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釋疑

2024-06-17 18:27:19 作者: 天下無侯

  老朱家在村子最西北角,石牆木門。圍牆不算高,卻也無法平視院內。黃赫背起包,跟著老狗百米衝刺,一口氣衝進老朱家,楊依緊跟在後面。

  

  抱孩子的婦女沒跟上去,抱著孩子往回跑,結果一不留神被什麼東西絆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這就是人受了驚,腿腳不瓷實。這一摔之下,孩子倒沒怎麼著,卻把那婦女摔得半天動彈不得,連連呻吟,大大延遲了她喊人的節奏。

  老朱家三間正房,兩間偏房。正房一間東屋,一間西屋,中間是堂屋,堂屋靠後窗的位置壘著灶台,上邊還貼了白瓷磚。

  眾人一衝進大門,就見院子裡趴著個人。老狗見狀渾身一抖,借著還微亮的天光,認出那人,急忙上前顫聲道:「栓子他爹?老朱?」老朱臉朝下趴著早沒了動靜,後背上露著個血窟窿,脖子上也到處是血。「完了!」老狗跑進偏房。偏房的沙發上有個老人,渾身顫抖,肚子上還在流血,眼看也不行了。「老朱他爹?栓子他爺?」老狗喚了幾聲,回到院裡,這時黃赫早衝進了正房堂屋。

  一進堂屋,黃赫釘在了原地。屋裡亮著燈,灶台上趴著個女人,上半身趴在那口大鍋里,腳下的添柴口還冒著煙。

  「栓子他娘?」老狗也衝進屋內,哆哆嗦嗦往灶台走了兩步,試探著叫了一聲。

  這時,跟堂屋連接的東屋裡,突然傳出一陣「嘿嘿」的笑聲。那笑聲持續了一會兒,突然又變成兒歌。

  黃赫放下背包,抬腿一腳,踹開了東屋的房門。裡邊黑漆漆的,看不見人。老狗擠進門口,一把拉開了燈,只是用力太猛,

  把燈繩扯斷了。楊依朝里看了一眼,趕緊躲在了黃赫身後。

  東屋床沿兒上坐著個女人。女人穿著件紅襖,披頭散髮,看不清樣貌,她左手抱著個嬰兒,右手垂在床上。

  黃赫順著女人右手看去,見她手裡正握著一把大剪刀。剪刀呈暗褐色。黃赫借著燈光仔細看了兩眼,才反應過來,那把剪刀上全是血。女人垂著頭,繼續唱兒歌,對來人全無反應。

  突然,兒歌停了。女人輕輕嘆了口氣,說:「乖寶寶,寶寶乖,你是媽媽的小貓咪。貓咪好,貓咪乖,能吃能睡真可愛!喵!寶寶,你跟媽媽學。」那孩子睡得正香。

  「喵?」女人抱起孩子看了看,突然使勁搖著孩子的頭,激動起來,「你倒是叫啊!你不乖!壞孩子!壞貓咪!垃圾!畜生!」

  孩子被搖醒,哇哇哭起來。「麻煩大了!」老狗往前走了兩步,試著叫道,「林貝兒?」對方毫無反應,嘴裡繼續不停念叨。「她就是林貝兒?」黃赫心裡連連叫苦,希望老狗說不是。「是的!」老狗苦著臉點頭。這時,林貝兒猛地抬起頭朝四周看了看,然後轉臉盯著黃赫說:「這裡到處都是貓!說好的直播呢?怎麼還不直播?」她話音未落,突然毫無徵兆地舉起右手的剪刀,狠狠地朝孩子扎去。黃赫一直盯著對方,見此情形,暗道一聲不好,抬手就抓住了林貝兒的手腕。林貝兒努力掙扎,把孩子丟到炕上,一口咬到了黃赫的胳膊。黃赫疼痛難忍,奮力奪下剪刀。林貝兒沒了剪刀,但還是死死咬住黃赫胳膊,就是不鬆口。黃赫用力把林貝兒摜倒在床上,趁機掙脫了胳膊,回頭對老狗吼道:「去找繩子!」

  老狗站著沒動,呆呆地看著林貝兒,不知心裡在想什麼。楊依趕緊跑到院子裡,找了根繩子交給黃赫。黃赫不顧林貝兒死命掙扎,硬生生把她的手腳給捆了起來。捆綁完,黃赫叫楊依趕緊到外邊山樑上打電話報警。

  楊依才要走,他又改了主意:「過會兒我去吧,路太難走!你在這看著她!」

  他指了指林貝兒,轉身進了院子。他跑到院門口朝外望了望,聽到遠處有嘈雜聲傳來,接著轉身進了西屋。西屋裡也亮著燈。

  黃赫進去只看了一眼,差點就吐了。西屋炕上躺著個青年,他猜那應該就是栓子。他記得,剛才老狗稱呼院子裡的死者時,喊的是「栓子他爹」。栓子全身赤裸橫躺在床上,渾身是血,下身被剪斷了,雙手的指頭也被齊根剪斷丟在一邊,肚子上有個大口子,腸子從裡面淌出來耷拉到地上。見此情形,黃赫身子一軟靠到了牆上。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林貝兒怎麼就殺了這老朱一家?他實在不能接受,自己是盡了全力趕路,但還是來晚了!「媽的!」黃赫暗罵一聲,顫著手掏出煙叼上。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尖叫。

  聽到叫聲,黃赫手腕一抖,煙掉到了地上。叫聲來自東屋,是楊依發出的。黃赫衝進房間,驚訝地看到老狗正舉著剪刀朝林貝兒用力刺去。他毫不猶豫,一腳把老狗踹到了牆上。老狗掙扎著爬起來,重新抓起剪刀,後退了一步,惡狠狠地盯著黃赫。「你他娘的幹什麼!」黃赫大吼。

  老狗吐了一口唾沫,瞪著眼說:「別攔我!出了這麼大的事,她要不死,那我就完蛋!」

  黃赫一聽明白了。出了這事,老狗是擔心警察趕到後,查實她是拐賣林貝兒的人販子。顯然,老狗並不擔心這裡的村民,她只擔心林貝兒。

  「放下!」黃赫盯著老狗手裡的剪刀。

  「呸!」老狗怒道,「她犯下這天大的禍事,死了有什麼關係?警察查起來,咱就說她自殺的,那不是順理成章?你非要為這麼個瘋子,和我過不去?」

  黃赫不言語,腳底下慢慢挪動。

  老狗雙手握著剪刀指向黃赫,急道:「十八萬!這事你別管,我給你十八萬!不!三十萬!」

  「閉嘴!」黃赫實在想不到老狗竟如此下作,冷笑道,「說實話,就算不出這事,我也沒打算放過你!」

  「什麼?」老狗一下子驚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小丑介紹的人竟然早就打算出賣她!這怎麼可能?

  趁老狗發呆的空當,黃赫閃電般出手,抓住對方手腕往自己懷裡一帶,同時抬起膝蓋狠狠頂在老狗肚子上。

  就在這時,被捆著的林貝兒突然抬起頭,一張嘴又咬住了黃赫的左小腿。黃赫沒想到生出這麼個變故,暗暗叫苦,這林貝兒不去咬害她的人,反而來咬幫她的人,看來真是瘋了!劇痛之下,他抬起右腳想把林貝兒踹開,可是又心中不忍,只好用力奪了老狗的剪刀,轉身遞給看呆了的楊依,同時把老狗摔在地上,然後彎腰去撕扯林貝兒。

  老狗也沒想到林貝兒竟然又咬上了黃赫。「咬得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姓黃的,我先弄死你!」老狗來不及多想,情急之下,很快有了算計,她趁楊依不備,一把奪回剪刀,轉身麻利地剪開了林貝兒身上的繩子,又把剪刀塞到林貝兒手裡。

  老狗算計得明白,林貝兒在那死命咬,黃赫呢,正彎腰拼命撕扯,這時候把剪刀塞給林貝兒,那倒霉的定是黃赫。這麼一來,就是林貝兒替她解決了黃赫,到時候剩下個楊依,她可不擔心,搞不好還能成就一筆買賣。

  老狗算計得果然沒錯。林貝兒側躺著身子,一拿到剪刀,就毫不猶豫地朝黃赫腰部捅去。這個變故來得更突然,黃赫正彎著腰,渾然不覺,哪能料到老狗來這一手。旁邊的楊依卻看得分明。

  急切間,她上前一步撞開了黃赫。黃赫避過剪刀,吃驚地回頭一看,見楊依捂著肚子痛苦地躺倒在地。老狗也沒料到,那一下不偏不倚,竟刺中了楊依。此時林貝兒並未停手,繼續揮著剪刀亂刺。黃赫再也克制不住,轉身用膝蓋壓住林貝兒拿剪刀的手,劈頭蓋臉扇了林貝兒十幾個嘴巴子。緊接著,他把斷繩連起來,重新把林貝兒捆了個瓷實。捆好人,他趕緊去扶楊依。楊依捂著肚子,指了指門口,痛苦地說:「那個誰,跑了!」「你能行?」黃赫急切地問。

  楊依點了點頭。黃赫拿起床單扯成條,把楊依的傷口纏了起來。這時,院子裡響起一陣叫嚷,村民們到了。「你挺著啊,來人了!」他這才放下楊依,起身向外追去。

  經過堂屋時,他意外地發現,自己丟在地上的背包竟然被老狗順走了,那裡頭除了他的電腦及一些私人用品,還有十八萬元現金。

  院子裡來了十幾個人,打眼一看,最年輕的也得四十往上。原因無他,近年來,但凡有頭腦、有門路的年輕人,早都進了城,留下的要麼上了年紀,要麼好吃懶做,或者致富無門,加上環境閉塞,時間久了,山村里大齡光棍就越來越多,這才慢慢助長了買賣人口的風氣。

  「屍體別碰,什麼也別碰!等警察來!」黃赫連著喊了兩遍,才穿過人群去追老狗,可是老狗早就不見了蹤影,他只好懊惱地返回。

  這時,村民們已經拿了床單,把屋裡屋外四具屍體都蓋住了。「都回去吧!沒你們什麼事!」黃赫大聲說。「回去?你是做啥的?」一個長者問。黃赫沒吭聲,徑直回到屋裡,把楊依扶到床上躺好,又找了塊布條,塞住林貝兒的嘴巴,這才上山報警。

  很快,芋山鎮派出所的民警出動了,接著,小縣城公安局的警車也拉響了警報。

  當時,秦向陽和錢進正在街上吃飯,聽到警笛大作,他們馬上警覺起來,趕緊開車追上警車,亮出證件一問,這才知道下邊一個叫朱家村的山村出了命案。命案?秦向陽當時就一驚,暗道,不會是黃赫那小子進了山,這又出了事吧?

  想到這,他倆跟著警車出了城,向命案現場趕去。那天晚上的經歷,對黃赫來說是少有的體驗。老朱家不大的地方,院裡有屍體,偏房裡有屍體,正房西屋裡有屍體,堂屋裡也有屍體,只剩一間東屋可以容納三個活人,而這三個人裡面,又有一個瘋子,一個傷者。

  對村民們來說,黃赫是個不期而至的陌生人,沒有人對他施以幫助,好在最初發現命案現場的婦女,能證明老朱家的禍事跟黃赫並無干係,村民們這才沒有為難他。

  老朱家的親戚,最近的也在五里之外,而且山路難行,不可能及時收到消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是栓子舅,他是被朱家村村幹部朱長貴從被窩裡揪出來的。朱長貴也不想連夜走山路,可他不知道栓子舅的電話。他知道栓子的手機里有號碼,可是朱家西屋裡實在瘮得慌,他不敢去找手機。村幹部和栓子舅午夜時分才回到朱家村。在朱長貴勸說下,栓子舅沒進入現場,他強忍悲痛在朱長貴家湊合了一宿。

  黃赫餓著肚子抽了一夜的煙。楊依傷口流血,後半夜發起高燒,除了一些簡易救護措施,他無能為力。林貝兒被綁得像個粽子,卻一直興奮異常,不停地扭來扭去,直到後半夜才消停。

  警察連夜趕路,凌晨四點到達現場,這速度其實不慢,畢竟在那條山路上,汽車遠不如摩托方便。

  警方趕到後,相關工作迅速展開,楊依第一時間被送往醫院。秦向陽衝進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黃赫。這倆人對視了半天,黃赫才慢慢說道:「你還是跟來了,只可惜……」秦向陽把黃赫一把按到牆上,揪著對方的衣領,大聲說:「千方百計甩我!

  嗯?林貝兒呢?」黃赫默不作聲,指了指東屋。這時,有兩個警察把林貝兒架了出來。

  林貝兒一邊走,一邊念叨:「貓呢?去哪了?不是有很多貓嗎?」「這次我饒不了你!」秦向陽狠狠瞪了黃赫一眼,轉身朝林貝兒走去。「她瘋了!」黃赫搖搖頭,說。

  接下來,警方很快還原了案發過程。

  西屋是栓子和林貝兒的臥室,老朱兩口子住東屋,栓子爺爺住偏房。栓子明顯是第一個被害的。可是林貝兒剛生完孩子沒兩天,怎麼就有體力行兇呢?警方分析,恰恰因為林貝兒還在坐月子,所以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痛下殺手。警方在西屋發現一條鏈子,考慮到林貝兒是被買來的,稍一推斷即知,鏈子是平時用來鎖林貝兒的,但是她生孩子前後,那鏈子肯定沒鎖。由此可見,林貝兒來到朱家後,一點也不「安分」,一定多次試圖逃跑。另外,警方還在院裡發現一個地窖,地窖里陰暗潮濕,有老鼠出沒,那是朱家用來調教「新媳婦」的地方,但是朱家全滅,林貝兒精神失常,至於林貝兒被關在那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地窖和現場的慘烈,秦向陽斷定林貝兒一定沒少受皮肉之苦。至於那些皮肉之苦和精神折磨以及鎖鏈的長期禁錮帶給當事人多大的心理創傷,那誰也說不清。

  第二個受害的是栓子媽。殺了栓子後,林貝兒去了堂屋,當時栓子媽正在燉雞。從現場看,死者頭部浸在半鍋雞湯里,為什麼這樣呢?當時一定是栓子媽正打開鍋蓋,林貝兒趁機狠狠捅了她一剪子,然後將其按了下去。

  結果了栓子媽,林貝兒殺到偏房,那裡是栓子爺爺的住處。老朱當時一定不在家,否則不可能不加以制止。他死在院子裡,那一定是剛進家門,就被林貝兒突然襲擊了。兇案過程很清楚。至於林貝兒是早有預謀,還是臨時起意,那不好判斷。

  最先發現現場的那個婦女也找到了,警方對她做了詳細詢問。她是去串門的,第一眼看到老朱倒在院子裡,就放下孩子,上去叫了兩聲,後來發現情況不對,回頭就跑。跑了沒兩步,才想起來把孩子落下了。回頭看時,那孩子已經蹦蹦跳跳地進了堂屋。婦女趕緊跑進屋裡抱起孩子,又被栓子娘的慘狀嚇了一大跳,接著,她又瞅見林貝兒拿著把大剪刀在那唱歌……

  黃赫對秦向陽述說了他進屋後的全過程。秦向陽沒想到黃赫還和人販子攪在了一起。警方立即搜索全村,但沒找到老狗下落。

  他們對村民逐個詢問後才獲知,老狗是借了一個村民的摩托車逃離的。如此說來,警方在來的路上,應該跟老狗擦肩而過。可惜的是,那個外借摩托車的村民只是跟老狗比較熟悉,但也不知道對方具體住址等信息。

  黃赫提供了一條線索,他在芋山鎮住過一家旅館,覺得旅館老闆應該跟老狗很熟。

  有了這個信息,縣公安局的幾名刑警帶上黃赫立刻趕往芋山鎮,秦向陽和錢進開自己的車跟上。其餘人員留下善後,進一步提取相關痕跡,自不必提。

  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到芋山鎮,很快找到了黃赫所說的旅館。見警察上門,旅館老闆嚇了一跳。對老闆再三詢問之後,得到的結果是他根本不認識老狗,說起來,老狗也就算他那兒的一個常客,他對老狗一無所知。

  經進一步查實,老狗在小旅館登記的身份證也是假的。如此一來,這條線索就這麼斷了。

  秦向陽很不甘心,問黃赫還有沒有老狗的其他細節。「她身上有很濃的茶香味。」黃赫想了想說。這時當地一個刑警說:「這裡的人哪個身上沒茶香?別的呢?」另一個刑警說:「要不回局裡模擬人像吧,她的樣子你總記得吧!」「不用那麼麻煩!」黃赫哼了一聲,說,「給我台電腦,能聯網的。」秦向陽知道黃赫是黑客,可他也不明白黃赫要電腦幹嗎。當地刑警更納悶。

  「她順走了我的包,我電腦在包里!」黃赫說。「你想遠程開機,找到電腦位置?」錢進明白黃赫的意思了。「遠程開機?」秦向陽和另外幾個電腦小白刑警面面相覷。錢進點點頭,說:「可以的,只要他的電腦網卡有那個特殊功能。」聽錢進這麼一說,大夥拉上黃赫直奔鎮派出所。到了那,黃赫沒用幾分鐘就搞定了,他指著電腦屏幕說:「縣城,狗不理茶店。」

  大夥都沒想到,黃赫不但這麼快就定位了電腦位置,還根據位置坐標,入侵了當地監控系統,直接找到了電腦所在的具體地址。

  眾人上車,二十分鐘後,在狗不理茶店抓獲老狗。老狗原名陳花芝,42歲,本地人,精通網絡,「東亞叢林」老用戶,表面經營著一家茶店,暗地裡做「老渣」生意。她連夜騎摩托回家,當時正在補覺,本打算休整一下,第二天就開溜,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警方是怎麼找到她的。

  黃赫找到了自己的包,錢物俱在。他拿上包就想去醫院看楊依,秦向陽堅決不允,強行把他帶到縣公安局。

  有黃赫當人證,陳花芝沒法抵賴,她承認是她把林貝兒賣到山裡的,但她否認自己是慣犯,堅稱自己就幹過那一筆買賣。

  這是個狡猾的傢伙。不過對於警方來說,只要她承認林貝兒的事就好,他們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法子撬開她的嘴。陳花芝再三強調,拐賣林貝兒,她不是主謀,是別人授意的,這明顯是為自己脫罪的說辭。

  她說,一年多以前,她從「東亞叢林」上看到個賞金帖,發帖者叫「飛魚」,內容是招募「老渣」,拐賣一個叫林貝兒的人。

  「我見賞金不少,就把活接了,我真就幹了那一票。」陳花芝信誓旦旦地說。

  秦向陽在審訊室旁聽,當他聽到「飛魚」那個名字,突然覺得很耳熟。

  錢進告訴他,那個名字他們確實見過,當初「東亞叢林」上收購手鐲的帖子,發帖者就叫「飛魚」。

  拐賣林貝兒的過程很簡單。「飛魚」給了陳花芝兩個信息,林貝兒正在鼓浪嶼旅遊,她對貓極其感興趣。陳花芝心眼活泛,業務熟練,她接近林貝兒後,三聊兩聊,就提到了貓,還說自己的老家貓更多,比鼓浪嶼的還多。林貝兒閱歷淺,很快著了道,跟著陳花芝就走,直到被賣進山里。

  聽到這一段,秦向陽立刻明白了一個關鍵信息,「飛魚」就是復仇者,其所作所為,還是圍繞著當年的校園暴力事件。

  林貝兒的遭遇,顯然是對方長期準備,精心策劃的結果。對方顯然熟知林貝兒虐貓的惡習,並對此加以利用,最終把她「囚禁」進深山。「飛魚」一定知道被賣進深山的女人,是絕無好下場的,這樣也就達成了對林貝兒的懲罰,或者說復仇。林貝兒遭受多少精神虐待,暴力折磨,「飛魚」才不在乎,至於林貝兒會不會因為受折磨而精神崩潰,甚至奮起殺人,「飛魚」肯定料不到。倘若真出現那樣的結果,對復仇者來說,那當然求之不得。

  縣公安局刑警的審問基本結束了,他們問秦向陽有沒有補充。

  秦向陽立刻問了陳花芝一個不容忽視的細節:「你和黃赫又是怎麼接上頭的?你拐賣了林貝兒,怎麼會平白無故信任一個陌生人?」

  「因為他是小丑介紹來的。」「小丑?」秦向陽第一次聽到這個代號。

  「小丑就是飛魚!」陳花芝說,「這一年來,飛魚隔三岔五地聯繫我,叫我去了解林貝兒的情況,並如實反饋,還給了我一筆錢。那要求很奇怪,看在錢的份兒上,我也就照辦了。」

  「都讓你了解些什麼情況?」秦向陽追問。「就是林貝兒的吃喝拉撒,精神狀態,還有老朱家對她乾的那些唄。」「哪些?」「就是虐待什麼的,怕她跑唄。林貝兒懷孕後照常被鎖了大半年。」「接著說,小丑又是誰?你憑啥就相信小丑?」「那是五六天前的事了。飛魚突然又在『東亞叢林』上聯繫我,說按我反饋的情況看,林貝兒也快生了。他說過兩天有個人要來接林貝兒,讓我去帶路。我說胡鬧呢,那不是把我出賣了嗎?飛魚就說,來的人不是林貝兒家屬,我可以從中再賺一筆,對我沒壞處。但我還是不干,我又不知道飛魚是幹啥的,憑啥冒那麼大風險?後來飛魚說,他就是『東亞叢林』的主人小丑。他還對網站做了即時操作,我才不得不信。」

  「也就是說,小丑這塊金字招牌,換取了你的信任?」「是啊!他搞著那麼大的暗網,不可能存心害我,砸自己招牌,再說我和他無冤無仇。至於他有什麼目的,我才不關心,有錢賺就行。」陳花芝說。

  聽了陳花芝的話,秦向陽終於理順了。怪不得從郭震到張海濤,再到林貝兒,案子的共性里處處有「東亞叢林」的影子。他原本以為,復仇者只是利用暗網做工具,去契合三名受害人各自的需求,他遠沒想到,復仇者可不只是利用「東亞叢林」,他根本就是「東亞叢林」的創造者。

  小丑的出現令人振奮。行動組的任務總目標,就是查清「東亞叢林」的源頭,確保網絡大環境健康發展,這活兒很不好干。秦向陽也沒料到,圍繞著當年校園暴力的一系列復仇事件,最終會跟小丑聯繫到一塊,這真是天大的收穫。如此一來,小丑的影子就跟復仇者的影子完美地重合了。

  陳花芝被帶下去後,秦向陽和錢進把黃赫帶進了審訊室。嚴格來說,林貝兒的案子該由當地警方辦理。但是,就事實來說,這個案子並非孤立事件,它牽扯越州十年前的校園暴力案,屬於行動組長期以來的調查範圍,而且它根本上又關聯到暗網,當地警方對事情的前因後果一無所知,所以,當地警方更是巴不得行動組把林貝兒的案子認領走。如此一來,秦向陽和錢進就必須接手後續調查了。

  黃赫再次提出要去醫院見楊依。「那要看你的配合程度,你走得了再說!」秦向陽語氣嚴厲。「這是要審我?我犯哪門子法了?」黃赫斜眼瞅了瞅審訊室的牌子。「這是合法問訊!別挑那些細節了!這要是十年前的執法環境,早給你銬上了!」秦向陽拿出煙遞給黃赫。黃赫悶頭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說說吧!你那些秘密!你是怎麼跟復仇者搞在一起的?」「復仇者?」黃赫不明所以。「郭震、張海濤、林貝兒,都是十年前一宗校園暴力案的當事人,他們先後出事,而你,又先後充當他們的拯救者……既然都是聰明人,再繞圈子就沒意思了!」秦向陽一句話,點明了所有事情的邏輯。

  聽到這話,黃赫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想,原來小丑真是個復仇者!這一切,果然是早有預謀啊!怪不得每一局,自己都無能為力!

  張海濤出事後,他早就有過這方面的疑慮,只是由於他無法接觸到秦向陽所掌握的事實,所以一時無法佐證自己的判斷。今天這一場談話,才讓他撥雲見日。

  他在心裡把所有事情的邏輯捋了一遍,感慨萬千,輸掉所有賭局所帶來的挫敗感由此減輕了很多。同時,他深深感嘆郭震、張海濤,以及林貝兒的悲慘遭遇,他自問已盡己所能,只不過小丑謀劃在先,遺憾,由此註定。

  他連著抽了兩根煙,才問秦向陽:「這麼說,張海濤出事,的確是有人提前謀劃的?」

  「沒錯!具體原因就不談了,浪費時間。」「那宗校園暴力案又是怎麼回事?」「那些細節對你沒意義!」

  黃赫點點頭,釋然道:「你的話,證實了我的判斷,我也懷疑過小丑。」「小丑?」秦向陽正要點菸的手,一下子停住了。「是的!」黃赫說,「所謂暗網清道夫,只是個幌子。一切的起因是小丑找

  上我,跟我約定了三場賭局。」「賭局?為什麼?」

  「他請我做『東亞叢林』的攻擊者,我進攻,他防守;我發現漏洞,他彌補漏洞!」

  秦向陽倒吸一口涼氣,說:「你沒同意?」「是的!」「所以他才跟你賭,而你當時滿心不服對吧?」

  「我就是為了救人!再說,我父親的遺物是小丑買來還給我的,還有對陳一龍的暗網賞金令,也是他發的!說起來,他算對我不錯!」

  「陳一龍的賞金令?那個Y,原來是小丑!」秦向陽恍然大悟,他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之前所有的疑點頓時通透。

  他搓著鼻頭,說:「原來如此!看來,小丑對你,真是用心良苦!」說完他又很快意識到,原來小丑的目的,不僅僅是復仇這麼簡單。他對黃赫下這麼大的血本,跟黃赫繞著圈子玩遊戲,竟是為了利用黃赫去完善「東亞叢林」,這該是多大的野心!

  「可是……」秦向陽禁不住「嘖」了一聲,馬上意識到一個蹊蹺之處:小丑為什麼偏偏認準了黃赫呢?難道世上就沒有別的黑客高手了?還是說,黃赫當真是獨一無二,值得小丑這麼做呢?他輕輕搖了搖頭,很是想不通。

  他很快放下心裡的小疙瘩,繼續問:「林貝兒的事,你不覺得很可悲嗎?為什麼不提前報警?」

  「報警?以你們的做派,報警了,老狗還能出現?老狗不出現,我連林貝兒在哪都他媽不曉得!」黃赫滿臉不屑。

  「你也是事後假設!知道你對警察素有成見,也許你真的錯了!」秦向陽若有所思地說。

  黃赫哼道:「少來!先不說小丑把時間點卡得很準,長期讓老狗觀察、反饋林貝兒的情況,直到林貝兒生了,才跟我玩這一局,單說老狗。她把我約到一個茶店,結果怎樣?她躲在暗處,至少觀察了一個半小時!我要是早報警,以你們的風格,又是和我耳機通話,又是在附近埋伏,保不齊人家看不出破綻。為了找到林貝兒,我不冒那個險!」

  「唉!可你還是掉進了小丑的坑裡!」秦向陽嘆了口氣。這時黃赫突然問:「你們又是從哪冒出來的?跟我過來的?」秦向陽沒吱聲。黃赫哼了一聲,站起來冷著臉說:「現在我能走了吧?」秦向陽想了想,同意他去看楊依。

  楊依的傷不算重,但是失血過多,手術後非常虛弱。這多虧了林貝兒刺那一剪子時姿勢不對,再加上楊依當時推開黃赫後,跟林貝兒之間還有段空當,要是那一下捅到黃赫身上,恐怕黃赫就沒這麼幸運了。

  不管怎樣,在黃赫心中,楊依的確救了他的命。他很感動,只是有些不大理解,在那個危急時刻,楊依怎麼會捨身救他呢?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遠不到那個地步。

  等到楊依醒過來,醫生允許探視了,他才進入病房。楊依臉色蠟黃,朝著黃赫艱難地笑了笑,說:「你是不是有些內疚?有點困惑?呵呵,別有心理負擔!我不是捨身救你,那就是下意識反應!我可沒想到推開你以後,那一下還能扎到我!要不然……」

  聽到這些話,黃赫長長地嘆了口氣,認真地看了看眼前這個女人。他不得不承認,楊依太善於幫別人減壓了。也許這是她的職業習慣所致,但誰又能否認,她本質上就是個善良溫和、慣於替別人著想的人呢?

  「好好歇著吧,我就在外邊,有事叫我!」黃赫說。楊依點點頭,輕聲問:「林貝兒呢?真沒想到,她成了那個樣子……」黃赫淡然地說:「她在她該在的地方。」

  「你已經盡力了!」

  黃赫點頭。「警察沒難為你吧?」

  「還好!」說著,黃赫離開了病房。他走到門外時,楊依鼓足了力氣說:「你什麼時候回去?別忘了帶上我!我可不想自己留在這!」接下來的五天,黃赫一直耗在醫院裡。他不太習慣在那個固定的空間,長時間跟楊依獨處,那種話題聊完四目相對的場景,他受不了。可事實並不是那樣,每當他沉默下來時,楊依總會適時挑起新的話題,那種感覺令他很舒服。那些天,他不停地從市場上買來老母雞,然後找一家飯館燉好,再給楊依送去。

  對此,楊依開玩笑說他是個不喜歡虧欠的人。他心想,救命之恩又豈是幾隻老母雞就能償還。五天後,秦向陽協同當地警方善後完畢,做完交接,找到黃赫問他要不要一塊回。

  黃赫答應一起走,他看中了秦向陽的轎車。楊依不想自己留下,黃赫和秦向陽商量後,把楊依安排到轎車后座躺著,他和錢進同乘來時的麵包車返回。返程中,黃赫還要挨著聯繫那些租車公司,把車再一輛一輛地逐次換回來。

  林貝兒還被關在當地公安局,至於以後在當地法院審她,還是回越州,都得等對她做完精神鑑定後,由兩地公安商定。那些程序上的瑣事,我們放下不提。

  一天後,眾人回到越州。楊依又去醫院待了三天,其間黃赫全程陪同照顧。三天後,楊依提出出院,想回家靜養,黃赫幫她辦了手續。楊依回家後,黃赫又去照顧了兩天。楊依考慮到這些天黃赫太累了,執意叫他回去歇歇,黃赫才勉為其難地同意。這些天秦向陽他們可沒閒著。他們通過上級部門,從各地召集了大批網警中的精英,集中起來攻擊「東亞叢林」,尋找它的伺服器地址。既然已經知曉「東亞叢林」的創造者小丑就是復仇者,那麼這個網站的性質就變了,它不再疑似國外網站,它的創造者為復仇而來,一定是中國人。它極大地破壞了我國的網絡環境,不但滋生了大量犯罪行為,更是復仇者手中最鋒利的復仇之刃,警方對此難以容忍。

  為此,他們也邀請黃赫給予技術支持,可是被一口拒絕了。找「東亞叢林」的伺服器地址?黃赫說那不可能!另外,對常家耀的審問也有了結果。有人證明,常家耀那天開車出城,的確是提前約好了朋友玩戶外,沒任何證據能證明他那天的行為跟小丑有關,意在吸引警方注意力。

  儘管秦向陽還是反過來想,要是常家耀就是小丑,或者跟小丑有瓜葛,那麼他那天的行為,就是為了間接阻止他對黃赫的跟蹤,從而一定程度上減小林貝兒被警方救助的概率。這很好理解,林貝兒那天的瘋狂,誰都無法預判,但小丑顯然不希望警方及時參與其中,去破壞林貝兒的命運走向。可他這個邏輯缺乏事實支撐,只能被放棄。

  黃赫回家睡了一天一夜,他太累了,累到來不及體會林貝兒事件當中的諸多殘酷和無奈。

  醒來後,他發了半天呆,然後叼上煙,習慣性地打開電腦。可是一切都結束了,為什麼還開機?是為了找小丑嗎?他不知道。

  令他意外的是,他一開機,小丑的頭像就跳動起來。顯然,對方早就等在那了。「是時候做賽後總結了,就像你小時候參與的每一場學校活動一樣。」小丑說。「沒興趣,但有兩個字送你:卑鄙!」黃赫氣壞了。「呵呵,你這人毫無風度,輸家面對贏家,應該學會尊重!」「尊重?」黃赫把鍵盤敲得飛快,「你早早布好了局,設計好了一切,你他媽跟我談尊重?」「看來你都知道了?」

  「你以為能瞞多久,復仇者?」不管怎麼樣,打出「復仇者」三個字,揭露了對方的身份,黃赫還是有那麼一絲快意。

  「從開始到現在,你總忽略最基本的邏輯:我的身份也好,我的秘密也罷,都跟你沒任何關係,也妨礙不到你,對嗎?」「但是你已經在跟我玩了,這就有關係了!」「那又怎樣?我對你有過任何傷害嗎?」「我一直被耍,像只猴子!」黃赫自嘲地說。

  「這麼說,賭局的結果無效了?你三局皆輸,也不願遵守約定來『東亞叢林』陪我玩攻防戰,對嗎?」

  看到小丑的問話,黃赫簡直懶得打字了。既然一切都是設計好的陰謀,他便不再擔心小丑向他母親透露那些賭局,從而給他帶去良心的拷問,他問心無愧了!

  「好吧!我們換個話題,回到我剛才的建議,做做賽後總結。」「你夠了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去幫警察,趕緊,滾!」黃赫怒斥。「人性的悲哀!」小丑不理會黃赫,直接打出這五個字。黃赫使勁揉了揉脖子,然後抱臂盯著屏幕。小丑繼續說:「據我入侵警務系統拿到的資料看,事情的經過是林貝兒殺了老朱一家四口,還差點殺死她自己的孩子,至於她有沒有自殺的想法,那誰也不知道。那個過程當中,老狗還想殺你滅口,你被楊依所救。老狗趁機逃走,還不忘順走你的包,卻又自食其果,被你遠程定位……你不覺得這整個過程,很有探討價值嗎?」

  「閉嘴吧!」黃赫忍不住說,「林貝兒之所以失控,還不都是拜你所賜?你是所有悲劇的源頭!」

  「我不同意,我頂多算個中間的助力者,遠不涉及根本!」「不涉及根本?你對林貝兒了如指掌,知道她有虐貓惡習,趁她去貓島的機會,設局讓老狗把她賣進深山!你還了解朱家村的陰暗面,早斷定林貝兒會遭受長期非人折磨,並且處心積慮安排老狗,隔三岔五去觀察她的即時情況,去滿足你內心的邪惡!這還不夠卑鄙?」

  「呵呵!你恰恰忽略了最關鍵之處,林貝兒的狠辣和瘋狂是她長期虐貓累積的結果。她的虐貓惡習發自於她本心。我只不過算個合格的觀察者,了解到了她內心的陰暗面而已。她若本身健康,當年就絕不會涉及那場校園暴力事件。她自己的本心,才是所有悲劇的源頭!」

  黃赫一時無言,他皺著眉考慮片刻,說:「即便如此,如果沒有你這個助力者,沒有你推她一把,她就絕不會有那個下場。你敢正視自己內心的仇恨嗎?」「我對你這點總結很滿意,如你所說,正因為我從來都是正視仇恨之心,而非虛偽逃避,才苦心設局!如果林貝兒他們都是正直、溫和的,那我的仇恨之心又從何而生呢?」「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該學的,是放下。」

  「放下?老朱家折磨林貝兒時,放下過獸性和淫慾嗎?一身罪惡的老狗發現會被你出賣時,放下過憤怒嗎?老狗逃跑看到你的包時,放下過貪婪嗎?村民們看到楊依受傷,看到你們沒吃沒喝,放下過冷漠嗎?林貝兒產後發現鎖鏈被解開時,放下過憎恨嗎?還有郭震,他放下過執著嗎?張海濤,放下過懶惰嗎?王晶瑩,放下過傲慢嗎?當年校園暴力案中的孩子,放下過嫉妒嗎?哦,對不起!我說得並不準確!我的意思是,比如憎恨,比如貪婪,比如憤怒,比如嫉妒……那些有強大破壞力的魔鬼,它們不是無端生出來,它們總有個最初的施予者。總不能你施加給了我仇恨,再做出一副出世的姿態,叫我放下吧?這是偽善!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真正的善良是什麼?不是一味教化受害者放下,而是令所有人根本無須放下!」

  「不是一味教化受害者放下,而是讓所有人根本無須放下?」黃赫咀嚼著這句話,一時發起呆來。

  「我扯遠了!我們不談理想狀態,談現實!」小丑沒給黃赫過多思考時間,繼續說,「我給你準備的三場賭局,對你的人生經驗彌足珍貴。它們處處充滿對人性的考驗,就像三面鏡子,讓醜陋的人性無所遁形,讓惡行自食其果。」

  看到這段話,黃赫的手跟著一抖,差點打出「是的」。他內心拒絕小丑的任何說教,可理智上又覺得小丑的一些話並沒錯。小丑的總結冷血而殘酷,卻透著真實,遠離虛偽。「那又怎樣?你還是錯了!錯在哪?人性是經不住考驗的,不管它善的一面還是惡的一面。你每天都把錢丟到一個誠實的孩子腳下,總有一天他不再上交;你次次出差給你的女人帶東西,一旦你忘掉一次,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她都會質疑你的忠誠!人性與生俱來,它的陰暗與光輝同在,那不是人性的錯。它的光輝需要讚美,它的陰暗需要引導。考驗?除非你面對的是上帝!」黃赫打開窗吸了一口冷空氣,那讓他的頭腦越發清晰。

  黃赫打完字後,屏幕對面停頓了一會兒。很快,小丑的話又跳出來:「不否認,你說得很有道理,那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大方向。在那之前,你必須面對一個個具體的因果,否則還要法律幹什麼?」「沒錯!既然你提到法律了,就更應該迷途知返。」黃赫說。「迷途知返?作惡的人,一定能受到法律懲罰嗎?」「法律也不是萬能的。」打這句話時,黃赫感覺自己的語氣像個警察,那讓他很不適應。

  「呵呵!既然你承認法律不是萬能的,就是說一定會有漏網之魚嘍?請問,你面對一群可惡的漏網之魚時,會怎麼做?」

  「我?」黃赫一下子卡住了。小丑無意欣賞他的窘態,繼續說:「比如你不了解的那場校園暴力事件,當年的郭震和林貝兒都不滿十四歲,依照既有的懲戒措施,他們殺了人,但無須負任何責任!在懲罰為零的事實下,你覺得他們會自責嗎?會反思嗎?會認錯嗎?會後悔嗎?會在他們以後的人生中善待一切嗎?那樣對被害人公平嗎?對一輩子沒害過人的良善大眾公平嗎?」

  「一個老話題,法外懲罰如果成為共識,社會還有秩序嗎?我看沒有繼續討論的必要。」黃赫說。

  「誰和你討論法外懲罰了?我只是問你,那種情況下你會怎麼做?」「我?」黃赫再次卡住。「面對你的內心,小伙子,不要總當自己是個清高的旁觀者。」「我不知道。」打完這幾個字,黃赫怔怔地盯著窗外。「如果我再給你一個有力的工具呢?比如『東亞叢林』。」

  「什麼意思?」

  「你面對過種種人性考驗,見證過血淋淋的人性之惡,你有強烈的憎惡之心,你的內心是個相對純粹的人。更重要的是,你習慣了0和1的邏輯世界,它們就像善惡一樣分明。我在想,也許,你比我更適合做『東亞叢林』的主人。」

  「什麼?這貨瘋了吧?不叫玩網絡攻防戰了,改叫我接管『東亞叢林』了?」黃赫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發什麼呆啊?對你來說,那不是黑化,是升華!」「升華……」黃赫哭笑不得。「『東亞叢林』上集中了各種各樣的渣滓。既然渣滓們選擇了叢林,那麼叢林就是他們的墳墓。吸毒的,綁架的,販賣人口的,交易軍火的,地下博彩的,搞色情的,倒賣贓物的,造假的,販賣公民信息的……你能想到的罪惡,這裡都有。這裡沒任何約束,會讓他們盡情放縱人性之惡,直到沉淪地獄!這裡是血色叢林!這個世界是辯證的!世人鼠目寸光,當它是罪惡天堂,其實它根本的作用恰恰是把罪惡集中起來,再消滅罪惡!你難道還看不透?」

  「你……簡直……」黃赫無語了。小丑緊接著說:「我選擇你,正是相信你的正義感,而不僅僅是你的技術能力。看吧!夜,如此黑暗!黑暗背後,有足夠多的法外之地,漏網之魚。你所說的法律,只是個敦厚、守規矩的孩子。可是有很多事要想辦成,更需要野孩子!我相信,為了你心中的正義,你一定會利用它,去懲罰任何你想懲罰的、該被懲罰的惡棍。它會成為你手裡最犀利的工具!」

  「野孩子?我……別說了!」面對小丑的連番轟炸,黃赫實在不想繼續談下去了,他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海里,迎面不斷撲來一個又一個滔天巨浪。那令他窒息,無所適從,同時還有一種很深的孤獨感,轉眼間,他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世界了。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黑,什麼是白?小丑的話,僅僅是高級語術嗎?那裡面的邏輯,天衣無縫,處處滲透著用心和智慧。黃赫不得不承認,他根本無力反駁。這他媽是洗腦嗎?他想關掉顯示器,可是渾身無力,緊接著他的頭突然疼起來。

  「夜,如此黑暗!好好睡一覺吧,孩子!你需要消化!」「我……你……」黃赫感覺雙手僵住了。「差點忘了!」小丑突然又加了一句,「你很快還會另有任務,那是我送你的最後一堂課!非要問為什麼,那就當作賭局的補丁吧!」說完,小丑的頭像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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