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百鬼列傳之樹鬼（10）

  雨整整下了一夜，烏笑天一直都保持著昏昏沉沉的狀態，他並不知道瞿陽已經下落不明，也不清楚在僚南村里發生的事情，他現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識當中，正手捧那把昆吾短刀在玄武背上運氣調息，而旁邊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也正講解著一段口訣。

  「古已有雲——夜來氣清，息調神住。如其調而調之，即不蹈夫頑空。如其住而住之，又不類夫執著。斯時也，不忘不助，若忘若存。寂寂惺惺，圓圓明明。水自然清，火自然生，神自然交，氣自然會，風自然正，車自然行，抽自然抽，進自然進，添自然添，退自然退……所以，萬法不離其宗，道法自然妙旨，笑天你一時激憤，徒然急進卻是失之焦躁，我這次雖然已經替你疏導祛除心魔，但你之後卻要時時謹記自然之理，切記不可再重蹈覆轍啊。」

  「多謝神尊教誨！」烏笑天微微一笑，旋即站了起來，此時他臉上神光洋溢，只覺得精力異常充沛，儼然是因禍得福的緣故……

  「好了，既然已經是明白了就出去吧，你這遲遲不醒，有人已經著急了！」玄武瓮聲瓮氣地說道。

  「是嘛？我去看看，神尊，小子告退了！」烏笑天聽到玄武如此說法，連忙拱了拱手，長揖到地，接著便急忙從龜甲上跳了下去。

  耳邊只聽到風聲呼嘯，接著渾身一震，烏笑天雙眼睜開，卻是正看到阿雅正雙眼通紅，從臉盆里擰出了一條冷毛巾往自己的頭上搭了上來。

  「阿雅姐姐，不用給我敷這個了……」烏笑天把手一撐床板，腰杆一直坐了起來，伸手擋住了阿雅的動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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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笑天你醒了？」

  阿雅一見烏笑天這裡坐了起來，立刻臉上露出了驚喜交集的模樣，急忙轉頭對門外喊道:「叔叔阿姨，笑天醒了！」

  只聽到樓梯咚咚一陣亂響，接著烏雅圖夫婦兩個很快就闖了進來，母親蕭閏見到烏笑天臉色紅潤地坐在床上正笑吟吟看向自己這裡，不由眼睛一紅，「你這不省心的孩子，總算是給媽醒過來了……怎麼樣，感覺好些了沒有？」

  烏雅圖看著兒子也是心頭一熱，但他卻是礙不過男人一家之主的面子，只繃著老臉點了點頭，而眼角也隱隱泛起了一絲淚花，「醒了，醒了就好……那個……我說家裡的，你去給端上幾碗湯麵來，已經中午了，該吃午飯了……」

  「對，火上還坐著鍋呢！兒子，你等等，媽這就給你們端飯去啊！」蕭閏這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趕忙轉身匆匆往樓下跑了去。

  烏雅圖微微一笑，和善地對著阿雅說道:「我說閨女，你也看護你弟弟一晚上了，一會兒咱們一家吃了飯，你就好好躺著睡覺去，回頭要有什麼事的話，爹再叫你。」

  「哎！」阿雅俏生生答應了一句，一臉笑容。

  「爹？」烏笑天愣了一下，看了看阿雅，又看了看烏雅圖，忍不住問道:「爸，阿雅姐姐，你們這是……？」

  「昨晚上，小雅陪著我們兩口子嘮了一夜，我們這才知道這孩子也是個苦命人，打很小就被爹媽送了人，後來那家的男人死了，然後就隨那個寡婦改嫁帶到了那個什麼僚南村里，人生地不熟的吃盡了苦頭……兒子，你也知道你爸媽的心病，這一說起來我就想到了你那個失散了多年的姐姐……唉！所以，我和你媽我們和她商量了，昨晚就把這孩子認了閨女，你以後就多了個姐姐啦！」

  「真的？那可是大喜事……姐！」

  烏笑天心裡一熱，立刻笑嘻嘻對著阿雅叫道。

  他何嘗不是一直在惦記著當初姐姐走丟了的那件事，眼下爹媽能夠主動認了阿雅當女兒，他當然巴不得如此。不僅可以讓父母聊以安慰，而且自己也多了一個互相照顧的親人，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哎。」

  阿雅顯然是由衷歡喜，馬上點頭答應了下來。她從小跟著那個名義上的媽和後爹生活，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而在自己走投無路的時候，卻是烏雅圖這一家三口肯主動接納了她，能夠再次找回了那久違的親情，她自然是喜出望外。

  「那會不會……」烏笑天突然靈機一動，他轉頭對烏雅圖看了過去。

  烏雅圖一笑，「你個傻小子，阿雅和你姐不是一回事，再說，哪有那麼巧的事情？你和你姐是孿生子，要都比阿雅小了兩歲，再說，我還記得，你姐和你脖子下邊各有著一塊紅色龍鳳形胎記，所以說……你真的是想太多了。」

  「胎記，怎麼從來都沒有人和我說起來過？」烏笑天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他一直都沒有聽人說過這件事，而且胎記長在了這麼隱蔽的地方，他自己當然更是沒有機會看到過了。

  「我來幫你，讓你看看那個胎記好不好？」阿雅笑嘻嘻地從桌子上拿起了一面圓鏡子讓他拿著，又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一隻小化妝鏡，一前一後對著烏笑天身後和他眼前，從鏡子裡的反映完全可以清晰看到一個張牙舞爪的紅色龍形痕跡，正纖毫畢現地被顯現了出來。

  「嚇……真的有？」

  烏笑天手抖了一下，差點把鏡子摔到了地上。

  「當然，你當你老爹是哄你嗎？」烏雅圖一笑，正打算調侃一下兒子的時候，卻聽到樓下門口響起了亂七八糟的腳步聲，接著就看到孫玉娥噔噔噔噔地跑上樓來，驚慌失措地大聲喊道:「瞿陽他們昨晚回來過沒有？」

  當她看到一屋子人都愣愣盯著他時，他才注意到了烏笑天已經醒了過來，連忙問道:「笑天，你醒了？」

  「孫姐，你剛剛說瞿陽是怎麼回事？」烏笑天沒有和她寒暄，只皺著眉問。

  「噢……是這樣，昨晚瞿陽他們一隊人到了僚南村去，查訪關於阿雅的案子，但中途出了岔子……」孫玉娥一邊看著阿雅的神色，一邊仔細把路阿炳所知道的，連同自己所知道的情況詳詳細細講了一遍，「就這樣，瞿陽他們小隊裡就回來了十三他一個人，其餘十幾個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什麼？」

  烏笑天聽孫玉娥的敘述，立刻就是心裡一驚！

  「今早當我們趕到的時候，三哥發現整個僚南村已經是空空如也，全村老少像是人間蒸發似的，連個影子都沒了……所以，三哥自己自己帶了人去尋求當地地方上的支援，我這邊則回來問問看，瞿陽他們會不會已經回來過，或者……」孫玉娥指了指阿雅說道:「看阿雅知道些什麼？」

  「噢……」烏笑天看了看目光有些躲閃的孫玉娥，心裡其實和明鏡似的。他知道為什麼是孫玉娥回來，這個精通祝由科的女人當然不僅僅只是問話那麼簡單，她這是準備要用一些催眠的手段來達到目的，要不然，她不會說話時這樣吞吞吐吐，還一臉歉疚的模樣。

  「姐，你……能不能幫幫我。」

  烏笑天轉頭看向了驚慌失措的阿雅，而此刻她的臉上已經是一片慘白，仿佛是瞬間被抽空了全身力氣，阿雅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一個地方，大家……應該是到了那裡去了。」

  ……

  即使是車上司機已經儘量加快了速度，但是烏笑天還是感覺這車慢得太多……

  坐在副駕駛，從倒後鏡里看著後邊浩浩蕩蕩跟過來那十幾輛車組成的車隊，他心裡默默念叨著:「陽哥啊陽哥，你可一定要堅持住，等我過來啊……」

  匯合了李不同帶過來的人，烏笑天陪著阿雅登上了孫玉娥的車，作為所有人的嚮導，一路順著銅縣城外的公路往僚南村方向開了過去。

  這段路說遠不遠，可也得要半個多小時的路程，一路上烏笑天心急如焚，卻繃著臉也不說話，只把目光投注在外面，看著周圍的景色，一點表情也沒有。

  晴天，頭頂沒有一絲兒雲，所以熱度隨著太陽升高了。灰塵一陣一陣地跟著車輪的轉動揚了起來，黃霧般的，象翻騰著一條拉長的煙幕陣。

  大概是心情焦躁的緣故，烏笑天感覺周圍越來越熱，太陽一步一步地象火一樣懸掛在天空，熊熊地燎燒著。汗從他的頭上流下來，流下來，豆大的一顆顆順著下巴掉在脖領子周圍，車門也熱熱的發了燙，手掌按在上面要不趕快地拿起來，就有些刺辣辣的難熬。周圍飛塵越來越厚了，粘住著他汗濕的臉膛，使自己窒息得不得不張開口來舒氣……

  「笑天，你看！」

  阿雅突然有些驚慌地大叫了起來，她坐在後邊指著窗外一片東倒西歪的玉米田說道。

  吱……！！！

  轉頭看了一眼，孫玉娥立刻讓司機把車靠邊停了下來，她和烏笑天、阿雅不約而同推開了車門，齊齊往那一片廣袤的玉米地看了過去……

  「啊……」

  幾乎是下意識的，三個人發出了一聲驚嘆——面前原本鬱鬱蔥蔥的玉米田全然成了枯萎焦黑的死地，大片的青紗帳仿佛被大火燒過一樣，一根根的秸稈都倒折下來，到處散發著濃濃的臭味，像是一個巨大的螺旋型，圓心正是在那棵巨大的古槐那裡。而那還有一半生機勃勃的巨樹也儼然成了一截灰色的朽木，烈日炎炎，大地上卻瀰漫著一種詭異的景象，讓每個人的脖子後邊都感覺冒出了一絲涼氣，麻酥酥一直竄到了頭頂上，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不同此刻也帶著人走了過來，他看著面前的一切也是目瞪口呆，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那就是我和陽哥一起救下來阿雅姐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才兩天不見，這裡居然成了這幅模樣……」烏笑天指了指面前那古槐的殘骸，有些擔心的說道。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李不同一臉嚴肅地看向阿雅，只看她那驚慌的樣子他就知道，這個女孩子一定知道些什麼。

  「是，是僚人祖神……」阿雅愣愣地看著面前一切，心裡緊繃繃地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祖神原本是寄身在那棵古樹上面的，它的原形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遠古巨蟒，是所有僚南族人共同信仰的神靈。

  千萬年前遠古大戰之後，祖神受了重傷，就從自己快要死亡的身體掙脫了出來。十三個後裔子孫，每一支僚南家族都獲得了祖神賜予的一條神骨項鍊，供奉著祖神的一個分身作為保護神。

  他們為了爭奪祖神的恩寵而互相爭鬥，而其中最小的兩家族，蛇蠻和烏蠻，他們被其他家族驅逐出了世代居住的嶺南老林，保護著祖神一個分身逃到了這裡，可惜因為祖神元氣大傷，時時刻刻都有可能魂飛魄散。

  所以，他們把它安置到了這古樹裡面，每十年一次用少女和少男血肉靈魂來祭祀祖神，慢慢維持著它的生存，今年輪到的……就是我和阿茂。」

  「這麼說，這個所謂的僚神已經脫離這棵樹了？」李不同盯著阿雅，他有些半信半疑問道。

  「是的，族公侗老和大祭司羅老都和我們說過，假如生祭儀式被破壞了，祖神就很有可能脫離古樹的禁錮，反噬族人用來滋養它自己，到時候村里所有農田會枯萎，族人全部都任他宰割魚肉，而我們那個村落也會蕩然無存。」說著話，阿雅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哼，看來這生祭絕不會是什麼供養你們那個所謂僚神，以我的判斷……你們的族老，一定是用生人旺盛的血氣，來封印遏制住了那個叫做僚神的邪魔，然後再通過它作為媒介來供養你們這裡田莊的氣運，所以你們的村子收成才能不受到天災人禍的影響……看看那些莊稼的情況我就知道，它們已經和那棵古樹結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李不同抓起了一把枯萎草木捻了一下，讓那些灰燼從手裡緩緩飛落，接著又仔細看著周圍團團環抱的山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