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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訣別書

2024-07-04 11:26:44 作者: 心上秋

  許長歌招降了一名蕃將多木爾,從他的口中曉得了戎族王庭每年遷徙的規律,將兵分作三路,依著沙丘變換的行跡而追去,北戎在十二月初五有王庭祭天,各部族老皆會於此日朝見單于,此時攻入必能直搗黃龍。即便不能殲滅掉所有戎族,一時之間各族群龍無首,內亂亦生,必將耗損元氣,很長時間都不能侵擾南部,強行占領的剩下幾座雲中城池,亦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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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料想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卻不盡占天時,又傷了人和。

  趙都先前劫掠的那批戎部本與王族有些齟齬,被收拾一頓以後眼見西遷亦受燕人的氣,心一橫決定重新和王族和解,參與祭天,半道上遇到打扮成商隊刺探路線的趙都一眼就給認了出來。趙都心虛又好面子,硬將此事抗了下來,殺了好幾個許長歌派去的監軍,不向許長歌等人知會。直到杜驍從沙關發來消息,說發現戎人各部有向王庭調兵的反常跡象,許長歌才知道。

  事已至此,以巧取勝便變成了一場硬仗。許長歌與鄺枕亦考慮過這種最為糟糕的情況,特地將鄺枕留在沙關督著杜驍,一旦有變則依計劃來援,只要杜驍先援西路的趙都,戎人便不可能放過西側的軍力而主擊東路,東路閃擊王庭,戎人亦會回來防備,如此拉扯兩番,便可消弭戎部戰力,再穿過西邊即可會師退回沙關,再取雲中剩下幾座城池。

  誰都沒想到,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沙關西北的沙漠突然坍塌出一個巨洞,周圍三十里的沙丘皆成了流沙地。周圍的牧民皆稱之為千年未有之奇事。杜驍不得不折走一個丁字形的線路去找趙都,由於這條路走得太長,趙都苦等多時,又不與許長歌和鄺枕等人一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得先前被他欺負過的杜驍是要找他報仇來了,故意坑害他,一怒之下向東繞過王庭去找許長歌。

  最後全盤打亂,三路人馬殺出一條血路,不約而同來到了雲中的武泉城。無它,近爾。

  以五萬精兵攻下一座武泉城不在話下,但武泉並不與已在囊中的幾座城池相連,周圍戎部皆心懷戒備不願交易口糧,只有南望燕師許多年的附近城池的燕人經常在戎人的眼皮底下冒死過來送一些聊勝於無的物資,順便表達對王師的熱烈期盼。

  雖是聊勝於無,但許長歌也藉由此事,知道人心未散,士氣未衰,但這戰略位置實在太難打了,戎部只要不出意外,一定會圍點打援,慢慢消耗掉援軍,消磨士氣最後再圍殲他們。

  他立刻寫了一封信,托一位混跡戎部商隊的燕人少年送遞給沙關的鄺枕,告誡他不要派無謂的援軍過來,這回,真的得求人了。

  武泉城曾是北漠綠洲中最璀璨的明珠,商旅皆以此地結市,後來歸了戎人,大肆繁滋牛馬,不出十年,便成了荒丘。

  城下戎族鈍器敲擊血肉的悶聲已逐漸令人麻木,許長歌借著一縷月光,掰開隨行墨囊中最後一塊乾裂的墨。

  旁邊趙都見狀,冷笑一下,臉上兩條乾涸的血痕也扭曲破裂:「陛下上回都沒派來援軍,這五萬隴西六郡良家子,已是西京的全部了。」

  他說的是實話。

  但是動搖軍心的實話。

  「這句話,我要是聽見從一兵一卒口中說出來——哪怕是伙夫,我也唯你是問。」許長歌磕來一片碎陶盛著墨粉,他面無表情道,「自然不指望陛下了。只能求朝京。」

  趙都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荒誕:「許巽,你瘋了?蘧皇后能幫你我?」

  「永清會。」他從佩帶中拔出一把玄黑的匕首。

  趙都笑得更大聲了,他有些滲人的笑聲甚至蓋過了城下夜襲廝殺的聲音,近似於慘叫。

  他眼神陰鷙:「永清公主會幫你?許長歌,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曉得你一天到晚在寫什麼,連郵驛兵都曉得你每天寄送到公主府的函匣數量都比送到宣室殿的多——」

  他奚落的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一重物狠狠地扇了一下,尚在組織著惡毒言辭的口齒瞬間內毆了起來,不慎咬破了自己的嘴角。

  「你他娘的——」趙都擦去破裂流出的血,狠狠地盯住許長歌手裡那把剛剛打過來的玄鐵匕首。

  「趙洵美。」太久沒有喝到乾淨的水,二人的喉嚨都帶著血絲腥甜的沙啞,許長歌將匕首拔出刀鞘,朝趙都指了指,「你最好想清楚,是誰導致的今天的局面?」

  趙都反問:「是誰?我?嘖,許長歌,五萬大軍覆沒在武泉,不過對我們十幾年的一朝而言是驚天動地的事!後朝修史不過隨便寥寥一筆,誰會寫是我趙某人的錯?不過是寫你許巽千算萬算,算不過天公不作美罷了!」

  趙都突然發覺,只對榮華富貴狂熱的自己竟然有了一種高於無物的虛空感,甚至開始無視身後之名了。

  他真的萬念俱灰。

  「更何況,」趙都冷笑,「即便那永清是個痴情草包,還有我在,她恨不得殺了我趙某,恐怕你也得跟我陪葬。」

  許長歌直接一拳打了過去:「你不會以為她這麼在乎你?」

  永清痛恨趙都,但她視趙都這等人為蟲豸,並未提到仇人的程度。

  她……還對他有心嗎。

  她會回信嗎?

  三個月石沉大海的信箋,沒有得到一絲回應。他早就猜想,可能永清根本不曾拆開看,就叫人扔進火堆里了。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再為他有一絲動搖與憐憫了。

  如果他寫了這封信,她依舊無動於衷,那他也理所應當為她而寫——畢竟這會是最後的絕筆。

  乾涸的武泉城再沒有珍貴的泉水能拿來奢侈磨墨,寒芒一閃,他割開了左手掌心。有些濃稠的血漿殷紅髮黑,滴落在墨粉上,將之化了開來。

  絕筆。

  他一想到這兩個字,心中便是悵然。

  他可以在信中求她為武泉駐守的五萬軍民著想,告訴她大燕雲中十五城缺失的版圖有多麼重要,告訴她大燕已經再也無法經受這樣一場潰敗。略有顫抖的筆寫盡了利弊,也似無用之書。

  他的永清那麼聰明,難道就想不到這些?

  一切的一切,都在於她可能根本不會打開這封信。

  碎陶中盛的墨,只剩下了淺淺一弧,所謂生離死別的傾訴,也只在這一弧淡墨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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