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隆師禮的相遇
2024-06-19 16:55:46
作者: 救救小羊
周旖錦將鄭晚洇留下來與她一起用午膳。
鄭晚洇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二人年齡又相仿,不到半日便逗得周旖錦連連發笑,若非礙於大家閨秀的禮教束縛,多半要與她鬧成一團。
周旖錦許久沒與人暢聊過,二人似有說不完的話。
她咬著嘴裡的獅子頭,遙想入宮以來,身邊的姐妹就只剩文婕妤一個壞心眼的,後宮那些女人,不是怕她,便是討厭她,她起初倒是想與張才人交好,奈何年齡差距太大,終究也是不冷不熱的。
鄭晚洇像是看穿她似的,勸道:「姐姐,悶在宮裡也太無聊了,不知何時能出宮走走,我這樣冒失地入宮,祖父在家裡一定很想我。」
聞言,周旖錦倒是思索起來,猶豫片刻:「最近的一次機會,只能是冬至日左右的隆師禮了。」
齊國崇尚文墨,注重淵源,民間一直有冬至隆師禮的風尚,簡而言之,便是不忘根本,去探望自己的恩師。
周旖錦出自文官大家,自然請的是齊國最學富五車的夫子,那夫子滿腹經綸,自從周府離去後,便被皇上請去國子監,親自教授四、五皇子和一些官宦子弟了。
記得剛入宮那年,魏景也曾問過她要不要出宮,但她滿心沉醉在魏景給她編造的幻夢中,郎情妾意,自然是不願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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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來,那時她時說留在宮中,想必魏景心中不知道有多難受吧?
鄭晚洇托著腮,有些憂傷:「那我們便趁著隆師禮出宮玩去吧!可惜還有大半月呀……」
新人入宮想家是難免,當年周旖錦入宮時還偷偷哭了好幾個晚上,正想安慰她,忽然感覺鼻尖一酸,驀地打了個噴嚏。
正入冬的時節,周旖錦本身體質不差,只是畏寒,可經過前陣子又落水又下毒的折騰,她也有些遭不住。
蘇新柔眼疾手快,吩咐道:「快將窗戶關上,娘娘注意保暖。」
桃紅將溫熱的手爐遞上來,周旖錦才想起昨夜那個有些涼了的湯泉,不由得略微皺眉。
這個時節若染上風寒,想必幾碗苦湯藥是少不了。
桃紅遞完手爐,臉色有些鬱悶,瞥了一眼一旁站著的蘇新柔。
她方才並未注意周旖錦的動靜,正盯著一邊魚缸里的幾條金魚發呆,蘇新柔還真是反應快,上趕著喊一嗓子邀功。
鄭晚洇幫周旖錦理了理頸邊的毛領,二人都沒注意到桃紅眼裡的些許怨氣。
不一會,忽然有個小太監上來通傳:「娘娘,方才胡美人求見娘娘,聽聞鄭婕妤在,便道不打擾娘娘,給了奴才這個。」
那東西遞上來,是個被絹布包著的小荷包,上邊繡了一朵金燦燦的重瓣金光菊,走針緊密,栩栩如生,想來是為了報答周旖錦選秀那日的相助之恩。
胡懷瀠昨夜侍寢,今日又早早來鳳棲宮請安,這樣短時間做出此等精美的荷包,可見也是用了心。
周旖錦看著喜愛,便收起來。
胡懷瀠倒是聰明玲瓏,知道她能拿出的怎樣的寶貝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便以此荷包聊表心意。
「胡美人倒是知恩圖報之人,」鄭晚洇也聽說了昨日那事,有些疑惑:「不過她為何不肯進來,是不願見我嗎?」
「妹妹多慮了,」周旖錦思索片刻,寬慰道:「胡美人出身不高,我從前見她,她是十分謹慎,心思細膩之人,恐怕多半是真怕打擾了你我,才不進來的。」
「原是如此。」鄭晚洇點點頭,似乎懂了。
歲末將至,日子也終於平靜下來了。
魏景連著幾天都去了胡美人那裡,流水一樣的金銀珠寶送進去。
皇宮內的人最是會見風使舵,一個個都上趕著巴結胡美人,本是門庭冷落的翠微宮倏地熱鬧了起來。
鄭晚洇倒是十分無所謂,隔三差五便來鳳棲宮跑一趟,但陳氏卻愈發坐不住。
皇上的寵幸沒來,周旖錦罰她的板子卻來了。
從小身嬌體弱養在深閨的小姐能經得起什麼摧殘,即使花了重金賄賂行刑的宦官,兩板子下去便也哭爹喊娘。
胡懷瀠的到來,仿佛在後宮平靜表象中丟下的一枚石子,漾開層層漣漪。
魏景當朝以來,雖朝綱不振,但也絕非昏君,選秀之前,後宮裡最受寵的就是周旖錦,但他也只會每個月來看望她兩三回,後宮裡更有甚者,幾年都沒見過魏景一面。
周旖錦果真是染了風寒,雖只是咳嗽兩聲,喝一堆苦藥,但卻特意遣人知會了魏景一聲。
魏景那時正在胡美人宮裡花天酒地,自然是沒空看她,過兩日周旖錦病好了,又揍了陳氏一頓,心情正好,便派人同魏景說自己思念恩師,想同鄭婕妤一併出宮探望。
魏景接連幾日寵幸胡美人,心裡已經是惴惴不安,以為周旖錦吃醋,連懲罰陳氏一事都未計較,忙不迭放她出宮散心。
到了日子,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鄭晚洇就忍不住來叩鳳棲宮的門,二人乘著清晨便徐徐出發了。
國子監的陳太傅住在皇城腳下的別院,他如今已五十有餘,桃李滿天下,門下的弟子綿延不絕的馬車幾乎堵住了整條巷子。
鄭晚洇聽聞陳太傅之名久矣,隨著周旖錦一同去拜見。宮中女眷本是非特例不得出宮,因此她二人都打扮得樸素,並未張揚。
一個侍女走上來:「兩位娘娘跟奴婢走罷。」
周旖錦遞了拜帖,不過半柱香便被請了進去。
繞過庭院,在一間粉牆環護,綠柳周垂的房間內等了片刻,陳太傅便匆匆來了。
陳太傅是個個子不高的小老頭,雖是飽讀詩書的名儒,但脾氣和藹,笑起來眼角魚尾紋堆疊。
陳太傅請了安,周旖錦亦向他回弟子禮,接著向桃紅揮揮手,她忙捧著一個精美的梨花木盒上前。
周旖錦打開木盒,裡邊是一塊精美的芙蓉玉,通體晶瑩,陽光照射在上面,隱隱波光流轉:「本宮許久未見陳太傅,略表心意。」
周家向來崇玉,祖業豐厚,除了向皇帝進貢之物,齊國最珍貴的藏玉幾乎都在周家的庫房。
「周家的玉,老夫可萬萬受不住啊!」陳太傅有些受寵若驚,推諉幾下,方仔細收好。
幾人寒暄一會兒,鄭晚洇便福了福道:「妹妹不叨擾姐姐與陳太傅,先行告退。」
下人們也紛紛隨鄭晚洇退下,屋內只有陳太傅和周旖錦二人,他便拉著周旖錦坐下,緩緩問道:「娘娘在宮裡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
周旖錦沉默了片刻:「多謝陳太傅掛念,本宮很好。」
自打她入宮以來,眾說紛紜的流言幾乎就未曾停息過。
宮裡人人說她心狠手辣,宮外的謠言便更失真了,有的傳言說她惡毒善妒,亦有說她妖魅惑主的。
陳太傅微嘆了口氣,他親自教導周旖錦數年,她的人品才識他心裡再了解不過,周家開國以來便是百年清流,周旖錦還是周家女兒裡頭一個如此聲名狼藉的。
「宮裡頭本就不太平,老夫教導幾位皇子,宮裡的娘娘也見過幾面,想來與你並不是很好相與的——另外,外頭那些話,娘娘也不要放在心裡。」
陳太傅想勸她兩句,又顧及著皇家顏面,因而說的委婉。
「本宮記住了。」周旖錦驀的眼眶有些酸熱。
入宮這三年來,好像人人都敬她畏她,卻從沒人關心過她這樣小的年紀身居高位,背後所要承受的一切。
陳太傅並未深談,轉而又問道:「娘娘最近可見過家中的庶弟?」
周旖錦愣了片刻,問道:「老師是說安小娘生的周楠?」
「正是,」陳太傅聲音有些沉,「周家的事,本不該叨擾娘娘,只是皇上登基以來整頓綱紀,他心思不在學業上,老身不便訓導,還望娘娘提點一二,以免他誤入歧途。」
陳太傅說話含蓄,但「整頓綱紀」幾個字落在周旖錦心裡,不免瞭然,頓時覺得十分沉重。
她想起上次回周府,周楠提到在外面有些營生,不禁心生寒意,睫毛顫了顫,微微福身:「本宮會好好教導他,多謝陳太傅提點。」
陳太傅忙著應酬,二人並未相談很久。
周旖錦走出門時天色如水般明朗,一隻尾羽纖長的雲雀探頭探腦,輕巧地從草地上跳上一旁的灌木枝。
她半仰著頭望向天,攏了攏身上月牙白的錦織琵琶襟小襖。
二人出行一切從簡,周旖錦身邊只跟了桃紅一人,見周旖錦走出門,忙迎上去,問道:「娘娘,鄭婕妤往那邊去了,娘娘要去瞧瞧嗎?」
周旖錦應下,二人不緊不慢往中庭走去。
陳太傅弟子眾多,大多圍繞在庭院附近,下至總角孩童嬉笑打鬧,上至頭髮花白的老者談經論道,皆成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走在其中,頓時感受到了被這一陣人間煙火所包裹的氣息。
她邊走著,自言自語道:「鄭婕妤說的對,本宮留在宮裡也是無趣,理應時常出宮瞧瞧民情,以佐戎辟。」
桃紅領著周旖錦往裡走,忽然聽見附近一陣嘈雜喧鬧,一群人圍得水泄不通。
周旖錦起了興致:「走,去看看。」
一走近,便看見鄭婕妤一手叉著腰,在竹筒里取了一枚箭矢,站定片刻,箭矢落入壺中,引得周圍人紛紛叫好。
桃紅笑道:「奴婢就說鄭婕妤怎得不見了,原是在這兒比投壺。」
場上還有另一女子,站在鄭婕妤身側,穿著打扮顯然是名門望族模樣,亦一同舉起箭矢。
周旖錦抿了下唇,環顧四周,倒在人群中發現一熟面孔。
不遠處,魏璇身穿淺青色深衣,繡著雅致棕竹的靛藍滾邊與他頭上的羊脂玉髮簪交相輝映。
他看著場上淺笑,眉眼微彎,與身側一男子交談甚歡。
少年人的身形瘦削,寒風徐來,薄薄的衣衫間出清瘦的身姿,倒顯出十分文人墨客的風流韻致。
自上次那場失禮的相遇後,周旖錦再沒見過他,雖知道他如今也在國子監讀書,可忽然看見他,不免想起他那天微紅的耳垂眼角。
她心裡猛的跳了兩下,立刻偏過頭去。冷靜下來,心底還是有幾分細微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