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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七夕夜

2024-07-04 11:24:29 作者: 心上秋

  此後飛廉觀辯義連續十日,已至陶景十五年的七夕。

  這日皇帝自然如常,前朝後宮,皆是大宴,永清又得在宮中暫歇一夜。

  橫豎是出不去了,她索性在宴上露了一面便起身回到蘭林殿。

  七月七一貫秋雨綿綿的朦朧夜,這年卻是桂魄晴射,唯有輕靄縹雲,在一鉤弦月之下如懸深青角帳。

  蘭林殿中四壁窗牖皆綺疏青鎖,泛著微藍的月光從交結相扣的木質菱花窗欞,斜穿入屋,在地面亦影印菱花如故。

  蘭林殿如舊,但今夜只有她和蘇蘇兩人相伴,頗為冷清,連作些閨閣遊戲也湊不來人。

  蘇蘇突然問:「公主,你說阿離現在哪裡?都兩三個月了,她能走到朝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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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騎著馬。」永清噗嗤一笑,「我們來的時候走了快十天——她要是就去朝京,豈不是能在燕闕和朝京間來回六七趟了。」

  但她也說不上來,阿離會去哪裡。

  她和蘇蘇一樣,也從未去過兩京之外的地方,揣測著阿離的行跡,倒似夏蟲語冰,只怕拿一張輿圖出來讓她們指,也只能對著兩京一十三州,侃侃而談典故詩詞,對當下的風俗民情一概不知。

  抬頭仰見月光,卻是從四方的天空灑下,她突然覺得逼仄煩悶:「我……我想一個人走走。」

  只有走出重檐高牆的殿宇,才會在如砥如矢的御道之上,望見一片無遮無攔的夜空幽藍。北斗七星橫臥於地平之上,斗柄西指,天下皆秋,舀來天河一勺水,澆熄人間七月火。

  仰望星辰,確實會讓人心境開闊。

  「這是——永清公主,您一個人出來,也不叫人提盞燈。」

  幾個巡夜小黃門瞧見她孤身一人,走過來頗為關切:「若不嫌棄,請收下奴婢的燈。」

  宮人巡夜所用的行燈,豆形銅質,燃著燈膏,她持在手中,還頗沉。

  那幾個小黃門又恭恭敬敬告退而去。

  御道霎時又寂靜如初,秋之為氣,搖落草木,寒蟬亦憯淒,連一聲鳴叫也不曾聞了。

  衣帶曳動的微風讓赤色煙火有些撲閃,一開始只是想隨意走在,但如今卻覺得這條漫長筆直的道路竟然可以讓人一直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直到看見前方有一個頎長的影子斜倚著牆壁,微微弓著身,如玉山之傾頹。

  難道是。

  她舉起行燈,緩步靠近:「許侍中。」

  猶隔幾步,一豆燈芒照見許長歌沉浸陰影中的臉龐,朱色朝服被陰翳之處,如血跡乾涸,殷殷暗色。他抬頭,向來雲淡風輕的眸子隱含悲意,一映出她的身影,又仿佛被灼傷一般,驀然閉上,側轉過頭。他胸口起伏,仿佛是深深屏息以後,才回應了她:

  「公主……」

  這已不是石榴丹朱開遍的時節,整座宮廷縱是不見花木之處,也可以聞到淡淡的木樨清甜。但此處不僅有若隱若無的木樨花氣,還有一股有些熏人的酒意。

  「侍中飲醉了?」兩彎遠山黛色顰起,她上前一步。今夜皇帝在清涼殿宴請近臣和湘陰侯世子,想來他自然也在其列,卻不料能喝成此等情態。

  誰知他卻揮袖制止,腳下踉蹌一下,似有些不穩:「別過來。」

  從未被他以這樣生硬的語氣拒絕,永清僵住了。

  許長歌抬頭,入秋了,他的小公主仍是羅衣薄衫,夜風輕輕曳起她的裙裾,仿佛她隨時將乘風歸去,她眸中瀲灩的不再是溺人秋水,而是驚惶茫然,這樣的驚茫落入他的心頭,讓他幾乎窒息。

  「對不起。」清烈醇酒讓他的聲音夾雜啞意,這三個沉痛的字更是直直地墜了下去。

  永清幾乎沒聽清,又上前一步:「你說什麼?」

  「沒什麼,」那句話一脫出口,他仿佛就諒解了自己,突然握住她持著行燈的手,微微泛紅的眼眸轉向那躍躍明光的燈焰,幾絲散落的碎發落在他眼前也不顧,只沉吟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侍中此夜為何如此不樂?」她感覺左手腕是被他緊緊鉗住,力道幾乎沒有分寸。

  「永清。」他倏然又加重了手中力道,一把拉近了她,也不顧行燈墜在地上。

  心臟仿佛就在耳膜旁跳動,她來不及驚訝,一切反感或試圖掙扎的想法都被他悲傷的眼神溺斃。好似也不止是憐憫他的悲傷,她好像從來就不能長久地拒絕許長歌。

  「你會厭惡我嗎。」被酒意折騰得顛倒糊塗的思緒,終於抽出一句勉強折衷的問法,他卻有些可笑地自答,「你不會的。」

  「你是不是做了些什麼事?」永清突然冷靜,疑道。

  這句一針見血,將他血液中的醉意都放幹了,蕭瑟秋風瞬間灌進來,他也驀然清醒。

  「沒什麼。」

  她腕上的鉗制漸漸鬆弛,他蹲下去,撿起了那盞早已熄滅的燈。

  再直起身,他又平靜如故,甚至笑了一下:「公主有什麼心愿?臣想為公主達成。」

  這就讓她更覺得背後發涼,不由問道:「侍中是在問我的遺願嗎?」

  「公主說笑了。」他眸中仿佛有些水汽,顯得格外晶亮潤澤,令人移不開目光。

  「我曾經想嫁給侍中。」她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坦然道。那夜他的引邀與剖白過於誘人,她在很長的時間裡都為之心馳神盪。

  「曾經,就是現在不想了。」他又勉強一笑。

  永清頷首:「是。我覺得,侍中很危險,我和阿娘更危險。父皇和阿娘是根本對立的。他不會喜歡出身將門的阿娘,又有一個即將位列三公的女婿。這可能會害了我,也可能會害了侍中。」

  他也曾經和她一樣清晰透徹地明白這一點,因而他只追問:「現在呢?現在公主,想要什麼。」

  永清突然意識到許長歌確實非常想給她實現願望,斟酌開口:「我想要很高很高的權力,穩定的安全——嗯,想要只要我不做傷天害理、違法亂紀之事,就不會有人可以危害我;像阿娘一樣,想要所欲所求,皆不用假手於人。」

  許長歌也發現,她對西京的敵意,愈發明顯。是之前北寺獄的事情,讓她第一次被皇權的惡相所震懾而恐懼嗎?但他也承認,一切根絕這些問題的解藥,只有純粹的權力。

  「臣會幫助公主,如願以償的。」他的目光有些過久地停留,過了許久,他又歉然道,「臣今日無法送公主回寢宮了,還望公主恕罪。」

  永清搖頭:「無礙。」

  他的異常如此分明,但話都挑破到這個層面了,卻不好問什麼。況且他們竟然還談論了嫁娶,她覺得自己也該回到蘭林殿清醒一下了。

  永清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許長歌握著那盞熄滅的行燈,久久未動。

  他突然伸出手指,按上燈盤中心如針似釘般凸起的火主,切膚刺痛讓他又重返現實。

  今夜宴前,皇帝曾單獨召他入宣室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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