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觀車行
2024-07-04 01:03:34
作者: 心上秋
十日後,便是長沙王門下私學諸生抵達西京的日子。
自從武帝遷都以後,西京少有盛事。蘧平凱旋算是一件,但也由於趙氏兄弟的被俘顯得黯淡失色了不少。
這日清晨,幾十輛白布牛車浩浩蕩蕩地從太學所在的北宮辟雍出發,拉著三十名博士弟子和三十名長沙儒生向燕闕城南的飛廉觀去。雙方挑選的學生滿腹經綸自是不用說,還得儀表堂堂,口齒清晰,不能給自己主君丟臉。因而這天西京萬人空巷,沿街俱是站滿了人,各坊牆頭也有人搭了梯子探頭探腦,都想看國朝風流人物,是何許模樣。
毗鄰朱雀門大街的承平坊中一座酒樓,樓閣軒敞,正對著路面,恰為絕佳觀景之所,也已人滿為患。
二樓欄杆旁,永清、蘇蘇和許長歌三人憑欄而倚,早已等了半天。
旁邊的看客也等了半晌了,起了騷動:
「還有多久呀,怎麼在這兒坐半天了都沒看到人。」
「這兒真的能看見嗎?還一席十金,這不坑人麼?」
「退錢!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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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著店家安撫諸位貴客的時機,永清也忍不住悄悄問許長歌:「為什麼我們不直接去飛廉觀等?父皇讓你承辦此事,你若是遲了,不會有誤麼?」
她今日一身淺碧繡襦緗綺裙,額前綴著一枚六瓣蓮花的青玉華勝,為方便戴帷帽,只簡單拿玉笄挽發,別無裝飾,與旁邊珠環翠繞,琳琅滿頭的貴婦女眷相比,倒如芰荷般清新。
「陛下的意思是,拖一拖,殺殺他們的銳氣。」許長歌一把摺扇輕敲欄杆,不由多看了她幾眼,「臣又想著,公主怕是來相人的——居高臨下,倒比混在烏泱泱人群里,看得清晰些。」
永清聞言,不由眼皮一跳,她確實是來選士的。
蘇蘇只驚呼:「我們這個坐席竟然要三十金?就為了從上面看幾眼那些個臭男人?」
她話音未落,便聞旁邊一個:「來了來了!我看到導車了。」
永清望去,燕宮的方向,出現了三輛為主管太學事務的太常卿引路的導車,隨後是騎著棗花馬持兵刃的八名伍長,然後太常卿的皂蓋安車才緩緩漸漸從地平線升起。等隨從太常的主簿、主記的車過去,又隔著一片密密麻麻的隨行軍士,才是十五輛載著太學生的牛車。
那白布作蓋,四方無遮的牛車一出來,人潮瞬時沸騰,從街邊兩旁到牆頭樓台,娘子少婦都紛紛把自己手裡的小物件拋向車中,貧者拋花草香果,富者擲金珠錦囊,只想得青青子衿一顧。
而那車中人物,確實各個丰姿儀,雅容止。
蘇蘇不禁咂舌:「這也太瘋了吧,燕闕的人怎麼這麼有錢,什麼都扔。」
「不然怎麼說西京競豪奢呢。」永清道。
蘇蘇此時眼睛格外地亮,瞥見一處不由尖叫:「哇,有人扔木瓜和金簪了!這真的不是謀殺嗎!」
「真是小家子氣,沒見識。」幾步之外,剛剛扔下去一支金華勝的貴婦白了她一眼,「你們不會是鄉下來的吧?」
「你……」蘇蘇忍住,不給公主闖禍。
「如果讓太學生每年佳節都成群結隊出來走幾趟,」永清卻突發奇想,「所得之物每十抽一,豈不是又是一筆額外收入。」
許長歌聽罷,不由失笑:「今已有田稅和口賦,公主莫不是還要給太學加一個風流賦不成?」
「這些人是父皇點選的麼?」永清注意到前面幾車人皆是錦繡羅衣,冠珠綴玉,略略靠近他,低聲問道。
「太學生三千人,陛下豈能一一識得,」許長歌低聲在她耳畔道,「是臣同梁尚書、張祭酒一同選的。」
永清聞之,若有所思道:「你和梁符倒是——」
「公主不記得了,臣昔日在朝京時,就曾拜梁尚書為師。」許長歌察覺到她對梁符態度微妙,不動聲色地轉移到她頗感興趣的話題,「這些人中,有二十人父輩為經學大家,又有五人為在朝公卿子侄,剩餘五人則是地方郡國推舉上來的布衣名士。」
那雙水光瀲灩的眸子一動:「那這大概也與所有太學生的出身比重相當了?」
「並不是,既重在輸贏,怎會按比重取人,這些人確實是太學佼佼者,」許長歌輕輕搖頭,「公主以為布衣尚有五分之一?實際上,太學中唯此五人出身草野。」
永清一時震撼,她竟未想到。她以為累世公卿,是盛讚家學淵源,人才輩出;誰知如今累世公卿,是若非祖輩累世為官,不得為公卿!
「公主也學五經,也知道,治學,是一件非常昂貴的事情。」許長歌又看出她的心思,「因而這五人,若不是天生聖人降世,就一定得到了有心之人的贊助。」他說有心之人時,仿佛是咬了重音。
確實。她嘆了口氣。
目光落到離得最近的牛車上,那身影竟頗為熟悉:「那二人是——」
「公主認得他們?北海鄭氏的鄭學和鄭函。」許長歌一問出口,他便瞭然,「他們是大鴻臚卿鄭旻之子,公主想必在朝京見過鄭旻。」
何止,她還在朝京鄭宅見過這二人,北海男子似乎都是一貫的身姿雄偉、面如冠玉,坐著都比旁人高出一頭。
鄭氏算是比較親近蘧皇后的海岱士族了。
許長歌見她頗有興趣,他也分別告訴她各車學子姓名與出身。
最後一輛牛車,許長歌卻閉口不談了。
永清舉目望去,那兩名學生,一名穿著紫金錦袍,金冠綴玉,面容顯得有些稚嫩,眉眼含笑,形貌未成。他旁邊的人,一身白紵深衣,正襟危坐,肩背瘦弱,顯得十分清癯,面色沉靜,仿佛滿樓紅袖招搖都與他無關。
很奇怪,這兩個人坐在一起,就顯得奇怪。
「那是——」永清不由發問。
許長歌眼底笑意淺了許多,淡淡道:「此二人,恐怕公主很難引為己用。」
「為何?」她反而更有興致了。
「此二人,合稱江東雙璧——會稽侯幼弟林邇林子爭和鄉間野人顧預顧懷之。」許長歌淡淡道。
顧預竟看起來如此病弱,他那篇《郡國潛弊論》的狂詞簡直挑一句出來就能壓倒他單薄的肩膀。
會稽侯林遐為武帝所封的三侯之一,和中山侯、湘陰侯一樣,各食六縣之地,世襲罔替。
「林邇便罷了,會稽侯向來生怕惹火上身;不似中山、湘陰一般,在朝野上躥下跳。」永清早知顧預此人,偏要問許長歌的看法,「顧預也不行?想來他以布衣起身,其才學心性俱在他人之上吧?」
許長歌還沒回答,蘇蘇從欄杆一側滑到她身邊:「公主,我們也丟點兒什麼吧?你看那兩個郎君長得也不輸前面的人,結果走在最後,大家都沒東西丟給他們了。」
「丟什麼?」她們為防引人注意,什麼都沒帶。她頭上也就一件飾物了,蘇蘇更是素挽丫鬟,什麼都沒妝戴,難怪人家認她是鄉下人。
永清只得伸手摘下覆在額前的蓮花華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