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新世界（13）

  「我回來了。」

  「回來啦。有任務嗎？」

  邵謙坐在地板上回過身迎接結束在九局回到家來的烏笑天。因為換洗的衣物沒帶幾件過來，所以邵謙現在把烏笑天預備的汗衫當家居服在穿。

  「今天沒有出動。」

  烏笑天放寬了制服的領帶。

  「那邊是你的地盤吧？我是不好意思占用啊。要不要來一杯？」

  邵謙舉起了裝有咖啡的杯子。直到邵謙跑來這裡之前，這個房間就連這玩意也沒準備。

  

  「……仔細一想，當自己回來的時候家裡有人在的感覺還真是奇妙呢……」

  烏笑天微笑著把上衣掛在衣架上。當他還是一人獨居的時候，常常都是衣服脫了就隨手一扔。只不過當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其他人在時，習慣就會跟著嚴謹起來。

  在邵謙來以前，就連一聲「我回來了」的招呼也不用說，一直都是沉默無言地回家。回來這個既無燈光又無人聲的房間，也只是為了睡覺而已。可是，現在完全不同了。不再只是單純地維持生命，而是充滿過著一般人生活的實在感。

  「我也一樣呀。回家後總有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因為房子大所以感覺更加深刻嗎？」

  「我是沒有那麼說的意思啦，喝吧。」

  「喔、謝啦。」

  烏笑天不客氣地接下邵謙所遞上冒著熱氣的杯子。

  烏笑天與邵謙一同生活已經過了五天的日子。在這期間雖有數次九局的勤務，不過妖鬼的發生和出動則是一次也沒有。

  「總指揮樂得都笑出來了。還跟我說什麼「你們住在一起可省了不少聯絡的麻煩呢」。」

  「也是啦，就算萬一發生緊急召集，在一個地方就能召集到兩人，確實挺方便的。」

  深夜在同一時間發生多起妖鬼事件等情況時，休息中的獵人也免不了受到召集。獨居者會被優先選擇，到目前為止有迫切到這種程度的事態也僅發生過一、兩次而已。

  「晚餐你怎麼處理？」

  「我在吃完才回來的。你該不會為了等我，一直空著肚子還沒吃吧？」

  「我也早就吃飽了。只不過，能吃的基本上都是些速食或冷凍食品啦。就算能吃個粗飽，在營養方面還是有大問題唷。」

  「說、說得也是。」

  烏笑天愣著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是那種在外頭吃飯只要肚子有吃飽就不會在意太多的人，在家吃飯時一直都是父母準備什麼他就吃什麼。一個人則是過著隨意餬口的生活。在邵謙來到以前從沒注意過營養的問題。

  「你要洗澡嗎？」

  「不了，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在那邊先衝過澡。就連晚餐也是在飯店解決的。」

  「是嗎。我洗過了，洗髮水也差不多該去補充會比較好。」

  「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忙。」

  烏笑天還住在之前的家裡時，清掃浴室也只有偶爾被叫去幫忙時才會動手去做。其實替那個大而無用的院子拔草才是烏笑天的工作。來到這裡之後也頂多只會淋浴，所以在浴室的清理上就變得容易忽視。除了有九局的任務以外，邵謙幾乎每天都幫烏笑天清洗浴室，就連小角落也不放過。

  「還有就是，床單我也幫你洗好了。」

  「咦？你說床單……？」

  邵謙這番遠遠超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讓烏笑天瞪大了雙眼。

  「反正這裡有洗衣機，試著洗過之後發現其實也沒有多費工夫啦。我本來想說隨便把你還在穿的衣服拿去洗你會不高興，所以只洗了床單……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嗎？」

  「不、不會啊。是幫我省了不少事沒錯啦。只是我不管怎樣，對那方面就是很漫不經心。」

  烏笑天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禁搔了搔頭。

  「其實你不用替我留心這麼多也無所謂啦，又不是我老媽還是老婆。」

  「我、我不是那種意思！我只是因為做為一個住客，想多少儘量有所回饋，而且覺得你也該考慮一下生活的管理而已……！」

  笑聲很自然地湧現了出來。烏笑天本身就是個性很悶的人，而邵謙正經的程度則遠超過他。邵謙忙著九局還有自己的調查，在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做家事雖然讓烏笑天很感激，可是他還是有容易和人過於客套的地方，而且會對沒什麼大不了的字眼反應敏感。

  對烏笑天而言，如果是自己孤獨一人的話，要能像這樣暢談的事情恐怕還得花上好一段時間吧。

  有人能陪在自己身邊是一種救贖，所以他不想失去。

  「……我說你啊，放輕鬆一點比較好吧。」

  「是這樣嗎？對我自己來說只是在做份內的事情而已呀？」

  烏笑天差點把咖啡噴在一臉正經、眼睛瞪得老大的邵謙臉上。

  「唉、確實我是常常被人說不懂交際啦……」

  「如果他們不是在開玩笑的話，那你還是稍微有所自覺比較好喔。我之前也曾被叮嚀過，想要在必要的時刻使出強勁的力道，最重要的就是先讓自己放鬆。搞不好，總指揮一直叮嚀要我們持續一般的生活，就是這個理由也說不定。」

  烏笑天坐到沙發上，把剩下一半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

  打開電視後，畫面出現的是夜間新聞。

  自從遭遇事件以來，就沒有了看電視的閒情雅致，可是烏笑天還是喜歡觀看棒球和足球以外的運動。

  「你會看電視嗎？」

  「平時頂多就看個新聞或記錄片之類的吧。」

  「業餘太單調了吧？」

  「別人跟我聊電視節目的話題，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的時候，他們也這麼嫌過我的。」

  露出苦笑的邵謙眉宇間一瞬間浮現了狀似不快的皺紋。他的視線對著電視畫面，上頭播出的，是今天足球比賽的結果，最後是由巴西隊獲勝。

  兩人住在一起之後總算才得以知道邵謙在九局以外的另一面。並非只有誠懇正經的模樣才是他。他不敢吃香菇，偶爾睡覺時會說夢話，兩頓正餐之間不常吃點心解饞，喜歡在喝咖啡時配點甜食一起吃。

  「……去世的老爸老媽是普通人。小時候被拐走沒回到家裡來之前，沒什麼年齡相近的朋友。姐姐也是從小就被拐走，雖然回來了一段時間，但是生孩子以後很快又和姐夫離開了，原本在家裡還有一個寄居在家裡的小雅姐，不過也在姐姐她們離開以後就失蹤了……唉！總感覺好像周圍的人都在一個個離開的感覺。」

  「或許是吧。我們家親戚雖不算少，可是我沒去鄉下玩過，他們也不曾來我家過夜。」

  作為大家族，總是圍繞著為數眾多的親戚。有些人態度卑躬屈膝，又有些人訴之以情，其他人則是仿佛半分威脅的模樣。

  「我從上學之後就目睹無數次這樣子的場面，我爸也曾經有過刻意安排我在場的時候。」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我這裡喔。」

  「果然還是讓你添麻煩了嗎？」

  「不是啦。確實如你所說，有那種父母的話或許會覺得不爽，可是也不能就這樣一直逃避下去吧。」

  受邵家差遣來人的事情已經告知了邵謙。第一次有接觸並說些奇怪的話，感覺是滿可疑的，但總比一直被糾纏不休的好。

  「也對啦……可是在直到我調查的東西找出頭緒以前，可以拜託你讓我在這裡住下來嗎？何況那是我希望你也能有所了解的事情。」

  邵謙搬動資料，自己也移動到和烏笑天的肩膀幾乎快觸碰在一起的位置。

  「我做了大略的搜尋，調查雜誌和新聞的過期刊物，然後把在那裡頭所找到的關鍵字再拿去搜尋……重複無數次這樣的過程，有時候也會試著查證可能並沒有什麼關聯的情報。」

  邵謙一面解說，一麵攤開展示數張資料。

  「幾乎找不到目擊者的大量殺人事件、以及未成年人犯罪，我以這些題目為中心來試著篩選過了。差不多從最近開始，頻率明顯地持續在上升中。」

  接著所展示出來的是邵謙自己匯整資料後所做出的圖表。橫軸表示的是從年前開始的各個月份，縱軸則是事件的發生次數。

  「這個次數是你自己選出來的吧？也有弄錯的危險性不是嗎？」

  烏笑天對於過度急速變化的折線上升角度抱持著疑問。

  「是啊。我是抱著儘量以明確的基準來處理，小心不要參雜主觀意識的念頭。而這是限定條件於未成年人犯下的殺人案、有三名以上的受害者且火速地解決的事件所做成的曲線圖。」

  「火速解決？」

  意料之外的字眼讓烏笑天的語調上揚。

  「請看。這是目前所知確實和妖鬼有所關聯的事件清單，以及其新聞記載。」

  以北都大學和烏笑天家的事件為起始，到數天前變形成機車的妖鬼為止。一覽表上匯整了烏笑天跟邵謙在現場目睹到的事件、以及從獵人同伴口中所聽聞到的出動過程內容等等。

  在新聞報導中這些事情全部被當作一般的事件和事故來播報，但沒有任何一件是在嫌犯不明的情況下遲遲未結的。不管哪一件事最後都變成犯人立刻遭到逮捕、或者被射殺而死，亦或因逃跑中碰上事故身亡這樣的處理模式。

  「他們想散播假情報。可是另一方面又想避免事實上不存在於這世上的犯人永無止境地持續逃亡讓市民感到不安。當作未解決事件的話，大眾傳媒也不會只因警察的發表就感到滿足，反而有可能會變成獨自進行調查的模式吧。」

  邵謙也指正了實際根本不存在的虛構犯人被捏造而出的可能性。

  大眾傳媒雖會追尋大量殺人案與奇異事件中犯人的過去，但對於犧牲者人數在一、兩名，被設定成為了謀財而害命的強盜殺人等淺顯易懂動機的案例，報導馬上就會沉寂下來。

  「由於妖鬼的緣故，偽裝的殺人事件數勃發這個現象，正有助益於隱匿事情真相。因為個別事件的新聞價值就相對地會變得低下。」

  「……我壓根沒辦法想得那麼深……」

  烏笑天被邵謙的知性和意志給壓倒了。

  「我有跟你提過在圖書館所認識那位田志文的事情吧？他是記者，並對那股風潮抱持著疑問。」

  「你該不會跟他說了什麼吧！」

  烏笑天情不自禁地探出身體。

  關於這個名叫田志文的男人，曾有好幾次在吃飯時的閒聊中被提了出來。就耳邊所聞的內容來判斷，他個性非常正經又帶有潔癖般的天性，同時整個人的感覺是沒什麼架子且很容易親近的人。

  既然連邵謙都評論他很認真，所以本人大概就如他所形容的吧。

  在邵謙口中，他算是少數算得出來的「朋友」。只不過，關於沒什麼朋友這件事情，就烏笑天的立場也沒有置喙的餘地就是了。

  「我沒跟他提到任何關於九局和妖鬼的具體事情。只有從他那裡學到許多事件資料調查的訣竅而已。我才不會隨便做出把人拖下水的行為。這點道理我還是有在思考的。只是，當為了真相與正義而打算有一番行動的時候，把記者摒除在外反而很不明智吧。」

  「……我說啊，就別在較真了。」

  「笑天，你這是認為我做錯了嗎？」

  邵謙加強了語氣。

  「我不是這意思……雖然不是說你做錯了……只是希望你更慎重一點。」

  邵謙所說的事情，在理性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曾有過將激情和正確性混為一談，然後烏笑天卻心生遲疑。

  「萬一我們打算策動某項行動的話，也會事先和你商量的，然後再介紹你跟田志文學長認識。我是想就把大家當作同伴一樣。」

  邵謙稀鬆平常地將同伴此等生硬又非比尋常的字眼脫口說出。

  「田志文和笑天你有點相像呢。不是長相外表，而是散發出來的感覺。如果碰面的話應該很聊得來吧？」

  「恕我無可奉陪，因為我對圖書館這種地方最沒興趣了。」

  就所聽到的印象，烏笑天覺得他的性格比起自己還比較像邵謙。既充滿知性又富有行動力，而且正義感強烈……

  和畏懼於發揮自己的力量，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拿不定主意的人天差地遠。

  「反正現在你有九局的事情要忙抽不出時間，而且田志文也說他得打工。總有一天，我會把他以我朋友的身分介紹給你認識的。就如你所言，因為我們之間有緣。」

  「是啊。」

  但是，所謂除了九局之外該維持的一般生活，指的並不是單純只有在家休息，而是和朋友相處、好好地品嘗每一頓飯、為了打掃和洗衣而心煩諸如此類的事情吧。

  「大致上，還有一個變更了參數所做的折線圖。雖然多少有些變化，不過基本的形狀並沒有改變。以及這個……」

  回到原先的話題，邵謙開始說明。

  「雖然大多數情報幾乎全是些可信度零的胡思亂想，不然就是自稱關係者的假消息。只要當仿佛多少有那麼一點接近真相的消息流出的時候，像是要降低其價值的留言就會出現。恐怕是九局的情報操作吧。只不過，極其稀有地接近事實的東西還是有的。當然了，可能只是個偶然也說不定。但是……」

  烏笑天貼近邵謙到臉快要貼在一起，然後窺視著資料。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件耶！要把目擊者完全控制在零也不可能吧。」

  零碎的關鍵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黑色裝備的特殊部隊、龍形的記號、驅除怪物──有一部分是比較接近的事情。

  「其中有幾個很接近事實。大概九局並沒有禁止散播接近真相情報的人物登入或將他拘禁起來。應該是深怕要是冒失地探查對方的真實身分或施加壓力的話會打草驚蛇。所以他們便流傳垃圾情報混淆視聽，對當事人則放牛吃草。」

  雖然有所壓抑，但聽得出來邵謙的聲音隨著每一句話力道、熱意、意志都漸漸地增加。

  「要是可以和這名發言者接觸的話……如果九局沒有發現到，對我們來說會是個優勢也說不定。」

  「……你說的或許沒錯，但可別輕舉妄動啊。」

  邵謙的直接讓烏笑天心生不安。

  「我們的目的是妖鬼吧？沒有必要非要和九局搞到針鋒相對。」

  「只是沒有打算成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機器人。我發現他們很多事都在所隱瞞。為了不要淪為一個讓他們隨心所欲使喚的棋子，我們應該獨自收集情報，並事先準備好足以和他們對抗的王牌才對。」

  烏笑天對邵謙的強大意志和行動力、以及知性感到驚嘆。

  可是他這性急的態度會引來風險。

  果然得想辦法從旁盯緊他才行──烏笑天如此打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