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湯泉中的自白
2024-06-19 16:55:44
作者: 救救小羊
魏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睜開眼,面前的小美人並未消失,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跪在大殿內。
周旖錦一直觀察著魏景的動作,見他這一番壓抑不住的心緒,便知道胡氏算是保住了,不由得也鬆了一口氣。
胡懷瀠心臟猛烈狂跳,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如今只覺得膝蓋都發麻發疼。
胡懷瀠與陳之雙雖不住在一間房,但名錄上的順序還是挨著的,胡懷瀠剛打那個噴嚏的時候,陳之雙心裡就直叫好。
她興奮不已,連待會即將受罰的苦惱都拋卻一邊了——左右父親權勢通天,買通行刑之人,也挨不了多少苦楚。
只可惜御前不容她放肆,不然非得湊近些看她蒼白驚惶的臉色才好。
空氣沉默了許久,久到胡懷瀠甚至連自己的死法都推算好了,忽然聽見上面的小太監吆喝一聲:
「胡氏,留牌子,賜花——」
陳之雙瞪著眼睛,驚愕的嘴都合不攏。
她怎麼運氣這樣好,莫不是什麼神仙作法,得罪了皇帝還能青雲直上?
太后是見過昭明先皇后的,看見魏景神色便瞭然,也並未生氣,緩緩道:「繼續吧。」
宦官報了陳之雙名字,魏景心裡早有數,二話不說也留了牌子。
魏景輕描淡寫的掃了陳氏一眼。
眼睛很大,是個明艷美人,只是方才胡氏賜花時眼神一直亂飄,疏於禮儀。
若是從前,他還對這美人有些興趣,但如今在魏景心裡,再好看的容顏,如今也不及胡懷瀠的十分之一。
但帝王納妃,並非只看自己心意。
陳御史是朝堂上公然與左丞周大人公然作對的領袖,如今周丞相一人獨大,定要好生拉攏陳御史一系,行制衡之術。
陳御史只是個三品官,在權貴雲集的京城裡卻有此等橫行霸道權勢,與身後的背景脫不了干係——陳御史的背景,便是直屬於急切想要除掉周黨一派,牢牢將權力握在手中的皇帝本人。
魏景心裡十分急切,想要靠近些一睹胡氏的面容,心神不寧間也無意再看秀女,便吩咐道:「這些人已經夠了,後面的秀女不用上來請安了。」
眾人驚愕。
這是齊國開朝以來,頭一次選秀只進行不到一半便匆匆停止。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們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最後一個被皇帝留牌子的秀女是陳御史的女兒陳之雙,聽聞她嬌養長大,美艷動人。
選秀事關重大,不出半天,陳之雙御前得寵,使皇帝無心選秀的事變傳遍了皇宮內外。
此次選秀總共選入九人,其中地位最高者為鄭老將軍嫡孫女鄭晚洇,最末者乃偏僻箐州通判之女胡懷瀠。
但站在風口浪尖,引得人人交口相談、滿宮妃嬪擔心憂慮的,正是坐在房內指使下人搬了一箱箱金銀,欲賄賂宦官減輕處罰的陳之雙。
周旖錦看破不說破,雖然封號還未定下來,當晚便順水推舟,做主命陳氏入住了離養心殿近又修的尊貴輝煌的承乾宮。
後宮之人最是會見風使舵,陳氏得寵之說愈發猖狂,到了傍晚,阿諛奉承者送進承乾宮的金銀珠寶便如潮水般,絡繹不絕。
陳之雙眯著眼,享受著貼身婢女給她捏肩,得意道:「我就說吧,宮裡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淑貴妃早上還對我冷眼相待,如今我得寵了,不過半日時間,還不是上趕著賜我承乾宮巴結。」
婢女心中不解,若淑貴妃拜高踩低,怎麼會早上當眾處罰陳氏,給貧寒胡氏撐場面,但嘴上還是應道:「得了皇上青睞,小姐以後有福了。」
皇上還未發落,陳之雙剛入選,處罰還沒落到頭上。
她捻著一朵珠花玩,正盤算著入宮後怎麼好好教訓那沒眼色的胡懷瀠,忽然門被叩響,一個嬤嬤走進來:「秀女入選,當晚需沐浴淨身,以備皇上寵幸。」
單純的陳之雙這才反應過來,得寵不是表面上輕飄飄的兩個字,是要皇帝親力親為才算的。
她出府時父母千叮嚀萬囑咐,侍寢規矩禮儀都學的不錯,想到晚上將被召喚,不由得臉龐微紅:「嬤嬤稍等,我片刻就來。」
侍寢重要,胡懷瀠什麼都被拋之腦後。
陳之雙一番梳洗打扮,整個承乾宮上上下下燈火通明。
她穿了精心選的寢衣,還撲了香粉,柔軟絲綢在燭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將她一身玲瓏曲線勾勒出來。
懷揣著不斷撲騰的少女心事,陳之雙飲了好幾杯冷茶醒神,頻頻叫人在宮門口張望,靜候到了深夜,終於等來了皇上身邊的傳旨宦官。
「回稟小主,皇上今晚翻了胡小主的牌子。」
陳之雙渾身一顫,手中的茶杯「咔」的一聲碎了。
胡懷瀠被分到了翠微宮。
周旖錦左右權衡,翠微宮少了冤死的林昭儀後,質子殿下的生母張才人成了一宮主位,但她人微言輕,翠微宮早晚要送人進來,胡氏雖出身低微,但見今日魏景的反應,便知道她大有可為。
寒門寵妃是非最多,魏景隨意一查胡氏的底細,便知道今日在鍾粹宮邊的鬧劇。
以他多疑的性格,無論胡氏多麼受寵,魏景也定會將她與自己視做一黨,暗中打壓,張才人雖護不住她,但至少二人住在一宮,可以互相扶持照應。
新人入宮,周旖錦樂得清閒,早早洗漱畢,在床上仰面躺著,手中把玩一顆玲瓏骰子。
鳳棲宮上上下下都極守規矩,宮人的腳步聲都聽不見,可不知過了多久,周旖錦卻輾轉難眠。
明日新人來鳳棲宮請安,多少人等著看她這個昔日寵妃失魂落魄,跌落神壇的狼狽模樣,她卻愈發覺得無趣。
入宮三年,她第一次這麼想回家。
這偌大深宮像一口幽潭,入目都是漆黑的魅影,深不見底。
帝王的絕情、閨中好友的背叛 ,仿佛那條白綾已經扼住咽喉,稍一不慎便跌入永劫不復的深淵。
周旖錦揉揉眼,在床上坐起身。
大床可容四五個人平躺,柔和月光透過白色的紗簾映照在周旖錦臉側,她輕嘆了一口氣,瘦削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
半晌,她輕嘆道:「阿柔,本宮睡不著,準備湯泉。」
「是,娘娘。」蘇新柔在寢殿外邊守夜,仰頭望著天幕上幾顆繁星,聞言應了一聲,並沒有多問什麼。
鳳棲宮的湯泉是皇宮裡獨一份,引山上天然的溫泉入池。下人將水溫調的極合適,周旖錦身著中衣,揮退了所有伺候的人。
她取了釵子,一頭長髮潑墨似的披散在身後,沒急著下水,蹲在湯泉的邊上,雙臂環抱著膝蓋,獨自出神。
夜已經深了,萬籟俱寂,連往日簌簌的風聲似乎都停歇。
周旖錦微咬著唇發愣,許久,心底細細麻麻的痛楚慢慢湧上來。
她腦海里全是白日裡魏景看胡懷瀠的眼神。
即便刻意掩飾了,那其中遮掩不去的狂熱和痴迷依然深深刻在她記憶里,那是她從未在魏景眼裡見過的眼神,任何虛偽假意都沒有,一點一點地蠶食著她心底的柔軟。
思緒回到初見時那草長鶯飛的四月,曾經被他抱在懷裡,一聲聲喚著「錦兒」的柔情已恍如隔世。
哪怕如今已得知真相,面對魏景心中只剩下怨與恨,但這三年多的心動與付出仿若一場幻夢,不經意間刺痛著她,讓她明白自己曾經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奢望有多可笑。
回過神來,水已經涼了大半,周旖錦不願半夜再叫人換水,於是淌著水走進去。微涼的水溫激得她身上一顫,腦海中那些哀愁的想法也漸漸消退。
周旖錦恍然醒悟,她剛二十出頭的年紀,怎麼如今活得像是個深宮中的怨婦一般?
左右自己再不得魏景喜歡,也是位比副後的六宮之主。
想起魏景來鳳棲宮看她時心中不悅卻強撐出的微笑,周旖錦勾起唇低頭輕輕笑了一聲,手指撥弄著水面的花瓣,再不願想那些令她頭疼的事。
那畔,胡懷瀠剪了幾次蠟燭,心跳得厲害,同樣毫無睡意。
自己的容貌出身並不出色,本以為在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選秀中只是滄海一粟,可情形卻在一日之間天翻地覆。
人人皆知冒犯皇帝是死罪,自己也並無過人之處,可為何,她被留了牌子?
是皇上寬容大度,寬恕了她,還是因為喜愛陳氏,聽聞了她與陳氏的爭執,要將她留在宮中慢慢磋磨?
正想著,忽然一陣珠簾撩動之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胡懷瀠倉惶轉頭,入目是一高大的男子,身著明黃色龍袍,那龍袍上張牙舞爪的刺繡熠熠生輝,亮得刺眼。
見她愣在原地,魏景輕笑,眼神一刻也離不開她的面容:「怎麼,不歡迎朕來嗎?」
胡懷瀠急忙整理衣衫,跪在地上,低著頭,聲音有些激動的顫抖:「臣、臣妾見過皇上。」
第二日,周旖錦看著養心殿送來的秀女擬定封號,紅潤的嘴唇微抿。
昨夜冷清了數年的翠微宮破例叫了三次水,霎時間轟動了整個後宮。
早上請安時,陳之雙的臉黑的嚇人,卻也只能咬牙切齒向胡懷瀠道恭喜。
請安過後,周旖錦留了鄭晚洇在鳳棲宮中。
鄭晚洇與陳氏一樣生的明艷動人,柳葉眉微微挑起,長發高束,但因出身武將之門,一舉一動之間,絲毫不小氣,帶著一種張揚肆意的灑脫。
周旖錦吩咐桃紅去取鳳印,房間內只有她與鄭晚洇二人:「皇上向來是守祖宗規矩的人,如今卻為了越級冊封胡氏,整一批秀女都抬了名分,實屬不易。」
胡氏被破格升為美人,為了顧及陳氏和鄭老將軍的面子,陳之雙和鄭晚洇都封了婕妤,賜居一宮主位。
「能沾胡美人的光,再好不過。」鄭晚洇對此似乎並無什麼想法,「皇上寵幸誰,臣妾毫不關心,只希望娘娘能賜我一個清清靜靜,離眾人遠些的宮殿,了卻殘生。」
周旖錦皺眉:「你的意思,原本並不想入宮?」
鄭晚洇托腮沉鬱了片刻,難掩心中怒火,直言道:「臣妾對爭寵根本沒有半點興趣!只是因為那不知好歹的刑部侍郎二子總是上門糾纏,我父母利慾薰心,只有祖父疼我,若不入宮,必定是要嫁給那惡人了!」
刑部侍郎二子在京城裡惡名昭彰,此人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卻無奈有個極寵兒子的爹,想不被其糾纏,只得遠遠躲避。
「無妨,有本宮在一天,定會護著你日子清閒的。」周旖錦低眉淺笑,她喜歡鄭晚洇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坦誠相待的性格。
鄭晚洇笑起來,高興的恨不得抱著周旖錦轉兩圈:「娘娘對我真好!」
文婕妤被打入冷宮後,周旖錦身邊一直沒有可心的友伴,鄭晚洇熱情活潑,感染的周旖錦心情也極佳,拉起她的手,笑道:「以後你我姐妹相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