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言(三)
2024-06-29 04:57:11
作者: 青鳴茗
大約到了這個時候,朝堂之上的人都覺得,他和自己的三弟必然是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階段,恨不得抓住對方的把柄一頓批評,能積累得足夠多扳倒對方最好,於是想要站隊太子,討好太子的一幫人天天給他網羅妃黨的證據,還不從中書門下給父王,而是直接遞交給東宮。蕭澈有時候都在想,這群蠢貨是不是馮尚書派來抹黑他的,生怕他死得不夠快是嗎?
天可憐見,其實蕭澈完全沒有這麼想,他現在恨不得自己的和三弟最好是兄友弟恭,最差也相安無事,被下面人吵得他和三弟不勢不兩立仿佛都不對了似的。
因為魏侯若是在人們口中,是和太子一起提起來的,本身也就代表了一種態度,魏侯和太子是平起平坐的,他們都是王子,都是隨時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王上的。
這本身可就不是什麼好兆頭。
就像在從前,上摺子批評他的人也不少,但起碼不會在批評他之後帶一句魏侯如何如何,因為魏侯並不是儲君,也很少真的有人上書參蕭河做錯了什麼事情,因為也沒人會拿儲君的要求來要求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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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顯然變成了平起平坐的兩黨了。
饒是蕭澈這樣八風不動的性子,也被弄得有點焦躁,卻又明白如今是最不能焦躁的時候,他不愛拿手下撒氣,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一旁的四喜終於忍不住提醒道:「殿下,銅鍋是王上賞下來的,您不喜歡好歹也吃兩口,不然容易傳出閒話來。」
蕭澈好像才意識到面前的銅鍋,道:「哦,剛剛在想事情,布菜吧。」
四喜使了個眼色,讓旁邊新來的小宮女太監們下去,自己親自來,也是怕他們笨手笨腳的撞到了氣頭上。
蕭澈迅速收拾好心情,道:「今年冷,東宮上下再額外賞每人一兩的炭火錢下去吧。」
四喜連忙笑道:「多謝殿下,等下這些人要樂得什麼似的了。」
其實今年東宮中並不太平,先是在飯菜中不慎混入了有毒的菌菇,整個東宮小廚房那邊都被上下換了個遍,隨後又是發覺幾個太監偷了東宮的東西出去賣,又是好一通折騰。今年一年光是換人就換了幾波。
因著風波不斷,背後必然有人的手筆,如今這個時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多半是淑妃娘娘那邊,於是往日裡不算什麼大錯的事情,往往也要嚴家追查,蕭澈不好說是因為今年風波多,為了安撫大家才加了賞銀,於是只說炭火錢加下去了。
四喜道見蕭澈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當趣事似地道:「前日殿下叫奴才去定遠侯府看望梁夫人,可見魏侯府上的人去送年禮,派了好幾個人呢。」
往年三弟還沒開府的時候,都是讓馮尚書去給定遠侯送年禮,後來三弟開府了,為了避嫌也就保持了這個傳統,沒想到今年倒是以自己的名義送了,蕭澈眯了眯他的鳳眸,道「哦,東西很多?」
四喜道:「許是吧,倒叫奴才想起來,過兩日咱們也該給定遠侯府上送年禮了,這兩日年底事情忙,竟然耽擱了,一會兒把禮單呈上來給殿下看看?」
蕭澈自然明白,多半這些人是覺得魏侯送得多了,自己若是按往年的送不好看,所以要加些東西,需要自己定:「那就加......不,照往年的送過去就是了。」
四喜自然不會反駁,道:「諾,那其他府上也都是老樣子?」
「都是老樣子就是。」蕭澈道,「哦,嚴將軍府上嚴崤是不是還在養傷?」
「是,之前奴才去看,還沒下來床榻呢,實在是傷得不輕,聽聞前兩日強行想起來,結果又牽動傷口了。」四喜象徵性地抹了抹眼淚,道:「實在是可憐,幸好太醫說已經沒有大礙。」
「唔。」蕭澈道,「給嚴將軍府上添些藥材,從東宮府庫拿合適的送去。」
「諾。」四喜道。
蕭澈吃著銅鍋,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從前宮裡賞菜,大部分都是整盤端過去,夏天還好,若是冬天,賞什麼都冷了,但賞的菜又肯定要吃,蕭澈想起自己第一次吃賞菜的時候,是自己剛剛入東宮,父王賞的菜里有一份湯,送到東宮饒是小太監腳程再快也冷了,冷掉的肉湯上邊一層油,蕭澈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彼時還沒有所謂的妃黨,自己也還小,雖然東宮的太監宮女苦苦相勸,說賞的東西不吃還吐了是不敬,他也絲毫沒有在乎,甚至晚上就去找父王,說賞菜不好吃,以後冷掉不好吃的就不要賞了。
父王絲毫沒有想到不敬之類的,只是大笑,之後若是有好吃的,直接叫他去父王處直接吃,後來蕭澈在東宮偶爾吃到自己喜歡的,像模像樣的叫父王過來吃,說這是給父王賞菜,旁人聽見這話嚇得連忙捂住他的嘴,也只有父王還真的應邀來了。
後來唯一一次賞菜是銅鍋——讓他自己涮著吃,菜也不會冷。
其實這種賞菜有些不倫不類,但蕭澈很喜歡,難得想起小時候的事情,蕭澈不無懷念地笑笑。
那時候蕭澈讀史書,說天家沒有父子兄弟,他怎麼也理解不了史書上寫的父子反目,特別是那些明明已經是太子了,為什麼還要謀反,還是造自己親爹的反,把自己的父親圈禁一生的,也有太子造反失敗,被自己父親圈禁一生的。
為了提早當上太子嗎?他們簡直不是人!彼時的蕭澈忿忿地想。
後來他才發覺,其實太子也未必是那麼好當的,尤其是當自己逐漸長大,被父親視為一個可能會有威脅的男人。後面自己的弟弟逐漸長成,聰明伶俐,且似乎父母總會更加疼愛幼子。那種即將失去的恐慌像是初春的地氣,慢慢地從腳下升騰,淹沒整個人,最後鑽進他的骨血里,在這個位子上,只有上一步,是根本沒有退路的,比起那種浸淫在成年累月的惶恐與折磨中,造反無論成功失敗都成了定數,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蕭澈不無感慨道,忽而來人通報導:「太子殿下,王上請殿下用過午膳後,去御書房一趟。」
蕭澈的笑意斂了斂,道:「知道了,我換個衣裳便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