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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金骨裂

2024-07-04 11:26:46 作者: 心上秋

  鏽紅浸滿的帛書被重擊墜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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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清按住信的掌心有些顫抖,突然而至的一切荒誕近似可笑:「長史這是什麼話?正是因著此間危局是真,我們才應該暫時放下芥蒂爭紛——」

  她的義正詞嚴卻被李功打斷:「公主想錯了!臣確實有為朝京考慮的打算,但如今長沙王北窺在即,西蜀的匪寇叛軍又有愈演愈烈之勢,如果為解武泉之圍,調離朝京的兵力,豈非正合了長沙王的算盤?」

  「你在說什麼?」永清一直搖頭,「不可能。歐陽野被我們拿捏為質,父皇那邊也已知曉了皇叔的計劃,早有部署,又怎會……」

  李功和顧預的眼睛裡都閃過一絲微妙的神色。

  那一絲微妙在臘月里穿針引線,將她以為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時光皆串聯起來,想起燕闕城近來的清晏昇平,想起皇帝依然不慌不忙地召來西京貴族舉行盛大的除夕夜宴,想起在街頭巷尾日漸鬆弛的巡邏戒備,她突然明白了是什麼。

  永清呵了一聲,緩緩坐回鋪著靛色絞纈菱花團墊的竹木小枰上:「我說。你們背地裡忙著什麼。你們根本沒有把我們從歐陽野那裡調查來的皇叔的計劃告訴父皇,是吧。」

  如果沒有橫生的意外,面前兩位可以稱之為智絕的謀士的謀劃,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雖然皇帝那邊一直對長沙王有所忌憚,但十幾年來永清的皇叔韜光養晦,皇帝逐漸放鬆了防備,甚至今年五月的偽經事件鬧成了一場笑話,更讓皇帝覺得成王敗寇已定,長沙王不過是強弩之末,如今只落得拿這些邊邊角角的玩意來尋釁滋事。甚至歐陽野遲遲不願動身返回湘陰,皇帝也覺得是好事一樁,按理說封疆大吏都得將妻子家眷留在京城為質,但後來州郡豪強大族勢力漸盛,此例名存實亡,如今能把歐陽野扣下,也能制衡一下湘陰侯,覺得自己已然勝券在握。如今更讓他耿耿於懷的,反而是結髮為夫妻的蘧皇后。帝後不歡而散,分居十年,皇帝已將昔日扶持自己坐穩皇位的士族公卿視作掌權的最大阻礙,這十年來的精力也都放在和朝京鬥智鬥勇上。

  李功作為蘧氏家臣,旁觀十幾年的鬥法,也曉得帝後的問題既在於政見分歧,亦在於半生飽經憂患的帝王的猜疑。如今永清以劉騎之事消除了皇帝對女兒的猜疑,那如果再利用一下長沙王的起事,讓蘧家再救皇帝於危難之中,皇帝多少會想起當年巫蠱案後國本動搖,蘧進將女兒嫁入東宮的恩情。如此一來,暮年蒼蒼的皇帝在餘生也不會有太多的精力再折騰蘧家了。

  這世間多少人的精密謀算,步步為營,皆敵不過一個變字。

  許長歌沒想到,皇帝沒想到,李功沒想到,就連永清那位遠在長沙國的皇叔,也不曾預料到自己聲東擊西,名實雙收的計劃竟然已經被人拆解。

  永清也不曾預料,如今各方的消息皆在她面前被拆開,可她依舊無法破除擺在自己面前的困局。

  她閉上了眼睛:「兩位真是好謀算,可在大燕下棋的又有哪個是傻子呢?一人無心亂了一棋,大家都跟著遭殃。」

  那雙曾經撩動心弦的琥珀眼瞳漸漸黯然,陰雲霜雪,吹進了顧預的心裡,仿佛一片雪花在他心尖涼透。

  他胸口一陣悶痛,蹲下身子,對永清道:「公主,天機不由人,我等仍可盡人事。」

  不料永清慢慢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唇邊噙的一抹薄笑卻似利刃:「我本以為顧先生無論如何,都與我一心的。」

  顧預焦急道:「公主對預兩度救命之恩,我自是與公主一心——」

  但永清只是閉目搖頭。

  她不想做養在深宮,只享富貴的公主,可連李功都覺得一些機要之事不應為她所知,她不應沾染得好。

  起初她還以為顧預不會似李功一般等閒眼光,誰料想她以為的謫仙般的人物,卻最終也向李功的想法傾斜。

  為她好,可如今的結果,真的好了麼?

  顧預只覺得肺腑好似被大雨浸漫的窒息,張口難言,一切皆是徒勞。

  她緩緩垂下的眼睫也將他緩緩地拒之門外。

  雪風倏然吹開門帘,打著旋讓油燈里一豆燈焰顫抖飄搖,猛然地爆了一下。

  他聽見永清的聲音在一霎的黑暗之中響起:「我要給母后寫信。」

  「不可!」李功反對,「公主,我知道你對許長歌——」

  「不是因為許長歌。」她的聲音極為平靜,氣息卻似在一線驚濤之間漂浮的扁舟,「我只是在做對的事。」

  她輕輕偏過頭,看向李功:「長史,溫熹末年以來,先帝徹底放棄了拓土開疆。國土也因當年窮兵黷武而虧空嚴重,母后不得不徹行精簡裁軍,甚至後來嚴重的時候,不得不默許地方豪族將各州郡的兵力吞為私兵,才能在不辜負士卒的情況下,養得起昔日地方二三十萬之眾的軍隊,但餘威仍震於四方,以致於諸夷仍時時進貢,不敢侵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若再折損七八萬的精兵良將,大燕便真成了繡花空殼了。」

  李功突然明白她想什麼,眉頭緊鎖:「不可!即便拋去一家一姓之榮辱,我等利益之干戚,長沙王以臣謀主,篡位帶來的震盪也比武泉一場敗仗對大燕元氣的耗損深重!」

  「長史其實什麼都明白,只是成王敗寇的代價太過沉重,而武泉之圍和你無關。」她沉靜無比,再不為李功有所隱瞞的真相而震怒,「且問長史,那是一場敗仗麼?若不救武泉,隴西六郡的七萬精銳皆將折沒於此地,六郡百姓將如何心寒?那是多少人的手足血親?而大燕西域之防半數皆托於隴西六郡,便是因為隴西六郡良家嫻熟騎射,民風剽悍,若此地民心不復,大燕十三州亦為之震盪。即便我的父親穩坐皇位,恐怕我也有做亡國公主的那一天。」

  李功被她說中,停滯一稍,他的聲音帶上一絲怒意:「公主。你可曉得皇后殿下十幾年來為了填補當年國庫的虧空,嘔心瀝血,殫精竭慮?你曉得。你就眼看大燕和你母后的心血又要被捲入無休止境的戰爭之中?行兵打仗,用的是兵,燒的是錢,大將軍出兵解圍,那朝京還要添撥十幾萬人馬的糧草嚼用,還有兵器補給,上下還有官吏層層沾染——」

  她定定地看著李功:「那我寫信,一切由母后裁決,長史只需為我將此信送到朝京即可。」

  「不行!」

  李功的聲音猛然地震響,永清不由得肩膀一顫。

  那點燈豆又死灰復燃,微弱的光里,李功的眼神從來沒有如此陌生而冷酷:「公主,您不能用自己來要挾皇后殿下。」

  永清那從姜家血脈里得到的風流眉眼,從來沒有一刻似今天,讓他覺得這麼令人生厭。

  被那陰風掃過的少女怔了一下,旋即點了一下頭:「我明白了。你不是來幫我的,也從來不是忠心於外祖,也並不是全心服從於阿娘。」

  她迅速起身,整理衣裙。

  擦身走過他的瞬間,李功聽到耳畔的聲音,身子一僵:「你真的很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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