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辯義中
2024-07-04 01:04:06
作者: 心上秋
許長歌略略側首看向張祭酒,得其點頭後,徐徐朗聲:「荀子曰,君子必辯,小人辯言險,君子辯言仁。諸君匯於飛廉觀,是為探討《尚書》要義,只要文辭致實,不逆於先王之法,一切皆可言,不必拘於一家一姓之說。」
這番話說得很巧,決口不提長沙王所呈之書,只冠探討經義之名,更壓了本是客場的湘湖儒生一頭。並且誰要是敢趁機說出不利於皇帝的話,那就是「逆先王之法」,便有奸心。
「今日所論,是為第一篇,《堯典》。」
永清和蘇蘇已在說話的空隙看完了這篇。可以看出,這和當今通行的內容幾乎沒有區別,只是在個別詞句上有些許出入。
她心裡已經認定這是一部偽經了,也大致曉得了許長歌等人打的什麼戰術。
蘇蘇悄悄問:「既是獻書,怎麼不先讓大家鑑別多出來的那幾十篇是不是真的。」
永清也壓低了聲音:「因為,當世無人見過真正完整的《尚書》。要對未知篇目證偽,就比證實難了許多。但如果已有的篇目中出現了所謂不符合『三代先王之法』的內容,就很容易被抓住攻訐,從而質疑其他未知篇目。」
製造偽書,必先托於真經,因此在現存篇目中一定會稍作改動,以顯示自己的特異性,但三代的文法,與現在總有將隔未隔的差異,是今人又很難模仿得以假亂真的。
但她卻未料得,這群人就算是一字未改的篇名二字都吵了一炷香的時間。
總而言之長沙一派堅稱之所以稱「典」是為百代之道,萬世都要尊崇,所以獨稱「典」,太學則堅稱是因為堯舜禪讓,不同於後世傳位於子孫,特殊,故獨稱「典」。
蘇蘇聽得直犯困:「這有什麼區別,就不能兩個意思都有麼。」
「不太一樣。」帷帽之下,永清輕輕搖頭,「若是從了長沙王那邊的意思,豈不是讓賢,也要傳之百世了。」
雖然之前都說好了要懷仁,現在都是夾槍帶棒,互相含沙射影。
「公主,我真不明白,長沙王贏了又能怎麼樣呢,」蘇蘇嘆氣,「就算證明了讓賢合理,難道辯倒了陛下就會讓位麼,皇后娘娘、蘧大將軍那邊也不答應啊。」
這句話瞬間點撥了永清,她凝眉思索:「長沙國與其他諸侯王國不同。朝廷多年不對北邊征戰了,但南邊用兵頻繁——湘陰侯就專門在鎮甌越諸族。」
難不成,長沙王已萬事俱備,只差一個起事的藉口了?
應該不是,否則湘陰侯不會把世子送來西京。
她走神之際,長沙王那邊已經有一個深衣幕客站起來振臂大呼:「若非萬世常法,豈可光宅天下!」
鄭學和他似是之前已經說惱了,一向不善彎彎繞繞的他直言道:「長沙王妄以賢名自居,比之舜,可惜舜非堯弟,乃是帝婿!各位要替長沙王不臣之心作託詞,還是留著《盤庚》的時候再跳出來吧!」
這話一挑破,兩方罵戰更經久不絕。
張祭酒咳了幾聲,都無人理會。
「吵什麼吵!」湘陰侯世子吼了一聲,霎時一寂。
那人立刻告狀:「適才侍中說必辯言以仁,這位太學生妄自揣測我等,還請許侍中秉公處理。」
「汝為君子儒,勿為小人儒,」許長歌恍若未聞,溫聲對鄭學道,然後輕輕揭過,「重申一次,請諸君辯而不爭。」
張祭酒道:「諸生暫且一放,往下看吧。」
接下來關於四時之教的內容,便是太學這邊摳著字眼,質疑不同之處,而長沙王一派據理力爭,非說自己是真正的古本正宗。
於是這個時候,舉國之力舉辦的太學,就和地方諸侯私學的差距,逐漸顯現開了。
許長歌雖說不拘泥於一家一姓之言,但如今經學講求的就是家學淵源,師承和家承被極為看重,因而那二十名經學世家弟子,集體發力,直把長沙門客逼得啞口無言。
歐陽野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先人刨起來說道幾分。
分明便是太學大獲全勝了。
那位江東顧郎雖出自鄉野,說起來確實滔滔不絕,如數家珍,最後更是釜底抽薪:「今日長沙獻書,我等只見得隸書文本,恐怕那原本是否是真正的蝌蚪文寫就,也未可知。不如將原簡給我等傳觀,我等之間,治學籀文、科斗篆者數不勝數,一見即分明。」
就在此時,湘陰侯世子拔出腰間佩劍,鋒芒直向顧預:「住口!我大燕以武立國,今朝江河日下,皆為你等儒生所誤!現在竟然連一個鄉野村夫也能與本世子同堂,是可忍,孰不可忍,必殺你以正王道!」
張祭酒嚇得差點背過氣,只剩許長歌厲喝:「歐陽野!此乃西京,王畿之地,不容你放肆!」
歐陽野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一個不能承爵的公子,豈能喝止本世子?」
顧預就坐在她們前面,蘇蘇連忙護住永清:「這湘陰侯世子真是發瘋了。」
「他不是發瘋,」永清心也懸起來,沉聲道,「是顧懷之木秀於林,但卻無世家底細,他要拿他挽回長沙王的威勢。」
那顧預似是被他之前砸傷,臉色猶顯蒼白,但眼睛都不眨一下:「諸侯力政,兵戈暴亂,才有王道偏失。」
這句話又說長沙王不臣,又說湘陰侯在南養寇自重,以戰養兵。
如說歐陽野之前只是做做樣子,如今被他這麼一激,直接躍階而下,一劍刺來。
「退下!」
歐陽野劍鋒已抵到顧預肩上,聽得此聲,瞬時身形一僵。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望向太學生背後的落地屏風,這聲音未必多俱威勢壓迫,只因出現在此處極不合時宜,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