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新世界(14)
2024-06-18 12:46:25
作者: 曾經那時窗口白楊
即使再怎麼強調安全的保全系統,一般的建築物能有多少斤兩眾所皆知。特別是由該方面的專家下手的話──雖然抱著如此自負的心態,但這棟樓防衛異常地牢固,常駐警衛和管理人的監視十分嚴厲。
中年男子按壓著藍灰色工作服的衣領,站在正面的前方抬頭仰望八層樓的建築物。他手上提著工具箱偽裝成電工,備好的身分證當然也是假的。男子真正的職業為私家偵探。
客戶的要求除了在兒子身邊負責監視與護衛外,還包括來到他逗留的友人房間設置竊聽器。調查對象於傍晚七點到家,房間的主人也在先前便歸來。本來應該經由機器竊聽仔細地進行監視才行,但由於尚未能完成安裝,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從外頭確認窗戶的亮光和出入口而已。
現在這個時間的話,這輛車停在這裡也顯得很不自然。得儘早請替代人員到來才行。而且,明天無論如何一定得安裝好竊聽器不可。
「……媽的。都該怪那個蠢貨,連個小鬼都沒辦法搞定。」
男子幾乎沒發出聲音,只是在嘴裡碎碎念道。
數天前,家族保鏢接觸了這棟公寓的住戶烏笑天。本來應當在那個時候向他傳達家族的意思後就把錢交給他,甚至籌劃好直接令他自己設置竊聽器。最後卻被對方拒絕收下現金,保鏢就這樣無功而返。
畢竟還是個直到去年為止,一直從事著只要展露制服、秀出識別證對方就會乖乖聽話這種工作的菜鳥,對於不適用這種手法的情況依然感到棘手吧。
老實說的話,雖然自己並不覺得送錢給那個名叫烏笑天的年輕人這種手法算得上聰明,不過既然是委託人的命令也只能聽命行事。受到邵氏家族的邀請從事這個工作已經三年。雖然常常接受邵氏家族族長邵千軍的委託,不過由於那個人蠻橫霸道,以為給錢打發等同於施人恩惠,認為只要這樣做就能讓對方受制於自己的影響力。
即使如此,委託仍是委託。總而言之只能繼續監視了吧。
當他如此盤算,想要伸手去拿電話報告狀況的時候──
「先生。」
突然被叫住了。他盡其所能自然而然地、一面不輕忽對周遭的警戒一面向聲音的源頭回身。
「是鳳五?好久不見了啊。」
臉就不用提了,首先那個體格就令人印象深刻。
「非常抱歉,我能請您離開這裡嗎?」
形式聽起來雖是問句,但明顯地並不期待回答。並非請求,而是命令。這是習慣於向對方展現強制力之人極其自然的口氣。
「我知道您有您的工作在身,或許是受到來自某人的委託。但是我們已經完成交涉了,請找你們的委託人詢問詳情。那兩個小子的監視和確保安全會由我們這邊負責。至於報告書我們也會弄一份有模有樣的東西出來,只要直接把它交給客戶即可。」
鳳五指著上頭,微微一笑。
宛如早已算計好了時機般地傳呼機發出了震動。男子把電話撥了回去,打來的正是邵千軍。所說的內容和鳳五剛才的說明並沒有兩樣。
「那個……你現在所經手的是什麼樣的事件?」
就事前所調查的內容,不論是邵千軍的兒子還是那個房間的主人,都沒有與犯罪有所牽涉的痕跡。名叫烏笑天的年輕人雖然因為卷進事件而失去了家人,可是不管是哪一個事件的犯人皆已鎖定,偵查也已經結束了才對。
只不過,在運用過去的人脈進行調查之時曾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味道。
資料完備、也沒有不合理之處。但是也未免太過完美無缺了。所謂真正的事件應該會混雜著更不合理、令人費解的要素才對,可是卻完全感受不到一絲這樣的氣息。宛如並非實際存在的事件,而是經他人精密地拼湊完成的事件模型。雖然曾經認為是因為當時自己並不在搜查的現場,輾轉從他人口中聽聞的緣故才會有這種不適感的。
「關於我現在所屬的單位我無法跟外人奉告。反正,我今天的身分就像四處奔波為人善後就是了。總而言之就是人手不足。」
鳳五的表情相當痛苦。那正是有所隱瞞的表情。他的素質雖然很好,但由於脾氣暴躁,以至於並不善於處理如偵訊和盤問這種心思必須細膩的事情。
「……有什麼內情是吧。」
「勸您不要插手涉入比較好喔……坦白說,這是一件苦差事。」
既然連擔當的現職人員都這樣過來關照,而且委託人也決定就此作罷,那就無能為力,也只能乖乖地罷手。拿著由對方所提供的「報告書」代替品配合說詞。
「……再見了。」
男子離開之際道了聲招呼。當他從駛離的車上回頭一望,鳳五正憤恨地抬頭仰望著公寓的窗戶。
「……嗯,是嗎……我明白了。那麼,鳳五,你可以撤離現場了。請立刻回到總部。」
接到驅除了無關人員的聯絡後,李煌掛掉了電話。
「還真的是苦了他呢。雖說是迫於人手不足別無他法,不過竟被派去做和自己個性不合的工作。」
「或許你是過得很愜意啦,可是就連我也是在做和自己合不來的工作呀。」
「啊哈,你說得也對啦。」
在留有雀斑的臉上堆起苦笑向李煌答聲的,是一名披著白衣的女人。
李娜,是為九局技術組主任。
她的個頭嬌小,面貌稚氣。古板的眼鏡和隨意紮起頭髮的模樣就算被形容是學生也不為過。不過,事實上她比李煌還要更加年輕。一般來說的話正好是上大學的年齡。
兩年前,以十九歲之齡便朝著成為生化學者之路邁進的李娜,差點被內忌妒的同學所化身成的怪物所殺。當時她獲救後,便當上了政府科研機關的其中一員,並成為妖鬼以及靈符槍研究的先驅者。
本部內的總指揮長室。原先烏笑天等人被介紹進來時偽裝成牆壁的遮蔽物向上拉升,露出了數台屏幕。
上頭並不光是只有休息室與辦公室等景象。還有幾個像是私人住家的畫面被播放出來。諸如從天花板向下鳥瞰、和傾斜成歪斜狀的不自然角度,在在顯現出這個畫面是由監視攝影機所拍攝出來的。
有窩在棉被裡睡覺的人、也有正在猛灌黃湯的人。
李煌一面苦笑一面用手指操作工作桌旁的控制台。其中一台監視螢幕上出現了「監聽」的顯示,聲音隨即從喇叭流放而出。
「如果九局沒有發現到,對我們來說會是個優勢也說不定。」
「……你說的或許沒錯,但可別輕舉妄動啊。」
耳里聽著邵謙他們的對話,李煌苦笑了一聲。
邵謙──腦筋的確靈光。擁有觀察力之外,意志也十分強烈。和只會毫無意見地聽從命令的獵人相比可說是更有大放異彩的可能。
然而不管看起來再怎麼聰明,畢竟還是個孩子。明明宿舍是由九局所準備、提供的,卻太缺乏警戒心了。既然理解九局是不惜使用骯髒手段的組織,當然就該對監視有所警戒才對。
由於要在邵謙由家族提供的住所設置竊聽器有困難,所以對組織有所懷疑的邵謙到烏笑天的地方借住對九局而言反而可說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
正如他所言,現狀的報導限制不見得萬全。在現代的東京,要談完全的統一控制是不可能的。不論是妖鬼事件發生的頻率也好、行動電話與數位相機的普及度也罷,都和過去截然不同,縱使投入再多人力與預算也不可能完全隱蔽。
「……至少,只要可以在事態暴露出來以前有所了結的話就好了……」
妖鬼的存在就像原因未明的疑難雜症一樣。只能藉著對症下藥儘量減輕痛苦和受害。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李娜語氣冷淡,拿著手帕按壓著鼻子。自從到日本以來,她就飽受過敏性鼻炎的困擾。
「烏笑天哥,你怎麼看待九局的徽章和代號?」
高性能的隱藏式麥克風一字不漏地收錄了邵謙兩人的對話。
「說他們天真還真的有夠天真呢,不知道李煌的心情又是如何。」
「那也是無可奈何啊。萬一讓他們知道,就沒什麼效果了。」
「因為不想讓他們重蹈自己一行人的覆轍?」
李煌微微地點頭。
「昨天從上面傳來了消息,聽說申部長和申榮以及保衛人員王虎都死了。」
李煌的柳眉因李娜的話語而一瞬間出現了動搖。
「死因呢?」
「是被人殺死的。他們的房間內被引爆了炸藥,然後……」
「是嗎……這麼一來,知道計劃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嗎?」
李煌萬般疼惜地以左手輕揉自己的右手。細長的手指上頭什麼戒指也沒有配戴,這是在過去建立了無數功勳的手。
「……是啊。一旦知道了的話,想去忘懷就難如登天……要是失去了就會去尋求替代……就算明知那並無法滿足……」
兩手十隻手指就有如蛇般扭曲著,而後緩緩地交纏在一起。
「申部長,申榮,王虎,瞿陽……」
李煌一面念誦著計劃相關人員──現在皆已一命嗚呼的名字,左手一面愛撫著右手的表面。溫潤地滲出汗水的皮膚宛如黏膜般地緊緊貼附、互相交融、漸漸發熱。在闔成細線般的眼瞼之間瞳孔發出了濕潤的水光,就仿佛被掛著一層薄紗似的變得模糊不清。嘴唇有些微微地張開,濕熱的氣息從裡頭呼出。
「李煌!」
「啊!」
李娜的聲音把李煌拉回了理智。
「振作一點,李煌。怎麼連你也……」
「啊……啊啊。對不起,忍不住就……」
就李煌而言,他的生活是漫無規律的。在計劃啟動之後,不知如何處理高度精神緊張的肉體,只能一面痛苦地和壓力鬥爭,一面強迫自己適應日常生活。把生死搏鬥與血雨腥風的那些日子視同南柯一夢──亦或者說就當作是一場惡夢。
可是,對其他的成員而言,與妖鬼之間的纏鬥跟往後的日常生活之間是一道沒有銜接處的交界。
最早的隊伍里有各種各樣的人,也有為了尋求殺戮的快感而以一般槍械隨意開槍、變成連續殺人犯的人。有離開北都隱居到了南方的鄉下,最後卻因無法習慣而拿槍亂射的人。
和被「隔離」到安全環境的李煌不同,獲得槍械與麻藥相對比較容易的九局也是把他們領向毀滅之路的原因吧。
回想死去的瞿陽也不過比李煌小七八歲,最初見面時還不過是個普通年輕人。可就連個性畏縮的他在高強度訓練之中,也漸漸地變得富有攻擊性、又極為好戰。並且在戰鬥結束之後,他依舊無法甩開這個個性。
而後,他便獨自行動了。
他之所以能活到不久前,並非他在自制力與理性方面有見長之處。而只是因為他作為計劃的一部分,所以一直都在嚴密保護中罷了,可惜,最終還是作為了墊腳石而被放棄了。
「我是在想……這感覺就像是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吧……」
「拜託,李煌,你可別再胡思亂想了!」
李娜不安地低頭看著放鬆了姿勢,放任身體的重量靠著椅背的李煌。
「放心吧……我不會死的。而且,我也不會讓那個傢伙出問題……」
李煌將視線投注往那堆監視畫面上。並不只有烏笑天與邵謙,還映照著數名年輕人,待在九局的獵人穿著戰鬥服。
「那群人,一點也不知道你的感受呢。」
「別提了啦,很糗。」
和剛剛判若兩人,李煌發出自然的微笑。
「烏笑天和邵謙,他們還是很單純的。」
「是啊……真的很單純。」
李煌回答著李娜。
那兩個人的確很單純。不管是一意孤行地的邵謙,還是一直都在矛盾的烏笑天。另一方面,兩人都不夠圓滑的心態令人擔心。或許比只是耽溺於殺戮中的其他獵人還要危險也說不定。
把刀子磨利,這同時也代表變得更薄、更容易折斷。
「我覺得李煌的作法很好啊,與其和那些隱世宗門中人鬧翻,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合作比較好嘛。」
用著假裝邪惡的微笑,李娜拔下眼鏡用羚羊皮擦拭鏡片。
「眼下,對付妖鬼是第一位的……」
破壞妖鬼的唯一手段是直接目擊敵人、聽見聲音、噴出的鮮血──正確地說那並不是血──也會沾附上的距離才是有效射程,更無法憑靠性格上的適合度來選擇使用者。
而且,妖鬼附身的選擇也是和他們年紀相去不遠的年輕人。
因此李煌便打算在以規律來管理的同時,藉著部隊時的樣子守護他們。
制度都是為了讓九局和日常生活區隔開來的措施。在這層意義之下,邵謙的推測是正確的。才十五歲就能解讀到這種地步,給予他肯定也不為過吧。
只是,真正的目的則和他的推測完全相反。保護監視的用途並非為了讓他們作為九局的一員引誘進組織的深處,而是從殺戮與戰鬥中保護好平穩的生活。
作為和怪物戰鬥的獵人,並不是單純的個人,而是國家各方各面的勢力集合,以及宗派傳承異能和高端設備配合下的產物。這麼一來任務就不會受到任何污染,當然,要完全地分離是不可能的,但是不管怎麼細微,只要覺得有效果的話就去實行。
這些制度,都是為了控制獵人們心理狀態的設計。勾起像是扮演電玩或漫畫裡英雄的氣氛,以求將這個死斗變成一種「遊戲」。
不過這又能發揮多少的效果呢。
獵人裡頭存在有明顯沉浸於特別的地位、享受著戰鬥與破壞,並醉心於靈符槍所帶來快感的人。
也只能在他們「作廢」之前讓妖鬼事件告一段落才行。可是,為了這個目的只有讓獵人們繼續殺戮。但這麼一來就變成把殘忍的一面顯露給他們。
這是一條莫可奈何的矛盾循環。
「李煌,我要進來了。」
敲門之後,在李煌回答之前門就先打了開來。
黑色的長髮、黑色的戰鬥服,以及平穩端莊中帶有一絲冷漠的臉龐──是玄姬。
「我在這裡似乎會打擾到你們呢。」
李娜在玄姬進來後便離開刻意。玄姬確認她出去之後,就把門鎖上。
「……你又在觀察了?」
邊看著排列在一起的監視畫面,玄姬淡淡地低語道。
「是啊。」
「說不定你只是在白費功夫。」
她穿著和肌膚緊緊貼合的戰鬥服,一屁股坐在事務桌上。
「只要一旦嘗過箇中滋味,就無法回到普通的生活。」
「誰說不行的!」
李煌強烈地向玄姬那平靜、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反駁道。
「李煌你也沒能回歸普通的生活吧?已經沒辦法對普通感到滿足了,已經不能普通地活下去。」
「殺戮感覺有那麼好嗎?」
「別問我那麼多次,因為我想忘記。」
「對不起……」
因為李煌的回答,玄姬露出了些微的苦笑。
「……要做到完美或許是不可能。不過,能多一個是一個,我要讓他們存活下來然後推回正常的軌道上……那是我唯一能辦到的事情啊。」
至今獵人當中已經出現一名殉職者。也讓數名特勤隊員為了保護獵人而喪失生命。
「還有我也一樣喔。」
一道淺淺的微笑浮現在玄姬的嘴角上。
「玄姬……」
「不要緊。我沒有放在心上。我只要能儘量多打倒妖鬼,用我這隻手將那些傢伙超渡到那個世界去就夠了。」
玄姬的聲音里籠罩著一股熱意。
那些傢伙──指的是並非藉由附體搞破壞的妖鬼,而是指始作俑者背後的倭國勢力。
「不過目前為止所驅除的妖鬼裡頭混有巫女的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萬一她現在暗中指揮著的話,那可就是恐怖的對手了。」
李煌拿出了資料。
妖鬼最近為何、基於什麼樣的原因所出現至今依舊未明。嚴格說起來也沒有證據。只能從零星的發言窺知受害人身上受到感染,是在最近某一天就突然變化成妖鬼。
最早的那個男人在一連串事件當中被當作偶然事件給處理掉了。那是最初的事件接獲證實以來一個月以後的事情。而妖鬼開始了第二波、第三波攻擊,最後總共證實了有十八起的事件。
可是,類似的案例早已經過數年以上的時間,儘管已經驅除了將近三十隻的妖鬼,但還是沒有找到最關鍵的鬼道宗巫女。
如果妖鬼的攻擊依然存在的話,對於普通人那將會是前所未有的災難。
「沒關係。只要在附體前就把它解決掉就好了。萬一就算它轉化了,我也會把它收拾掉的。如果是由我出馬的話,一定可以打倒它沒有問題。」
「我信任你,玄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