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為官之道
2024-06-22 23:05:51
作者: 煙花塵
「太好了,那就太好了。」那婦人幾乎喜極而泣。
家裡這幾天都在吃米糊,今日若能多買些糧食回去,明日也能吃頓乾飯了。
「大娘慢慢等著,前面賣得挺快,很快也就輪到你了。」蘇瀟安慰了她一句,便離開了。
她從長龍一般的隊伍旁邊慢慢走過,一路往後,聽著百姓們或是欣喜,或是抱怨,也越發了解民生多艱。
前世發生糧荒的時候,蘇瀟還住在村子裡面,因為她地多,和呂清河成親之後,又多了呂家那些地,家裡的糧食倒還充足。
她每年都會多備一些糧食過冬,勉強度過了糧荒。
因為天氣十分寒冷,她那年冬日也沒來縣城兩次,自然也不知道這哀嚎遍野的慘狀。
如今看著這些悲苦卻又堅強的百姓,蘇瀟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如今糧價已經漲到六十文,尚且已經有許多人買不起,又因為供應不充足,買得起的人甚至都買不到。
但她記得,在前世年的時候,年前年後這段時間,糧價甚至漲到了近百文。
到後面乾脆就斷了貨,一直到開春四月,朝廷賑災的糧食下來,再加上去江南魚米之鄉進貨的大批量糧食回來,才落回了五十文的價格。
但那時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如今,她充足的囤糧或許能為全城的百姓撐到那個時候吧。
其實她可以把糧價賣得再低一些,也是很有賺頭的,但是那樣就是在和其他糧行打對台,到時別人會記恨她。
招惹是非,樹大招風,最易招致報復。
而且賣得太低,有人會趁機大批量地買進,轉手再賣給旁人,到時候又要逼死了多少人?
所以居中的價格是最合適的,又加上限量,那些懷揣著心思的人也沒有辦法坐地起價和大批囤貨,真正需要糧食的人就能買得到。
蘇瀟想著這些,慢慢來到了隊尾,一道熟悉的身影讓她駐足下來。
「來了這麼多人,這糧食還能買到嗎?」袁世儒穿著長衫,戴著棉帽子,雙手都揣在棉袖筒裡面,頗有些傲氣地問站在前面排隊的一個婦人。
那婦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心情不好,態度也冷淡,「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賣糧的。」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袁世儒一甩袖子,背過身去,然後猝不及防正面對上了蘇瀟。
他下意識的一愣,只覺得蘇瀟有些面熟,因為蘇瀟和之前在村子裡的時候變化太大,讓他一時都不太敢認。
還是蘇瀟開口之後,熟悉的聲音才讓他確定了。
「真巧啊,在這兒遇到了,袁秀才。」
「你是蘇瀟?」袁世儒驚疑不定。
早聽說袁相柳入贅後,蘇瀟生意蒸蒸日上,過上了好日子,卻也沒想到是這般好的日子。
錦衣華服,人養得更是漂亮有氣質,舉止似乎都不似從前那般粗魯了。
「還真是許久未見,袁秀才都不認識我了。」蘇瀟勾唇。
袁世儒在打量她的同時,蘇瀟也在打量袁世儒。
上次見面還是袁世儒被山賊所傷,她路過相助,那時的袁世儒身上穿的是綢緞錦衣,如今卻是普通布料的長衫,連刺繡都沒有。
可見日子確實如蘇蘭心所說,落魄了許多。
原來袁世儒家裡可是有家丁和粗使婆子的,如今都得自己來買米了,怕是家丁也都用不起了。
袁世儒被她審視的目光盯著,只覺難堪,挺直了背脊,「那窩囊袁相柳居然沒和你一起出來?是窩在家裡給你燒洗腳水嗎?」
他聽聞袁相柳自從入贅之後,日日都要伺候蘇瀟,洗衣做飯、打水灑掃,甚至打腳水都不在話下。
「那窩囊的袁相柳今年秋闈三中魁首,是繼探花郎之後的第一人,今日一早就和府試前十名學子一起被縣令大人請到府上赴宴了。」蘇瀟揚了揚眉,一臉得意。
這種宴請是縣令為了鼓勵學子,也是為了拉攏人心,其實早該有的,但是之前趕上了秋收旱災,需要向朝廷呈報,還要處理一系列災情瑣事,縣令大人抽不開身,於是才推到了現在。
其他學子都不帶家眷,所以袁相柳也不好獨自帶著蘇瀟,今日一早孤身前去赴宴。
蘇瀟雖然不能一起去,但與有榮焉,面對袁世儒的奚落嘲諷,只覺得這人好笑。
「聽說翠花嬸子賣地支持袁秀才做生意?趕上了這等災年,你這生意做得也不多好吧?都得自己出來買米了,怎麼沒讓家丁過來?」
「瞧袁秀才生得也算周正,若你願意,不如我把你買回家去,給我和小柳燒洗腳水,我必會待你不薄的。」
蘇瀟伸手在袁世儒下巴前面輕輕一撩。
並沒有觸碰到他,但卻極具侮辱的意味。
袁世儒暴跳如雷,「你,不知羞恥!」
「你們讀書人最是知道羞恥,怎麼還苛待小柳?他在你們袁家任勞任怨了那麼多年,你又給過他什麼?我好歹可是還會賞你些東西的。」
蘇瀟攏了攏大氅,輕笑一聲。
「袁秀才還不知道吧?這兒賣的糧食全都是我的,你要是真惹怒了我,我可獨獨不賣給你。」
「……」袁世儒錯愕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蘇瀟道,「不過我也不會這麼狠心的,難得你還有這麼幾分姿色,慢慢排著隊,要是最後真的買不到,去我府上給我和小柳燒一盆洗腳水,我賞你兩斤也不是問題。」
她說完轉身離開,披風帶起一片霜雪風塵。
袁世儒呆呆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冷風凍人,吹得他一陣心神恍惚。
今年家中變故突生,他忙著奔走生計,卻是不曾注意今年府試成績。
那個他從前最最看不起的袁相柳中了魁首?
還得以被縣令邀請入府赴宴?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
袁相柳明明那樣的愚笨,那樣的無能,從前在家中時,他只把袁相柳當成奴才使喚。
即便袁相柳入贅到蘇家,過些好日子,也是給個女人踩在腳下,當女人的奴才,一樣沒出息。
他從不曾看得起袁相柳,也不覺得袁相柳會比他強。
然而如今,昔日的奴才爬到了縣令宴客桌上,他卻在這裡頂著寒風,排隊買低價一些的米糧。
他怎麼能比袁相柳差?
他不會比袁相柳差的!
……
晚上,香草做了老鴨湯,配上精細麵粉擀出來的細麵條。
一鍋整整兩隻鴨子,從晌午開始就用慢火煨著,肉已經燉得酥爛脫骨,味道融入進湯裡面。
一鍋湯分成兩份,一半用來煮麵條,一半用來做湯頭。
加一些簡單的佐料,再把切成細絲的鴨肉碼在上面,一碗老鴨湯麵就做好了。
味道鮮香撲鼻,一點都不腥膻。
蘇瀟又弄了半碗袁相柳之前抽空做的辣椒醬出來,淋在湯上面,鮮香麻辣味道更佳。
蘇瀟足足吃了兩大碗,吃得肚皮滾圓,在堂屋的地上來回走著消食。
地中央放著兩個大碳盆,煮著一壺茶水,咕嘟咕嘟地飄著茶香,一室溫暖,茶香四溢。
現在敢這麼用炭火,這麼費糧食的,都是大戶人家,畢竟外面糧荒鬧得厲害,炭火也不充足,雙重漲價之下,百姓們日子艱難。
這也讓蘇瀟越發珍惜現在的生活。
「都說了不讓你吃那麼多,撐得難受吧?」
袁相柳端著一碗山楂湯從外面進來,見蘇瀟在那兒來回走,忍不住笑。
「喜歡吃明日就讓香草再做,何必把自己撐著呢?來喝點兒山楂湯,有助於消化的。」
「好啊!」山楂香甜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蘇瀟連忙湊上去。
兩人在窗前的軟榻上坐下。
山楂湯是剛煮出來的,還有些燙,蘇瀟放在中間的小茶桌上面涼著。
「香草手藝進步了,今晚這老鴨湯麵做得比外面的陽春麵可要好吃多了。現在能吃上精米白面也是不容易,我見她做得多,也不好浪費。」
蘇瀟感慨道,「今日開倉賣糧,看到那些百姓,我都有些於心不忍。哦,對了,我今日還看到袁世儒了。」
許久沒聽到袁世儒的這個名字,袁相柳都覺得有些陌生了,隔了片刻才接話,「他是出來買米的嗎?」
如此冷的天氣,想必也不會是步行出來散步。
不過袁相柳記得,原來袁世儒家裡家丁就有兩個,還有粗使婆子,應該用不著他親自買米。
「不光要出來買米,還得在那兒和一些百姓排著隊,就為了買低價幾文的米,估計他家裡那些家丁什麼的都被打發了吧。」蘇瀟道。
「我記得之前蘇蘭心和我說過,袁世儒妻子的娘家如今不多補貼,他日子過得也是捉襟見肘,做個生意還趕上天災,想來現在銀錢也不充足,凡事自然就得親力親為。」
「我還幫你狠狠出了口氣,好好氣他了呢!」蘇瀟仿佛邀功一般。
袁相柳失笑,「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這個人。袁世儒家中小妾和庶子女不少,想來花銷確實也挺大的,如今遇上荒年,捉襟見肘也是正常的。」
「是啊,一個秀才居然還學著人家養那麼多的小妾,呂清河還得等中了舉人再……」
蘇瀟一時嘴快,差點兒把前世的事兒給禿嚕了出來。
袁相柳看著她,等待下文,「中了舉人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想著呂清河那麼好色的人,也要等到中了舉人才納小妾吧……不然他哪裡養得起喲……」
蘇瀟擺擺手,乾笑著轉移話題,「小柳今日去縣令府上可還好?縣令大人好不好說話?對你態度好不好?沒有人為難你吧?」
蘇瀟轉移話題的本事從來都不多高明,既生硬,表情也顯露一切。
不過袁相柳還是順著她的話往下說,「縣令大人對我們很禮重,宴席上的菜色也豐盛,並沒有人為難我。」
「一起用餐時,縣令大人還考了我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蘇瀟好奇地問。
「今年秋收大旱,各地鬧起糧荒,如今城中已經有吃不起飯的百姓流離失所,當街乞討,更有鄰近府城的難民千里迢迢過來。縣令大人考教我們,若是我們身在其位,當如何做,能最大程度安撫百姓,度過這次天災。」
與其說是拷問,不如說是集思廣益,這次天災鬧得厲害,縣令也苦於沒有完全對策,乾脆借著考問之名,讓學子們各抒己見。
若是真有那麼一兩條能夠用的,也算是額外收穫。
「那你們怎麼說的?」蘇瀟有些緊張,這種話題總覺得不好回答。
若是太中庸了,說了也當沒說。
若是太冒進了,哪句話說不好,還可能得縣令呢。
袁相柳指尖貼在山楂湯的碗壁上探了探溫度,然後將碗推到蘇瀟面前。
「這次大旱天災,各州府主事官員都有向朝廷呈報,想來朝廷也會下播賑災的銀子和糧食。」
「若是個個州府的官員都能夠盡數將朝廷賑災的糧款分給百姓,幫助百姓重建家園,不去自行貪墨,就是對百姓最大的愛重,也是最大的幫助了。」
「你……你是這麼和縣令說的?」蘇瀟撐在桌上的胳膊一軟,差點兒將山楂湯都給帶翻了。
「你覺得呢?」袁相柳不動聲色反問。
蘇瀟只覺得他是瘋了!
雖然袁相柳說的全然不錯。
每次民間發生災害,朝廷所撥的錢糧其實都不少,但是層層盤剝下來,真正能發到民眾手中的,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若他們少貪一些,盡力幫助百姓,百姓也不至於日子那麼艱難。
但道理誰都懂,敢這麼說絕對是不要命了。
縣令若是惱羞成怒,還不得當即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你真是這麼說的,那縣令怎麼說的?」蘇瀟緊張兮兮的看著袁相柳,呼吸都放慢了。
袁相柳忍不住笑出來,「逗你的,我怎麼會這麼說?就算我不在意自身,難道還不在意瀟瀟?」
他不可能說這種實話去得罪人的。
「你真是!」蘇瀟伸手捶了他一拳,內心卻是鬆了口氣,「我還當你吃酒吃傻了,什麼真話都往外冒呢!」
「說了也是無用,且不說層層盤剝不是縣令一人所為,越是災年,這些官員才越想多貪墨一些。」
袁相柳無奈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