉靜得似一尊神像,微微低垂著脖頸,卻沒有一點謙遜,只是眼角眉梢帶著一絲悲憫。

  梁符笑呵呵道:「老朽耳背,有些聽不明白,公主還是帶著顧生回去吧,今日老朽記性不好,恐怕什麼事情也記不住。」他躺了半天,如今招了招手,示意兩旁奴僕過來,將他扶回寢屋。

  梁符什麼也不知道。

  許長歌真的只向她孤注一擲地求援。

  梁符剛被攙起來,顫巍巍地轉過身去,就聽見身後亦有衣裙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平靜得不帶任何感情的清冷女聲落在他耳畔:

  「我說的是許長歌。」

  梁符像一截沒有彈性的枯枝猛然轉回身,仿佛就要被從中折斷,他的臉色變化得有些荒誕。

  可永清已不能笑出聲。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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