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銀骨炭

  無咎眼疾手快地將手撐住門，好言好語求道，「阿嬤，我們真的是宮裡來的，前些日子宮裡來人修繕屋子，就是為了預備讓我們過來.」

  這話其實是讓人難以信服的，修繕屋子的人並不上心熱絡，巡視一圈後也不過只在幾處實在打緊的地方敲敲打打一番，依舊能灌進風來，這樣的待遇，就算是沒有來人，一年也總有一回來敷衍著，她可不相信那個地方正經出來的人會住這樣的地方。

  何況，年節兩三捆炙肉和吃剩下的糕餅也不是沒有.

  當然，敷衍的修繕也是底下人揣度皇后的鳳意.

  許是見無咎的言辭實在懇切，梅嬤嬤愣了一下才發起狠來，竟將一旁的門栓扛起，作勢要打，「快走快走，天家重地，豈容爾等放肆。」

  落下的那刻，年久褪色的木栓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穩穩噹噹地扶住，而那隻手的主人，此刻正眯著眼向她行著注目禮，漂亮的桃花眼裡沒有鄙夷，沒有不屑，沒有嫌惡，恬淡而舒適，他只是說，「這位夫人，晚輩十分冒昧前來打擾，可否給我們證明一個來自宮中的機會.」

  梅嬤嬤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裡沉重的木栓，臉上猶自帶著幾分茫然無措，灰白髮絲被臉上的汗水凝結在鬢邊，顯然是一大早便起床做苦力活所致。

  已經很多年沒跟她這樣溫文爾雅的說過話了，年輕的時候，伺候的是當時宮內盛寵的麗太妃，她又不到二十，滿目春色含羞帶怯的紅粉樣子在宮裡也是由人吹捧的，那個時候，是個侍衛太監都想跟她攀上關係牽到麗妃娘娘的線.

  然後先皇崩逝，麗妃不過三十有二，不得太后歡心被趕來了這北郊行宮，失了寵和生活水平一減再減的麗太妃很快就發瘋直至死去，留下她她日復一日地將自己蹉跎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其實這裡地處偏遠，她完全有逃脫出這牢籠的機會，但她已經當了半輩子的奴婢了，憑她本人已經無法想像一個沒有戶籍的自由身是什麼感覺了.

  

  聽到「夫人」這個奇怪的稱呼，梅嬤嬤沒有生氣，但還是解釋了下，「老身未曾有過夫家，公子可喚我一聲梅嬤嬤.」

  夏景鑠的謙和也只是暫時地穩住了混亂的局面，他現在面對的最大問題是，身份。

  阿志和阿德十分無禮地掀開夏景鑠的行囊查看，可翻來覆去除了一些文房四寶，錦帽貂裘，竟然找不出半個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找到了。」阿志興奮地舉起一面通體純金的令牌，上面明晃晃地印著「端王印鑑」四個大字。

  梅嬤嬤皺著眉頭將這面令牌接了過去，緩緩地摩挲著金牌北面的如意雲紋，她雖不識字但也是見過一些世面的，這雕工材質，還有令牌下掛著的和田玉墜都非凡品，若說是宮中出來的她相信，只是......

  只是她沒想到，此皇宮，非彼皇宮罷了。

  她的臉上浮現出了怒意，將金牌往夏景鑠的腳下狠狠一甩，「莫要欺負老奴離宮久了沒見識，北國皇室男子圖騰為魚紋，因而令牌也多選取魚紋，你坐下這枚如意雲紋的是打量著糊弄誰呢？」

  夏景鑠沒想瞞她，也沒指望用北國皇室的身份頂替過來能過上更舒適優渥的生活，緩緩道，「晚輩西夏來朝質子端王夏景鑠。」

  「質子。」梅嬤嬤口中喃喃著，她實在很多年沒有聽過天下時局有關的事情了，對這個大陸上鼎立的三國都有些模糊，一時間也沒想起西夏和突厥到底有些什麼區別，只是用北國人特有的冷漠警惕瞧他，「那王爺可有信物？」

  夏景鑠勾起唇畔，臉上沒有半分懼意，「無他。」但他很快從後面騾子上取下一籮黑乎乎的東西，端到梅嬤嬤面前，有些討好的撒嬌，就如同孫兒對著祖母一般，「嬤嬤可認得，這是何物？」

  梅嬤嬤本已經不耐同他們廢話的，日頭已經越升越高了，若是劈不完院裡的一摞柴火燒製成碳，那今夜和幾個老姐妹明日怕不是都要凍死在這了，但她對上夏景鑠的目光，卻突然想要再給他一個機會。

  女人總是老了也愛俏的，她不得不羞愧地承認並掀開了遮蓋的錦緞。

  「這是，山之西進貢的銀骨炭。」蒼老的聲音里是掩蓋不住的驚訝，她有些貪婪地抓起一小塊放在眼前細看，其炭白霜，又放在鼻子下湊了湊，無異味，只帶有些淡淡的濕味，「竟然是上好的銀骨炭，此炭無煙，難燃，不易熄，老奴也有十餘年沒瞧見了，是那個糊塗東西沒有存好的，他可知這點子炭將他賣了都是換不來的。」

  阿志和阿德有些悻悻地縮了縮腦袋，他們本來就嫌夏景鑠帶了這麼個笨重東西，此刻當然不服氣地頂嘴，「再金貴也不過是框炭火，這深山老林的，難道還缺木材不是？」

  在這冰天雪地里，梅嬤嬤的臉色越來越漲紅，氣息也變得急促了起來，她想起昨日臥房未燃盡的灰岩炭，臉變得陰沉，「糊塗東西，你可知道這炭是山之西巡撫每年得了特供給皇室享用的，尋常富貴官家便是再財大氣粗，連幾塊都未必能得上，虧得我先前是侍奉麗太妃的，太妃專寵，炭火自然也不斷。「最後一句話說出後，她臉上又多了幾分從容自信，又回到了那個寵妃身邊大宮女的氣派，倒和渾身縫縫補補的粗布麻衣很不相稱。

  夏景鑠的腳已經凍麻了，飛快地抬了抬眼，「嬤嬤，不知道我們可否入內？」

  梅嬤嬤再對上他的時候，已經換上一副尊重的神色，「殿下自然可以進去。」

  夏景鑠點了點頭，將炭火勻了一小部分給她，「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