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爭功

2024-06-17 18:27:33 作者: 天下無侯

  第二天下午一點,濱海市公安局召開了一個會議。主持會議的是市公安局負責刑偵的副局長丁誠。

  與會人員來自三個單位:市局直屬刑偵支隊、棲鳳分局和臥虎分局。作為丁誠的老婆,蘇曼寧提前獲知了會議主題——這是4月4日大魏豪庭兇殺案的專題會議。專題會議?蘇曼寧從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按常理來說,一樁兇殺案發生後,都是由案發轄區公安分局直接負責的。再說大魏豪庭的案子,出在秦向陽的轄區,他完全有能力處理,這一點,至少在濱海警界來說,誰也不會質疑。就算市公安局召開專題會議,那也是因案情重大,或轄區分局曠日持久拿不下案子。這時候,壓力會迫使市公安局領導出面督促,或接管案子,甚至成立市公安局專案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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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這次,案子才出了一天,性質上又不是連環大案,棲鳳分局通宵作戰,已經查實了一些眉目,這種情況下,怎麼突然出來個市公安局專題會議呢?

  蘇曼寧對駕駛位上的秦向陽說了自己的疑慮。秦向陽無所謂地笑了笑,說:「估計跟被害人家屬有關。誰?曾緯的父親,曾扶生。」

  「曾扶生?」蘇曼寧從車后座找到資料,一看,有數了。

  剛剛過去的那個晚上,對濱海扶生集團老闆曾扶生來說,是生平最痛苦、最難熬的一夜。

  4月4日傍晚他接到消息,他小兒子曾緯被殺了。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兒子竟然赤身裸體,死在一個女人身上。

  曾扶生五十多歲,精神矍鑠,喜歡穿綢料盤扣對襟衫。他的頭髮茂密,很自然地向後梳著,銀髮沒有刻意染黑,深沉中有一絲出塵的氣質。只是此刻,他眼中慣有的鋒芒和智慧,被徹底的哀傷替代了。

  在濱海商界,曾扶生是個傳奇,也是個異類。他的扶生集團,十年前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保健品公司,現在卻已成長為涵蓋醫療、教育、地產的綜合性商業集團。

  對於曾扶生,有心之人不難發現,他從事的行業發展軌跡緊跟改革脈搏。跟大多數成功者一樣,他同樣熱衷於發展和擴張,但他只專注於醫療、教育、地產,其他行業多一個也不搞。他深深懂得,這三大塊,幾乎等同於大多數人的人生意義。

  他有獨資的生殖醫院,看準了不孕不育正上升為社會問題;他開設疑難雜症醫院,以中醫治療為主,不跟正規的西醫綜合醫院競爭;他有一所私人學校,走的是平民教育路線,成功避開了貴族化教育資本的競爭對手;他開發的樓盤價格不高也不低,賣得還不錯。

  他涉及的每個行業,都遠不是這個城市最好的,但加起來,實力絕不容小覷。他是濱海市納稅大戶,可是財務乾淨,從不刻意結交當地官員。

  在濱海市,明面上他唯一交好的官員是政法委書記孫登,而且並非刻意。孫登有個兒子,叫孫敬軒,干進出口貿易,曾經給扶生集團進口過藥物。在業務來往中,孫敬軒偶然認識了曾扶生的女兒,兩人慢慢發展成情侶關係。

  在外人看來,曾扶生簡直是個異類。有人說他太低調,也有人說他太小心。畢竟,不管跟哪些官員走得太近,都等同於站隊,難免有利益綁定,一旦利益方涉及官員出事,那與之捆綁的商人也一定沒好。還有人說,曾扶生很有野心,他根本看不起當地官員,他是市人大代表,有很多跟京官的私人合影,他不是不經營政商關係,他是把觸角伸到比濱海大的地方了。不管怎樣,在濱海,曾扶生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人大代表的頭銜之下,他和政府的頭頭腦腦還算熟絡,卻不熱衷於拋頭露面,這為他贏得了尊重。他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他女兒叫曾帆,比曾緯大兩歲。現在,他兒子沒了。

  他知道曾緯常泡夜店,那是從國外帶回的習慣,他不干涉,孩子願意回來就好,有的是時間培養。可是,曾緯怎麼就突然死在女人床上?

  他整夜把自己關在書房,天亮後,他前往濱海市局,找局長徐戰海。

  徐戰海的前任是丁奉武。因為四年前的多米諾骨牌案,濱海警界人事發生大變動,秦向陽從盤龍區一線刑警,直升分局刑偵大隊長,同時,丁奉武進了省廳,徐戰海被調來當了局長,而當時的副局長兼刑偵支隊長鄭毅入獄,上級又空降丁誠,頂了鄭毅的缺。

  後來,丁誠以建立更完善的幹部梯隊為由,主動讓出了刑偵支隊長的位置,不再兼任。很快,上級安排了一個學院派,叫江海潮,來濱海市局做刑偵支隊長。副支隊長叫陸濤,曾是鄭毅的老部下,那人雖說機械、刻板,唯命是從,但沒出過什麼差錯,因而並未受到鄭毅的牽連,還留在原來的位置上。

  丁誠讓出支隊長的位置,幹得很漂亮,可實際上他也有私心。理由很簡單,他擔心自己的能力在那個位置上干不出成績來。

  刑偵支隊長這個位置,再上一步,就是副局級管理層,退一步,得跟一線人員同吃同住。丁誠空出它,不是說他受不了那份苦,而是因為他擔心自己負不起那份責任。

  他有過深刻的教訓。那是兩年前程功的借刀殺人案,當時他還兼任支隊長。在那個案子中,他堅決否定了秦向陽的建議,鐵了心地以犯罪嫌疑人郝紅為誘餌,去釣殺手,結果間接導致郝紅被害。雖然法理上他不必為郝紅的死承擔責任,可是那嚴重打擊了他的自信。在那之後,他很快讓出了支隊長的位置。

  他需要更合適的人才頂上那個位置,好讓他更充分地發揮自己的協調和管理能力,這樣於公於私都有益。總之,他需要一員好將。他第一個想到的人是秦向陽。可是秦向陽太年輕了,屁股在分局大隊長的位置還沒坐熱。想來想去,他放棄了推薦,等來了江海潮。

  江海潮三十來歲,在外地分局有多年的一線經驗,只是長得非常秀氣,跟某個當紅小鮮肉相像。

  也許他早注意到自己的形象跟職業不太匹配,也許他自尊心太強,他非常勤於鍛鍊,有空就泡在體能訓練室,經常練到半夜。

  丁誠後來得知,江海潮的父親是省委一位領導,位高權重。還好在丁誠看來,江海潮很拼,肯於吃苦,這幾年也破了不少案子,只不過一直沒碰到最考驗人的大案。他知道一定有人在背地裡評價,江海潮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支隊長,得益於其官二代身份。他還知道,江海潮心裡一直憋著一股勁,想憑能力證明自己。對丁誠來說,這就夠了。

  這天早上,江海潮安靜地坐在辦公室里。陽光掃進來,把他略顯粉嫩的臉曬得通紅。

  他點上了煙。那不是他的習慣。昨晚他就收到消息,棲鳳分局那邊發生了命案,死了兩個人。兩條人命,對所有刑偵人員來說,都不是小事。命案必破的原則下,那意味著很大責任,還有風險。當然,更意味著機會。破案,立功,是證明個人能力的機會。他渴望那樣的機會。他干支隊長兩年了,僅僅處理過兩件命案。一件是他直屬區域內一個女學生網貸了六千塊錢,後來以貸還貸,最後發展成欠多家網貸公司二十多萬元,無奈之下,夥同其男友設局仙人跳搞錢,其男友失手打死了被騙的客人;另一件是順風車司機被乘客捅死。

  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氣,那兩個案子,隨便一個派出所的資源就能搞定。可是那也不怪他,和諧社會,哪來那麼多大案?就算有,大多數也都在各個分局手裡破了,很少輪到支隊直接出馬。兩年了,他頂著刑偵支隊長的光環,卻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他感覺,那個光環快滅了,然後,光環會變成黑色的繩子,絞死他的自尊,勒緊他的脖子,讓他不能呼吸。他極度鬱悶。

  大魏豪庭,秦向陽的地盤。怎麼又是他?他深吸一口煙,搖搖頭,不承認自己心生嫉妒。他無法不關注秦向陽,那顆濱海警界的希望之星。他研究過秦向陽的檔案,先是趙楚的多米諾骨牌案,後來是程功的借刀殺人案,然後是常虹的暗網復仇大事件。且不提秦向陽經手的亂七八糟的案子,這些大案中任意一個所能帶來的榮耀,對刑偵人員來說都夢寐以求。

  想到這兒,他用力掐滅煙又續上一根,同時長嘆了一口氣,像是在自嘲。「或許不必用『刑偵人員』這四個字來掩飾。坦白講,榮耀是我江海潮夢寐以求的,這不丟人。」他研究過那些重案的卷宗,還分析過秦向陽的偵破思路。他始終覺得,除了必要的能力,秦向陽的運氣實在太好了。而運氣,正是他欠缺的東西。破案需要運氣嗎?也許。但他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運氣,他只是缺少機會。眼前的大魏豪庭404案(4月4日案發),就是機會。

  要是這個案子再給秦向陽破了,會怎樣?那小子的履歷,將更加輝煌。

  江海潮煩躁地扔掉菸頭,擯棄腦海中的「輝煌」二字。不管怎樣,他很清楚,再這麼下去,不久的將來,秦向陽還會升職。要麼從分局刑偵大隊長晉升為主管刑偵的分局副局長,要麼升到市局接手支隊,這兩個可能顯而易見。

  要是秦向陽將來接管支隊,那他江海潮幹嗎去?灰溜溜捲鋪蓋走人,再找個支隊繼續鍛鍊嗎?那還不如一頭撞死!

  「不!我江海潮在乎的,不是一個支隊長的位子,而是榮譽!」

  這天一早,曾扶生沒用司機,他自己開車前往市局。他來早了,局長徐戰海還沒到。他轉了轉,見刑偵副局長丁誠的辦公室開著門,就走了過去,然後像個受了委屈的上訪戶一樣,站在門外。他可不是上訪戶。

  不久,市局局長徐戰海,市政法委書記孫登先後趕到,這令丁誠很意外。曾扶生穿著黑色盤扣對襟衫,表情陰鬱,情緒克制。看起來,孫登跟曾扶生很熟。來時的路上,他就跟徐戰海通了電話。另外,徐戰海還接到了市委副書記的電話。這兩通電話,談的都是曾緯被害案,給徐局長帶來了巨大壓力。昨晚,丁誠就接到了棲鳳分局的案情簡報。關於被害人家屬,簡報上只具體到了名字。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曾扶生有這麼大的能量。做介紹時,孫登說:「我來是組織上的要求,市里幾位領導對曾緯被害案都極為關心。我們的政商關係,跟警民關係一樣,和諧有序。我們對犯罪行為堅決打擊,我們對待刑事案件一視同仁。只不過,在案件處理的優先級上,會有必要的區分。」

  曾扶生全程沒說話,他謹慎地坐在沙發外沿,表情肅然。

  臨走,他跟每個人握手,語氣滿含歉意:「唉,家門不幸!給領導添麻煩了!」

  出門前,孫登給丁誠提了一個要求:「你務必放下手頭工作,親自抓一抓。要不惜一切代價,儘快釐清案情,抓住兇手,給受害人家屬和關注案情的領導一個滿意的交代!」

  送客後,丁誠這才調出曾扶生和扶生集團的詳細資料。看完後他才明白,孫登及市委領導為何對這個案子如此重視。

  接著,他去了徐戰海辦公室。

  兩人商量後,丁誠立即準備了404案的專題會議。一來,可以全面了解案情;二來,被害人曾緯身份特殊,政法委書記和市委有關領導,把壓力甩給了他

  和徐局,他得把壓力傳給秦向陽。這麼做,也就向相關領導表明了他和徐局對案件的態度。

  市局會議室。支隊長江海潮微皺眉頭,嘴上叼著一支煙,但沒點燃,那令他那張略顯粉嫩

  的臉更加帥氣。副隊長陸濤板著臉,面無表情,人們早習慣了他那個樣子。

  臥虎區的刑偵大隊長也在座。這令蘇曼寧有些意外。那人叫霍大彪,身材魁梧,是個老刑警。在蘇曼寧看來,霍大彪跟404案沒什麼關係。

  秦向陽斜靠在椅子上,半閉著眼,雙腿直直地伸出,樣子有些懶散。他一邊休息,一邊想案子。凌晨天快亮時,他研究了大魏豪庭五號樓的監控。他們推斷,被害人死亡時間,是4月4日1600至1630。再加上兇手又整理

  了現場,那麼,假定兇手不是盧平安的話,兇手下樓後(不管是乘電梯還是走安全通道),一定會被監控拍到。遺憾的是,五號樓的監控設在一單元的側面,五單元門口的畫面不夠清楚。再就是案發當天,清明節提前放假,小區內人來人往,給監控甄別增加了難度,當然,也有好處,相關目擊者的概率會增加。

  結合小區南北兩個大門的監控,排除大量無關人員後,他們很快發現,案發當天1552,有個穿黑色連帽衫的人,戴著藍色口罩,從北門步行進入小區,三分鐘後,那人進入五號樓。

  1610,盧平安提著行李箱回到小區,步履匆匆,表情凝重。

  1645,連帽衫男子從五號樓出來,再從北門離開小區,失去蹤跡。那人身材消瘦,高約一米七五,走路低著頭,臉被帽子遮住,步伐很快。神秘的連帽衫男子,由此出現在404案的案情記錄中。他的形體影像,基本

  符合盧平安的描述。還有個闖空門的,也應該在監控里才對。

  五號樓一共二十四層,每層兩戶。就算每戶五個人,那五單元總共二百四十人,即使有一些外來人員出入,那監控甄別起來也不會太麻煩。

  能進入五號樓1102室的方式,只有兩種。一種是走單元門。一種是坐地下車庫電梯。

  對圖像高清處理後發現,案發時段內(此時段擴大為1540—1700),包括神秘連帽衫男子在內,出入五號樓的外來人員(不包括地下車庫電梯),一共二十九人。

  其中,九人為五號樓住戶的親戚、朋友或同事,都能提供案發時段不在場證明。此外,快遞員七個,外賣員八個,修馬桶的兩個,查電錶的一個,開鎖公司的一個,最後一個是神秘連帽衫男子。

  這裡頭竟然沒有鄧利群——這跟現場調查反饋的情況一樣。監控顯示,鄧利群的車,是1400進入小區,1430離開。再查車庫入口的

  監控,發現鄧利群進入車庫後,根本沒出來。那麼,他就有可能從車庫裡直接坐電梯去十一樓。可是,案發現場表明,鄧利群根本沒去過1102室。

  那段時間,他幹嗎去了?天亮後,經過核實,修馬桶的,查電錶的,開鎖公司的,都被排除了。如此一來,那個闖空門的,就一定在剩下的十五人名單之內。臨來開會前,秦向陽叫李天峰一定從餘下的十五人名單中,找出那個傢伙,

  那個命案現場目擊者。地下車庫的情況,是這天一早實地調查的。車庫共兩層,小區內所有樓層的電梯,均直達地下車庫。

  秦向陽通過門衛監控和非小區內車輛出入登記表,查實了案發時段前後,出入車庫的所有車輛。

  理論上,地下車庫內的所有車主,都有機會坐五號樓的電梯去1102室。

  通過對車主逐一調查,這份理論名單上,僅餘五人拿不出不在場證明。這五個人,包括三男兩女,都是五號樓的住戶。案發時段內,兩個女的聲稱在家睡覺,一個男的自己在家玩遊戲,還有個男人自己在家大掃除,最後一位,警方再三逼問,才支支吾吾說當時在裸聊。

  對這幾位業主的進一步調查仍在繼續。秦向陽的重點是鄧利群,他沒想到對方有不在場證明。這天一早,他親自「接待」了鄧局長。得知樊琳被殺,現場還死了個男的,鄧利群極為驚訝。他說昨晚他打過樊琳

  的電話,沒人接聽,他很納悶,但想不到她被害了。按規矩,秦向陽沒必要把案情告訴鄧利群。他那麼做,想讓對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詢問一開始,秦向陽先追問他和樊琳的關係,這位副局長有些不安。「情人?」秦向陽給了對方一個容易接受的關係。

  鄧利群沒言語。

  「樊琳是醫療器材公司的銷售,她跟你之間,私底下有無貓膩,有什麼貓膩,那是經偵的事,我不想管。不過,查查她的業績,再捋捋她銷售的器材流向,那裡頭有沒有你的影子,這些不難查,對吧,鄧副局長?」

  「呃……情人!我們是情人!我和案子絕對沒關係,你可千萬別、別借題發揮……」

  鄧利群立馬慌了。

  對他而言,他和樊琳之間就是一場遊戲,他們各取所需。他覺得,這不算什麼大事,無非就是利用職務之便,幫一個女人賣了那麼幾台醫療器械而已。就算沒有他,醫院也總是要採購器械的;就算沒有樊琳,也總是有別人把器械賣給醫院的。

  「借題發揮?鄧局長這是提前埋怨我,把你以權謀私的勾當通知經偵咯?」「不!不!沒那回事!秦隊長,您趕緊問吧,我有一說一。」「昨天中午1240,樊琳找你幹什麼?」秦向陽單刀直入,他無心挖掘鄧利群私下的勾當。「你也說了,我們是情人。」鄧利群點上煙。

  「盧平安剛走,她就找你?是她太急,還是你太有魅力?」秦向陽也點上煙。

  這時,鄧利群似笑非笑地說:「哎,你別說,還真是她太急。」秦向陽往椅背上一靠,緊盯著對方。「您別這麼瞅我啊,怪不舒服的!」鄧利群深吸一口煙,說,「你不知道,

  樊琳她老公盧平安,那方面不行。」「哦?」這倒是個新情況,秦向陽趕緊記下來。

  「他們結婚三年了,還沒孩子。樊琳說,不是他們避孕,是盧平安根本不行。」

  秦向陽搖頭。他不信樊琳和盧平安沒有婚前性行為,要是盧平安真不行,那樊琳該早知道才對。

  鄧利群說:「也不是直接不行。樊琳說過,盧平安有先天性心臟病,無法承受頻繁的性行為,過於激動容易心梗。她是婚後才知道的。至於對盧平安來說,怎麼樣算頻繁,那我不清楚。按樊琳的說法,婚後是越來越少,平均一兩個月一次。對了,她老公這次出差跟上次間隔了兩個月,所以昨天樊琳約我去玩,我不意外。她憋壞了,你信嗎?」

  「兩個月?你倒記得很清楚。」「不是專門記。上次我和她在一塊時,剛好是我生日的第二天。那一段,我

  們接觸頻繁。嗯,那次盧平安出門了一周。」陳述這個事實時,鄧利群哪能想到,也正是那段時間他跟樊琳頻繁接觸,才

  被侯三盯上的。兩個月前,侯三乾脆去大魏豪庭租了房子。只是當時侯三也沒想到,自那次盧平安出完差後,一直要等將近兩個月,才找到足夠合適的機會,潛入1102室裝攝像頭。

  「你認為盧平安知道你的存在嗎?」秦向陽問。「不能吧!再說樊琳也沒那麼傻!」「樊琳有沒有別的情人?」

  「那我不知道。你看,我和她真的就只是情人關係,誰讓她男人不行呢。」秦向陽沒理他的話茬,問:「昨天你見到樊琳了嗎?」

  對方搖頭。

  「你是1400到的大魏豪庭,半小時後離開的吧?那段時間你去哪兒了?」

  「能去哪兒!就在車庫裡!」說到這兒,鄧利群突然挺直了身子,驚道,「媽的!虧了發生那件事,要不然,死在現場的不就是我了?」

  鄧利群驚出一身冷汗。他從懷裡掏出個精緻的小酒壺,猛喝了一口,算是壓驚。

  「實話說,今早來你們這兒之前,我還自認倒霉。昨天,無緣無故損失好幾千,那其實不怪我。」鄧利群收起酒壺,慢慢說道。

  「詳細說說。」

  「就是個小事故嘛。你們知道的,那裡的地下車庫有兩層,它絕大部分車位都賣出去了,還剩下一些。那裡所有車位都裝著地鎖,沒賣出去的那些,地鎖早都被拆了,反正到現在物業也沒管,就被當成了公共車位。我先開去了地下一層,轉了一圈。一層總共才五個公共車位,都被占了,就又去了二層。二層的公共車位本就比一層多,好,有位置……」

  鄧利群停好他的奧迪Q7,對著後視鏡整理頭髮,心裡想著兩個月不知肉味的樊琳,越想越樂。

  整理好頭髮,他從副駕駛位上拿起給樊琳的禮物,推門下車。相比地下二層不算好的光線,他當時心情特好,完全沒想到意外的發生。他剛停好車,有一輛藍色本田略顯笨拙地停在了他左邊的公共車位。本田熄火後,一個女人匆匆走出駕駛位,手裡拎著一大堆東西。女人提著東

  西繞到副駕駛位,從車上抱下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女人把小男孩放到地上時,手提袋不小心滑落。那個袋裡有一盒新買的跳棋,被那麼一摔,跳棋的蓋子打開了,好幾顆彩色彈珠跳出來,朝著鄧利群的車前門方向滾去。

  小男孩掙開女人的手,去追彈珠。他追到Q7門前,蹲下身子。一顆、兩顆、三顆……

  「咣當」,鄧利群哼著小曲推開車門,把孩子撞倒了。

  「秦隊長,你說我冤嗎?我哪兒想到,有個孩子在那兒撿彈珠!」鄧利群很委屈。

  秦向陽點點頭,沒言語,他在想像鄧利群所說的場景。「後來呢?」過了一會兒,他點上煙,追問。「後來?後來就是孩子哭,女人叫,抓撓,爭執,責罵……孩子額頭腫了,

  手腕也有傷。唉,沒啥說的。」「說說私了過程。」

  「我著急,樊琳在那兒等著呢。我當場給她轉了三千,她答應放我走。誰知轉完錢,她又改主意了,非讓我帶孩子上醫院檢查……」

  「那會兒,樊琳又給你打電話了吧?」「是的。」鄧利群拿出手機看了看通話記錄,「喏,14:15打的,當時小男

  孩母親正在撓我……」「她在電話里怎麼說?」「就是問我在哪兒,怎麼還沒到。」「她很不耐煩?」

  「應該是吧。我說我就在車庫,有個小意外,正在處理。當時我沒空跟她共享位置。她不信,甩臉子了,說她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男人。我還想解釋,那孩子母親一巴掌過來,我電話就飛了……」

  聽到這兒,秦向陽有數了。昨天中午盧平安走後不久,樊琳就打電話約鄧利群,久等之後又打了第二遍,以為對方找藉口沒來,隨後才打電話約曾緯上門。

  顯然,曾緯也是樊琳的出軌對象之一。只是在秦向陽看來,曾緯資料顯示他才回國三個月,怎麼這麼快就勾搭上了

  樊琳呢?其實細想也不難理解,曾緯是扶生集團未來接班人,扶生集團旗下有醫院,也屬於樊琳的業務對象。

  做好記錄,秦向陽沉吟了一會兒,問:「事後看,你覺得昨天的事巧合嗎?」

  鄧利群眨了眨眼,提高音量說:「巧合?當然巧了!剛不是說了,要不是我把那孩子撞了,我不就見到樊琳了?那我不就……」

  「你為什麼不認為,殺手想殺的人其實是你呢?」秦向陽意味深長地說。這話把鄧利群嚇了一大跳。「不可能!我又沒仇人!你可別胡說!不對!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案子

  真和我相關?」「別緊張。我們什麼也沒發現,我就隨口一說。」秦向陽輕鬆道。鄧利群長舒一口氣,但眼中的狐疑卻未就此退去。「對了,那孩子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魏芸麗。」鄧利群一邊說,一邊把上醫院檢查的單子,以及轉帳記錄都找了出來。鄧利群走後,盧平安被正式審訊。這突如其來的厄運,令這個年輕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一上來,秦向陽就展示了那兩項直接證據,一個是兇器上的指紋,一個是盧

  平安袖口的血跡。盧平安呆若木雞。

  很快,他生氣了,不斷掙扎,試圖從審訊椅上站起來,那使他本就剛硬的臉部輪廓更加分明。

  秦向陽輕輕嘆了口氣,說:「我很困,你很冤。你覺得這麼形容咱倆當下的局面,是否準確?」

  「嗯?」盧平安很快平靜下來,說了句秦向陽想不到的話,「困了你就去睡,我不急。是冤就能洗,我信!」

  「呵呵!你倒很認可我倆當下的局面。」秦向陽一笑,說,「問題是,我不認為你冤枉。」

  「分明有人害我!」「你有仇人?」盧平安陷入沉思。

  「你的車幾點發車?」

  「17:00。」盧平安抬頭道。

  「17:00發車?可你12:30就離家前往車站!為什麼?」秦向陽的問題很尖銳。

  盧平安平靜地說:「沒什麼,那天中午和樊琳吵架了,在家待不住,索性提前走。」

  「吵架?」秦向陽緊盯著對方,繼續說,「站在你的立場,現場應該是這樣的——你從車站返回,進了家門,被打暈。兇手把你的指紋按在刀上,再把刀埋進花盆,又在你的右手袖口抹上曾緯的血。」

  「被打暈後,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想,你的分析很接近事實。」「是嗎?」秦向陽離開審訊桌,逼近盧平安跟前,說,「可惜,你袖口上曾

  緯的血,是噴濺狀血跡!」

  「噴濺?」盧平安愣了片刻,馬上明白過來,大聲道,「那可以人為製造的!」

  「你告訴我怎麼製造?」「我哪知道!你去問兇手!」「你認識曾緯嗎?」

  「不認識!」盧平安緊皺眉頭,說,「我要是兇手,為何給你們留下證據?我會換衣服的!」

  「也許你根本沒注意自己的袖口!」「我至少不會把兇器留在家裡!就算藏,也會擦掉指紋!」

  「行兇後,你要麼留在現場,要麼離開。離開後,你的嫌疑更大,你別無選擇!」

  「我為什麼殺自己老婆?」「問你自己。」

  「我?」「你那方面不行吧?你有先天性心臟病,知道樊琳出軌在先。」

  聽到這兒,盧平安突然笑了,他試圖抱臂在胸,手銬阻止了他。

  他不屑地說:「我的確有心臟病,我也早知道樊琳背叛我,但我沒必要殺她,事實上,我們已在商量離婚。」

  「哦?」「家裡有一份離婚協議,你們可以去搜。樊琳在上面列了條件,只不過很苛

  刻,事情就暫時放下了。」秦向陽站起來,搓著鼻頭走了一圈,駐足道:「你的說辭的確弱化了動機,

  但它還在。比如背叛,比如樊琳的苛刻條件,它們帶給你的憤怒!記住,不管在這兒還是將來在法庭,都是以證據說話!」

  「沒錯,是她要離開我,你認為我就那麼捨不得?」秦向陽盯著對方,沉默。「我現在的身體狀況,的確不太適合婚姻生活,我想得通。她離開,對我倆都好!」

  秦向陽搖搖頭,他不信盧平安的話。他很清楚,得失之間最能窺見人性的複雜。

  市局會議室。秦向陽斜靠在椅子上,閉著眼,腦子裡回放案情。丁誠發言打斷了他。

  「……不是說,404案被害人身份特殊,曾緯父親是成功商人,是人大代表,市局及上級相關領導才格外重視。我們的責任,是懲治犯罪、維護全社會穩定。這份責任,從來不因被害人身份不同而有所區別。同樣,任何人只要他犯了法,這份責任更不會因犯罪者身份不同而有所區別。但是,既然上級領導注意到了本案,並對此表達了足夠的重視,我們就必須全力以赴,勠力同心,把它拿下!」

  丁誠一開始的發言,秦向陽沒上心。後面談到了責任,談到了對本案的重視,丁誠慷慨激昂。他跟著坐正,配合丁局長打鞭子。他知道,這麼一來,在全局來說,404案的優先級,已經排到很高了。

  「今天不談案情,我想聽聽各位的想法。」說著,丁誠先把目光投向秦向陽。

  各位的想法?

  秦向陽突然感到氣氛不太對,他略一遲疑,說:「從昨天20:35控制現場到現在,我的人都沒閒著,我們有信心拿下。不過就目前調查來看,這個案子好像沒那麼簡單。」

  他的想法和說法顯然不夠高調,也沒任何技巧。丁誠微微點頭:「限期破案,怎麼樣?」「如果領導非要這個姿態,那行。」「你小子!」丁誠站起來,背著手說,「限期,怎麼會是姿態呢?它是必要

  的工作方式!是實打實的工作要求!」秦向陽嘴唇翕動,剛要再說,蘇曼寧拉了他一下。屋裡陷入短暫的安靜。過了一會兒,臥虎區刑警大隊長霍大彪咳嗽一聲,打破了安靜。

  「丁局長,我說兩句吧。事實來看,404案確實發在秦隊長的轄區,但是,被害人曾緯,哦,應該說曾扶生的扶生集團,卻在我們臥虎區。再有,照共享的基本案情信息看,案子似乎跟一位叫鄧利群的衛生局副局長頗有關聯。昨日,鄧利群先於曾緯前往大魏豪庭,後來不知什麼緣故,他又離開了小區,並未見到樊琳。那之後,曾緯才去到樊琳家。我掌握的資料有限,但是,我大膽假設,如果跟樊琳約會的是鄧利群,那麼,他會不會被害呢?換句話說,殺手的主要目標會不會是鄧利群?而曾緯的死會不會是個意外?畢竟,現場留存了兩副性愛面具,曾緯的面具被掀開了,而樊琳的面具還完整地戴在臉上!」

  聽到這兒,秦向陽「嘖」了一聲,皺起眉頭。「你想說什麼?」丁誠問。

  「我覺得殺手行兇後,曾經核對過死者身份,否則,為什麼曾緯的面具被掀開了?」霍大彪說。

  「為什麼不能是曾緯自己掀開的?」丁誠反問。

  「有可能。但我認為,當時他和樊琳正在興頭上,掀開面具,豈不是降低了興致?」霍大彪說。

  丁誠慢慢點頭。「曾緯是臥虎區的,那個鄧利群是臥虎區衛生局的。如果可能,我想,我們分局是否可以參與本案,協同秦隊?我沒別的意思,響應丁局的『勠力同心』,只為破案。」霍大彪說完,看了看秦向陽。

  聽到這話,江海潮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蘇曼寧聽明白了。404案是塊肉,上級領導高度重視,因為這個少見的專題會,「肉價」上漲了。霍大彪說了那麼多,無非就是想吃肉。當然,她承認霍大彪對面具的分析很獨到。

  江海潮突然清了清嗓子,說:「霍隊分析很精彩!積極性更是令人欽佩。可是,臥虎分局要是參與案件難免存在協調方面的問題。雖說辦案資源多了,但效果上,不一定就比棲鳳分局一個單位更機動靈活!當然,多單位辦案,有其巨大優勢,通常來說,它需要支隊從中協調。只是,本案似乎還沒有成立專案組的必要!」說完,他看了看丁誠。

  蘇曼寧心裡哼了一聲:呦!熱鬧了,繞來繞去,支隊也要分肉吃了!「有必要!怎麼沒有?」丁誠對這個局面很滿意,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顯然,幾個下屬都吃透了他的意思:上級領導直接上門,領導要的不只是破案,更重要的是態度,這裡面的區別很明顯。破案只是個結果,早晚要達成,而反饋給領導的態度,卻影響深遠。他早想好了擺明姿態,成立專案組,他要親自負責。霍大彪和江海潮的發言,使議題完美過渡到了他的想法,他很高興。本來,要是直接提市局要接手案子,他還有點擔心秦向陽想不通。現在就很好,江海潮和霍大彪成了他的擺渡人。

  他知道秦向陽單幹,早晚能拿下案子,但那不足以顯示他對案情的重視。有支隊牽頭辦案,棲鳳分局、臥虎分局的精兵強將都參與進來,破案?不愁。

  「局領導、上級領導的意思就是成立專案組,全局資源優先配置。剛才大家發言,臥虎分局也想參與,海潮他們支隊更不能旁觀。在此,我代表徐局把事定

  下來,即日起,成立404專案組,我任監督組長,執行組長由江海潮擔任,秦向陽和霍大彪,你倆任副組長。我代表徐局,希望諸位精誠協作,早日破案,給被害人家屬一個交代!給關心本案的領導,一個滿意的答覆!各位有意見嗎?儘管說一說!秦向陽?」

  「我沒意見!」秦向陽叼著煙笑道,「我巴不得大家一起入坑,人多好辦事!我這就移交案情報告。」

  「我也沒意見。」江海潮站起來,走到秦向陽跟前,伸出手,誠懇地說,「秦隊,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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