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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寒聲(二)

2024-06-29 04:56:31 作者: 青鳴茗

  白翎第一次同父親一起出去打仗,但父親總以她還小,且是個女子為由,大部分的事情都接觸不到,故而印象最深的自然不可能是躲在帳篷里聽父親和將領們談話,而是凱旋後父親走在前面,她騎著小馬跟在後面,定遠軍的旗幟高高在前面飄著,她看不見人,只能聽見從玄武門進,穿過大道時百姓們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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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只有這個時候,父親的臉上會微微露出笑意,卻又很快斂去道:「白翎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定遠軍一定要高高擎旗進城。」

  原來白翎以為,是父親有信心,定遠軍永遠不會敗,她永遠會跟在父親的身後,以勝利者的身份走進京城。

  如今她第一次以敗者的身份進城——無論旁人怎樣幫忙粉飾這場失敗,白翎是乾乾脆脆地承認失敗了的,卻是父親第一次不在身邊的時候。

  如果父親在,他會怎麼做呢?

  如果父親在,說不定就不會敗了吧。

  真難啊……白翎想,要是父親還在……

  停,不能再想這個了。擋在她前面高不可攀的背影忽然消失,白翎忽然發現,京城好像有點不一樣,又好像沒什麼變化,但總之沒什麼好看的。

  白翦感覺有人似乎搖了搖自己,抬頭時覺得自己的肩膀和脖頸酸得難受,邊按揉著邊抬頭,抱住身上披的毯子。

  母親道:「小翦,累了還是回去睡得好,趴在案几上睡一會兒只怕明天渾身疼,紫鳶,再去加兩盞燈。」

  「是「」。「紫鳶利落地點了燈,又加了一張書屏。

  梁琦抽出被白翦壓在胳膊下當枕頭的紙張掃一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總共就這麼點數字,算錯了一半有餘,實在累了明天再做吧。」大約是多點了兩盞燈,看清了白翦臉頰上的壓痕,忍不住伸手揉了兩下:「夢到什麼了,睡得這樣死。」

  白翦忽然紅了眼睛:「夢到我爹了。」

  梁琦愣了一下,隨即扯了扯嘴角,道:「他說什麼了?」

  「他說……我沒用,這點事情都辦不好,還要讓母親半夜點燈熬油的……」

  白翦已經說不下去了,低聲啜泣了一聲,又覺得自己這麼大和還在母親面前哭實在是不好意思,又強強憋了回去。

  「罵人都不會罵。」梁琦「嘖」了一聲,「怎麼沒說你這麼點事情就要哭呢,紫鳶,給小翦打盆水洗洗臉去。」

  「好了,看完這本我也睡了,明日一早有人弔唁,不能沒人接待——紫晴,且去前面看看,阿翎怎麼還沒回來?可是軍中還有什麼事情。」

  白翦開口道:「今日她沒在軍中——她進宮去了,軍中的事情交給嚴嶢了。」

  「進宮?這個時間宮門早就下鑰了,難不成王上留她在宮裡了?」梁琦蹙眉,「這可不好,宮裡那地方向來很少有外臣留宿,一時收拾出來的屋子怕是也不會多合適,這個天氣,若是再凍著了怎麼成?」

  白翦倒是沒想到母親直接忽略了後半句,感嘆自己果然學不會他們彎彎繞繞那一套,咳了一聲,直接道:「軍中的事情……都甩手交給嚴嶢不太好吧。」

  梁琦見怪不怪地道:「阿嶢又不是別人,有什麼好與不好的。」不知道又想起什麼,道,「本來說這次回來,嚴府就遞帖子來提親,你父親這一走,他們的婚事又耽擱下來了……無妨,嚴嶢忙不過來,不是還有嚴崤?」

  見他垂著頭半晌沒說話,梁琦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道:「不是吧,他也……」

  「沒沒沒,只是肋下中箭,如今還在養傷。」

  眼見著母親往更糟糕的地方想了,白翦連忙解釋,如今的事態,誰也不敢亂說話,跟咒人家似的,白翦雖然不喜歡嚴嶢一手主理定遠軍的事情,但和嚴嶢嚴崤兩兄弟的關係還是不錯的。

  與其說他怨懟嚴嶢,不如說他不喜歡姐姐把軍中的事情寧可直接全部交給外人,也不讓他接觸一二。

  「那是大傷,要好好養的,改日把府庫里的藥材送一些去……對了,嚴老將軍怎麼樣?」

  白翦一愣:「受了些傷,不過不妨事,我和姐都回來了,前面不能沒人主持,嚴老將軍留在前邊章州城了,只是固守不出,聽說雍人攻打了幾次也無可奈何。」

  「留在前邊……」梁琦揉了揉額頭,「我都忘記問了,腦子真是越來越不頂事了。」

  白翦沒說話,今天回來整個家裡的氛圍一直都很奇怪,在他想來,母親或是悲痛不能自已,或是強打精神主持大局,但怎麼也不該是現在這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像每一次他們歸來一樣,只是因為父親走了,她的工作多了一些。

  不只是母親,姐姐也是這樣,好像只有他不夠成熟,沒法用大人的方式來應對這種狀況。

  還沒等他再說什麼,紫晴回來道:「夫人,前院說大小姐早就回來了,不過怕打擾夫人休息,身上又有酒氣,索性回了自己的院子,明日一早再來請安。」

  梁琦道:「她斷不可能說這話,必然是你替她周全,相比阿翎只會說『我喝多了,明日再說。』」

  紫晴嘿嘿一笑,倒是沒反駁。

  梁琦驟然鬆了一口氣似的,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似乎這一口氣鬆了,也終於感到睏倦了,道,「今日也太晚了,明天一早還有人……且安心睡去吧。」

  白翦看著母親眉目間的倦怠神色,終究沒法說出什麼,最終只是告退,兩盞將近未盡的油燈恍恍惚惚地跳躍著,等白翦走回自己的院子,回頭看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一點燈火。

  興許油燈真的燃盡了,也可能是走得太遠,他看不到了。

  二日早,天色尚且昏暗,夫人身邊的紫晴特意來了東院,道:「時春可在呢?小少爺起了沒?」

  還沒等紫晴進去,時夏連忙迎上來幾步,道:「紫晴姐姐可先別進去。」壓低聲音道,「昨晚時秋值的夜,說聽帳子裡陸陸續續哭了小半宿,略勸一勸,小少爺只說『莫管我』,又叫了春姐姐和我來勸,人多了小少爺臉皮薄,好容易哄睡了已是快寅時了。」

  「那豈不是剛睡下?」

  「可說呢。」時夏道,「剛剛春姐姐去叫,說眼睛腫得桃仁似的。正商量著撲些粉,好歹別出了錯才是。」

  紫晴略頓一頓:「那我且不進去了,你們替他拾掇好,萬不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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