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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餘波(二)

2024-06-29 05:00:56 作者: 青鳴茗

  白翎看著這一段兒,會心地笑了笑。隨後又想起什麼,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下。

  也只有在信件的最後,嚴嶢才小心翼翼地寫了一句:

  「願你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你像上弦月漸滿,又像太陽正東升,你像南山壽無窮,江山萬年不虧崩。你像松柏長茂盛,子子孫孫相傳承。

  白翎本來信誓旦旦的聲明自己不會被這些花言巧語打動,結果真的看到這幾句話時,卻感覺心跳得好像快了幾拍啞然失笑。

  這果然是一封十分典型的「嚴嶢」情詩,哪有別人升官了,戀人祝人家長壽穩定的。

  正想著該怎樣寫一封回信回去,本來她想著,應該把這首詩的前半段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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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上天保佑您安寧,享受福祿與太平。

  所有事情無不宜,受天百祿數不清。

  給您福氣長久遠,唯恐每天缺零星。

  原本白翎覺得這一段正正好好適合嚴嶢正在邊關,隨時可能遇到危險,正好保佑他平安,結果忽然隱約想起《天保》似乎是臣子唱給君主的,講到這個白翎的心裡忽然就覺得彆扭了一點,不知道嚴嶢寫之前有沒有想到過這個?

  她不願在二人傳閱的情書之中,摻雜上這種上下的關係,索性將這張紙揉皺了,丟在一邊,提筆再寫一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白翎剛寫完,讀了一遍,就覺得其中,纏綿之意實在過甚,讀的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趕緊揉皺了又丟一邊去。

  最後思來想去,只是在紙上寫了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生生死死,離離合合,我們都不會分開。

  白翎看著這句詩,忽然心裡一動,這並不是一首描寫愛情的詩,講的只是兩個普通的戰友。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都明白,這是一句多麼重的許諾。

  寫下這句詩,又寫下了其他要交代嚴嶢的事情,白翎長舒一口氣,把信折好,準備送出去。

  如今已經是十月初,北邊估計已經下雪了,路不好走,等這封信送到嚴嶢手中恐怕得是十月末甚至冬月了。

  她正想著卻忽然看見探金現在門口,見她抬頭才敢說:「將軍?」

  白翎問道:「怎麼了?」

  探金懷裡抱著兩個裝飾精美的盒子,一個白翎一眼就認出了是自己家的。另一個卻沒認出來是誰的。

  探金先放下來了那個白翎不認識的,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件金絲軟甲:「這個是胡夫人,剛剛送到府上來的說將軍送給胡老將軍的唐刀,和送給小胡將軍的那兩塊兒鴿子血寶石,他們二人都很喜歡,所以特意送了這件軟甲回來,聽說這個原本是老侯爺在平原之戰,將這軟甲送給胡老將軍的,胡老將軍把這個給了將軍,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胡家太客氣了,另一個是什麼?」白翎問道。

  探金猶豫了一下,在白翎面前打開的盒子,裡面的東西堆的整整齊齊,儘是人參,鹿茸,靈芝之類,一看就是沒有動過,都是極為名貴的藥材。

  這原本是白翎送給陸家的,聽說陸長青和陸子軻死後,陸夫人大病了一場,到現在還沒有緩過勁來我,白翎特意送了些名貴的藥材去,如今看來,是陸夫人連看都沒看,就還了回來。

  白翎嘆了一口氣:「收到庫房裡去吧。」

  探金安慰道:「如今陸夫人病著,有些事情還想不通,等時間久了,他想通了,自然也就好了。」

  白翎神色不變的說道:「再過十年八年的,她也未必會理解,我親自下令殺了她的丈夫和兒子,又怎麼能逼著人家不怨恨呢?」

  「將軍也是迫不得已。」探金小聲說。

  「迫不得已嗎......父親在世之時,曾經告訴我,天下的事情沒什麼做不得做得,無非就是這個『因』是否能說服你,以及你能不能接受它會產生的最壞的結果罷了,當年下了那個命令。我便是預料到了這一天,也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的。」

  白翎自詡自己一身毛病,唯一值得稱道的兩點,其中一個就是從來不尋求什麼後悔藥吃,第二點就是不管什麼時候都能保持著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樂觀。

  探金沒再繼續說這個問題,而是道:「另外幾家也都各自送了回禮來,夫人看著沒什麼特別的,就直接收到庫房去了,這兩件不太一樣,於是單獨送來給將軍看看。」

  「原是如此,那把東西收到庫房裡去吧。」白翎淡淡道。

  探金小聲安慰道:「如今,陸夫人還在病中,身子也不好,恐怕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等時間久了,陸夫人身子好了,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怎麼可能再過十年八年,她恐怕也想不明白,不會過來報復我就不錯了。我親自下令處死了她的丈夫和兒子,難道還要逼著人家不能怨恨嗎?」

  「可將軍所做的都符合我夏國的律法,背後也有先王的旨意,就是當今的王上也是支持這個決定的。倒是不見陸夫人給王上臉色看,可見,說到底是欺軟怕硬,沒有把將軍放在眼裡。」

  白翎把玩著桌子上的兩個核桃,閉著眼睛慢悠悠的說道:「父親在世時曾告訴我一個道理,天下的事情沒有什麼做得,什麼做不得的,說到底是你能不能被那個『因』說服,以及能不能承擔那個最壞的『果』。問過自己這兩個問題,覺得依然要做,那就去做吧。」

  白翎自詡沒什麼特別的優點,唯一兩點值得她自誇一二的,也就是自己做了的事情,就從來沒後悔過,以及無論在何時,都有種莫名其妙的樂觀。

  探金問道:「那以後的年禮還送陸家的麼?」

  「送,她收不收是他的事情,我們不要給人留了話柄。」白翎道。

  「諾。」

  「對了,給嚴家的東西他們收了?」白翎特意請工匠打了一把精巧的長命鎖,交給嚴崤了。

  「收了,中郎將說多謝將軍記掛,能哪日回老家的時候,把東西帶回去。」

  白翎想這孩子也實在是可惜了,要是沒老夫人這事兒,原本可以在東京城住在父母身邊的,如今,不得不被送回老家去,估計沒個三年五載的回不來。

  銀燈老遠走過來道:「將軍。」

  「何時?」

  「前院兒夫人叫將軍,要是閒下來就過去呢。」

  「想必母親是有要事。」白翎起身。

  結果前院不只是母親一個,江夫人也在。

  因著馮家的事情,江丞相也在其中出了力,親手檢舉了自己的學生,因此,雖然馮家被連誅三族,要按平時來說,恐怕包括他的老師都得受牽連,但江丞相一旦沒有受到影響,反而看樣子丞相的位置更穩固了。

  白翎和江丞相在其中有過幾次接觸,江丞相是個低調的人,在整個事件之中,都表現出一種痛心疾首,似乎還有點不情不願的樣子,整天叨叨著「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沒事就請先王治他的罪。

  也虧得他這種謹小慎微的性格,才走到今天。白翎之前還聽民間的人打趣江丞相稱呼他為「稀泥丞相」,專門嘲諷他在一些事情上很少表達自己的看法,都是兩邊都支持一點,然後最後請王上定奪。

  江夫人不太一樣,她渾身珠光寶氣的,頭上簪著青鸞五彩鎏金簪,手上那透著紫意的玉石鐲子一看就價值不菲,趕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了,這樣的鐲子一隻便罷了,她還帶了一對。耳朵上是花絲嵌寶葫蘆形耳墜,湖蘆中央各欠了紅藍瑪瑙各一,身上是一件銷金螺鈿的玄色蜀錦長褙子,下身是一件孔雀羅暗色裙。的面色紅潤,裝點精緻,特意選了暗色的衣服,便是為了不犯忌諱。

  和姜丞相沉悶而有點低調的氣質不同,江夫人幾乎是一個把鋒芒寫在眼睛裡的女子,因著是續弦,比江丞相年輕許多,又是妾室上位,總看著有一股精明和算計來。

  白翎行了個禮道:「江夫人。」

  「哎呦,我哪敢叫正二品的大官給我行禮呀。」江夫人打著扇子說道,「我來只是提醒將軍,我們家相爺說,聽兵部的人說,這兩日中郎將的舊傷又復發了,老夫人也倒下來,那孩子也送到老家去了。我聽著就心慌,前些日子還給人家送了東西呢,他不是說了什麼話,惹了人家不高興吧。」

  母親笑道:「你就是多慮了,你的東西我送去了。嚴老夫人喜歡的很呢。」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江夫人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這兩日我家相爺偶然提起說宮裡如今,老太妃遷宮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西六宮本來是留著給王上的嬪妃住的,結果也不知道前些年是怎麼了,王上身邊兒的幾個小丫頭都命短,如今高位嬪妃上就嚴妃娘娘一個,王上自己偶爾提起來都說冷清。」

  「王上是個孝子,估計這兩年不會往宮裡納新人的。」母親說道。

  「這兩年是不會,但三年喪期一過,就是王上不想,朝臣也會上摺子選秀的呀。」江夫人說道,「聽說最近會放出一批宮女來,真有這個想法的人家這兩天留意著想請一兩個宮女來家裡教教規矩,到時候也好會三年之後的選秀做準備呀。」

  江夫人壓低聲音道:「王上如今還沒有子嗣,甚至還沒立後呢?夫人沒這個想法?」

  白翎明白江夫人是來做什麼的了?她記得江丞相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小女兒如今還待字閨中,今年應該是十四還是十五,聽說還沒有定親。

  京城富貴,人家一般都是早早就定了親。這個年紀,父母甚至連打聽都不打聽一下的,那多半就是預備著往宮裡送的了。

  回看整個東京城,在實權派之中能和江家較高下的也只有定遠侯府了,江家顯然是預備著把小女兒往宮裡送,甚至籌謀著王后的位子,所以過來打聽打聽定遠侯府的意思。

  白翎皺了皺眉,卻依然是笑道:「江夫人怕是記錯了,我們家只有我一個女兒。定遠侯府又不曾有旁支。」

  母親順勢接上了白翎的話兒:「我娘家的那幾個女孩,不過是蒲柳之姿,哪裡有本事去宮裡見世面?如今也都各自定了人家,沒有那個心思。」

  江夫人道:「這不是有將軍嘛,將軍若是想往那個位子上走,還哪裡有別人家的女兒什麼事兒呢?」

  「我就說江夫人多半是記錯了。」白翎又強調了一下,「我早有婚約在身,又怎麼可能入宮為妃?」

  「這不還有三年呢,三年會發生什麼事也不好說。」江夫人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起身道,「要是冒犯到將軍了,在此賠個罪。」

  「不敢當。」白翎硬邦邦地說。

  梁琦明顯感覺到女兒現在並不是很高興,給紫鳶使了個臉色,紫鳶自然地上前問道:「梁三爺晚上說要來這邊拜訪,您看看今晚的膳食單子,可有不好?奴婢叫廚房那邊再改。」

  江夫人連忙起身道:「哎呦,有這樣的事情,那我可不便多打擾了。」

  母親擺擺手說道:「無法娘家弟弟這麼大了,還是皮小子一個,不知道來找些什麼事兒,江夫人,晚上不如就這兒,莊子上送了新鮮的鱸魚來,也不差一雙筷子。」

  「不打擾,不打擾,我家裡一堆事呢。」江夫人說道。

  「也好,那我也不強留,白翎,快去送送江夫人。」

  「可不敢。」江夫人說著,卻並沒有拒絕白翎跟在她身邊。

  剛出了正院兒,在影壁前面江夫人拍了拍白翎的手,道:「好孩子,你父親這一走,可耽擱了你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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