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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朱門邸

2024-07-04 00:58:13 作者: 心上秋

  永清在抵達之前,一直對「最好的宅邸」的說法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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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門一開,便見這處大宅朱漆門戶,廊柱石礎皆是蓮花須彌,層層浮雕,牌匾已被摘下,輪廓隱有漆金的痕跡。

  「這是……」她皺起眉。

  天子用朱門,因而就連三公官署也只敢漆黃。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武帝時賜予大將軍霍胤的宅邸。」依然是許長歌那隱有笑意的聲音。

  霍胤,三朝權臣,廢立兩帝,女兒還當了兩次太后,曾被武帝賜予九錫。

  確實是可以稱之為西京甲第中最好的宅邸,但多年來空置,想必也是無人敢住進去,唯恐步霍胤九族盡誅的後塵。

  永清忍住性子,微笑問道:「這樣吉利的宅子,不會是侍中為我挑選的吧。」

  許長歌沒有回答,但她隱隱約約又聽到一聲輕笑。

  她真的有點惱了。

  三公九卿也不敢這麼和她這般說話。

  永清只想沖回朝京,質問董夫人,這就是她說的一點溫柔就可以言聽計從的人嗎?

  她還在努力動心忍性的時候,許長歌走到車前,伸出手:「臣扶公主下車。」

  「你……」永清的眸子倏然睜大,她已經說不出這種古怪的感覺了,只覺匪夷所思。向來下車要麼是搬來一張腳踏,要麼就近喚來僕從伏在地上以背作踏——永清嫌前者麻煩,後者作踐人,都是直接跳下車——哪有要一個外臣牽下車的道理!

  更何況,許長歌好歹一個秩比二千石的光祿大夫加侍中,他不嫌有失身份麼?

  她慍怒地望去,卻對上一雙按捺期待的眼睛。仿佛敢在朱雀門前攔她,用近乎輕佻的親昵語氣和她說話的那個人已經退場了,現在他的眼神竟然帶著一點卑微祈盼的意思。

  為什麼?

  被那樣的目光注視,她腦子瞬間一亂,連生氣也忘記。

  「不要你扶。」她垂下頭,獨自跳下車,跟來的西京宮人皆倒吸一口涼氣。只有蘇蘇司空見慣。

  她身後,許長歌的手慢慢收回攏起,臉上笑意也漸漸退去。

  「公主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跳下車?從未有過例外?」他也沒有似旁人般震驚,只是一味地問,仿佛質疑。

  永清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宅邸門檻,聞聲回頭,暮色之中,許長歌似有淡淡失望。

  他好怪。

  永清回道:「是的,向來如此。侍中今日辛苦了,請回吧。」

  許長歌頷首,在她的注視下,轉身牽馬走進了隔壁緊挨著的宅府里。

  「隔壁是?」她問門吏。

  那門吏恭敬道:「稟公主,咱們隔壁是馮翊公府。許侍中就住那裡。」

  到底是誰安排的?匪夷所思。董夫人要她利用許長歌,就恰好能讓她住許長歌隔壁,難道是朝京那邊的?

  不對,如果蘧皇后的人已經滲透到可以左右皇帝的想法,那她也不用來了。

  霍胤煊赫三朝,權勢滔天,他的府宅確實比之皇宮也不遑多讓。

  是夜,她住的擷珠閣里依次漸起了燈燭,室內俱披上一層暖金色澤,此時那些錯金飾彩,鑲珠嵌羽的陳設,愈顯得流光溢彩。

  連蘇蘇都嘖嘖稱嘆:「公主,這霍府也太奢侈了,連屋裡掛的幄帳都用的蜀錦,也難為那些西京宮人,這麼大的宅子一個時辰就收拾出來了。」

  「什麼霍府,等少府新制了匾額,掛上了就是永清公主府。」永清道,「仔細你手上的功夫,弄疼我的頭髮,可要打你。」

  她難得擺一次公主架子,但永遠哄不住蘇蘇,畢竟蘇蘇的母親是她的乳母。

  「公主今日盡唬人,現在還要唬我不成。」蘇蘇依然笑吟吟,麻利地拆卸永清頭上的簪飾,「什麼叫和朝京時的規制一樣?您明明在朝京也是老老實實和皇后娘娘住長秋宮,哪來的什麼開府儀同諸侯王,說來也怪哉,陛下竟然真的同意了。」

  「我哪裡唬人——臨行和阿娘說好了,若我辦事漂亮,等回了朝京,開府也未為不可。」永清伸了懶腰。

  蘇蘇突然問:「說起來,董夫人和您說什麼了?連我也不許聽。」

  「她說……」腦海里無端想起許長歌注視她的目光,她突然無法將董夫人的建議說出口,悄然扭轉了話題,「……你有沒有覺得,那位許侍中,很奇怪。」

  「許侍中,他長得很好看。這算奇怪嗎?」蘇蘇持著玉梳,敲了敲自己下巴,被永清瞪了一眼,她笑道,「我知道公主的意思。他沒有對公主的敬畏,反而——有些僭越地親近了,仿佛,仿佛你們以前就認識一般?」

  永清也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但她搖頭:「我怎麼可能認識他。」

  她對於許長歌的一切了解都來自朝京的傳聞。

  蘇蘇也是這樣想,她一邊為永清篦發,一邊道:「萬一呢?這位許侍中也是傳奇。溫熹四十三年巫蠱案,他父親太子太傅許鴻五刑俱受,三族夷滅,大家都以為許家沒人了,哪曉得還有忠僕演了一出《趙氏孤兒》,用自己兒子把他偷換下來,陶景十年才被陛下尋到,才知道他一直流落朝京。」

  說來也叫人唏噓,大燕兩百年來,從未有過文儒之士受過這全套的極刑。許鴻以《公羊春秋》而拜為東宮少傅,最終卻因一場荒謬的巫蠱,招致比霍胤還慘烈的殺身之禍。當然,他為當時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頂下了這罪名,也在死後極盡哀榮,祔於太廟。

  帶給許長歌的,就是天下絕無僅有的,皇帝的愧疚。

  蘇蘇見她異常乖順,鏡中人素顏如蘭似雪,一雙眸子無焦地神遊。

  「您還想許侍中呢?」蘇蘇不由笑。

  她迅速撇清:「我沒有!」永清嘆了口氣,「我是在想阿娘交代的事情,一是自從去歲開始,西京內宮的線幾乎都斷了,只剩一位王美人尚未暴露,卻也未再遞消息回來。二是,西京這兩年的帳,實在難看,父皇要錢如流水,阿娘覺得不對勁。」

  「還有太學的事情。」蘇蘇提醒。

  「太學,」她回想蘧皇后之前說的話,「太學並不打緊,阿娘說盯到七月就可以了。」

  蘇蘇問:「為什麼是七月?」

  這是個好問題,她當時也這麼問。蘧皇后卻輕描淡寫而過,她怕再追問顯得無知,讓蘧皇后懷疑她尚且不能獨當一面,因而不了了之。

  她受封為永清公主時,蘧皇后將一把機杼,一副刀筆放在她面前,二選其一。

  她問,選機杼如何?

  蘧皇后說,你選機杼,則垂範天下女子。名章婦順,侍巾櫛,執箕帚,以紡績織紝為要,不使天下一士有寒。

  她又問,選刀筆如何?

  蘧皇后說,你選刀筆,亦垂範天下女子。優事理亂,文無害,通大義,雜用霸王道之法,不使天下傾頹其道。

  永清還是拿起了刀筆。然後被蘧皇后關在長秋宮裡讀了五年的章句和律令。

  好不容易,她對西京問題的看法得到了蘧皇后勉強的點頭,終於同意讓她小試牛刀,把她放了出來。

  她雖然有些舉棋不定,但仍滿是重見天日的雀躍:「我們明日進宮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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