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亂局
2024-06-17 18:26:54
作者: 天下無侯
瑪索所在醫院的爆炸事件,顯然是有人想殺人滅口。
好在警方和行動組都提前想到了這一層,故意設置了一個假病房。病房裡躺著的,是個重度燒傷病人,身上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病房外安排了看護警察,好讓前來滅口的人,把它當成瑪索的病房。警方這麼做,是想引人上鉤,一舉成擒。
瑪索是重要人犯,警方絲毫不敢大意。為了安全,他們讓醫院清理了一間不起眼的婦產科病房,把人犯安置進去,看護的警察24小時守在病房內,走廊上根本看不出來。
瑪索所在醫院的信息,是警方通過媒體故意泄露的。警方假戲真做,要求媒體所拍攝的醫院照片上,不得暴露醫院名字,但照片一定程度上顯示了醫院周邊的環境。根據環境,警方相信有心之人一定能找到瑪索所在醫院。
果不其然,魚兒上鉤了。
只是警方沒想到,殺手雖然錯把假病房當成了目標,但他根本沒靠近假病房,而是利用了進房換藥的護士,把塑膠炸彈粘在了護士推車的車架下面,然後遠程引爆。爆炸導致那名燒傷病人和護士當場死亡,令警方顏面大失。
爆炸後,警方立即封鎖醫院,查監控抓人。結果人沒抓到,只能確定殺手是個打扮成醫生的小個子男人,戴著口罩,早早就離開了醫院。警方再從路面監控找下去,發現神秘男人一路步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從醫院回到安全屋,行動小組的人情緒有些激動,尤其是丁奉武。
「又炸死兩個!是不是波剛?不知道。但如果真是他想殺自己的親妹妹,那他媽太沒人性了!混蛋!」這位五十多歲的老警察把配槍甩在桌上,滿臉怒容。
按說,丁奉武大半輩子風風雨雨,什麼場面沒見過?怎麼也輪不到他先失態,應該激動發脾氣的,是他那三個年輕組員。
可他偏偏攤上了三個「怪胎」。秦向陽素來冷靜,不說就不說,一說就很有針對性。項西川冷傲,要面子,常常繃著,就算心裡火得不行,也習慣看別人先失態。
錢進最小,按說是最容易控不住的,可他不肯吃虧,見兩位同伴貌似很沉得住氣,就跟著一起淡定起來。
「封鎖!他不是拿了那批古董,想從香港出貨嗎?封鎖!把所有地上、地下相關交易人都給我盯住,看他怎麼交易!交易不了,他就得出城!所有出城通道都給封鎖檢查,他帶著那些東西怎麼跑?除非把東西丟在香港!我看他舍不捨得!」丁奉武的建議,很快傳給了香港警方。
丁奉武這才冷靜下來,大手一揮,調查進入實質階段。直升機駕駛員老侯,港警早就按例詢問了。拍賣會恐襲案發前,直升機停在錢進父親別墅外的停機坪上。老侯是在下班路上被控制的。
歹徒用他的家人威脅他,叫他去別墅取了鑰匙,開走了直升機。顯然,行動前,歹徒就搜集了足夠的信息,策劃好了一切。
追蹤歹徒首領的事由香港警方負責,行動組的調查方向大體有兩方面。
一個是調查船老大的兒子,船老大在警匪激戰中被流彈擊中斃命,實屬可惜。
一個是調查陳一龍、高強、張雲生三人的背景和社會關係。船老大兒子叫海生。海生說,這次就是賺個外快,他們爺兒倆壓根不認識那幫人,沒承想搭上了一條命。業務都是電話里談的,電話來自國外,活很簡單,就兩趟腿。
先按約定時間把人從公海接上岸,再按約定時間把人送回公海去。公海里還有條船,再把他們接回去。接到哪兒?緬甸?泰國?越南?天知道!租金,是第一趟活兒時直接給的現金,當時一個人也認不出,都蒙著臉。富貴險中求,就這麼回事。
海生的話,除了還原歹徒的進退方式,毫無用處,這條線到此為止。接下來只能從三名被害人的背景、社會關係著手,沒想到才查了頭一個人,問題就出來了。
陳一龍,越州人,六年前因經濟問題被經偵控制。再深究下去,立刻查出了陳一龍跟黃炳忠的一段恩怨,這也是陳一龍身上最大、最明顯的污點。
「黃炳忠?他兒子叫黃赫?」錢進第一個叫起來。「這不就是委託你拍手鐲的人?」秦向陽一邊說,一邊翻閱內地傳來的電子卷宗,很快找到了有關手鐲的信息,搞清楚了當年的來龍去脈。「這黃炳忠是個爺們兒,為湊工錢,把家傳手鐲都賣了,怪不得黃赫不惜重金委託我。
手鐲對他很重要,反向說明我靠譜。」錢進說。「黃炳忠拿網購彈珠槍脅迫陳一龍,被警方當場擊斃?這個黃炳忠也太衝動了!他的兒子還是個黑客是吧?」秦向陽想起來錢進之前的話,言外之意是說黃赫有接觸「東亞叢林」的可能。
「那是網上瞎吹,當不得真的好吧!」錢進一臉不以為然。「很明顯,黃赫跟陳一龍有仇,查他。」項西川給出了結論。「不可能是他!」錢進認真地說,「為什麼?品行。說他恨警察,我信,情理之中。但黃炳忠的品行在那擺著呢,能教育出來操蛋兒子?」「幼稚!」項西川說。「京片子,說我幼稚?」錢進不樂意了。項西川哼了一聲,遠遠地走開了。「都閉嘴。黃赫有嫌疑沒錯。」秦向陽說完接著查別的資料。
搞漁業養殖的高強老家是福建的,現在一家人住在深圳,從資料上看一切正常。
張雲生是濱海人,肥料業務主要集中在北方,海南和雲南也有輻射,資料上也看不出異常。
為了快捷,秦向陽立刻聯繫自己的手下李天峰,叫他去張雲生的企業和家裡走一趟,讓當地派出所配合,好好查查張雲生的社會關係。剩下的高強、陳一龍、黃赫,行動組親自調查。首先是黃赫的個人情況。這個人的資料特別簡單,別人都是掃一眼,只有秦隊長看得很認真。
黃赫,28歲,越州人,六年前一畢業,人就不見了,有出入境資料證明,他在美國待了六年。引起秦向陽注意的,是黃赫的學籍資料,他發現黃赫竟然讀過警校,而那所院校,也是蘇曼寧的母校,而且蘇曼寧也是學的計算機。
弄不好這倆人是同專業的同學,這是個意外的小發現。秦隊長心裡打定了主意,抽空向蘇曼寧做些了解。
錢進給黃赫打了個電話表示歉意,說委託的事黃了,中途遭到了武裝搶劫。黃赫在電話里告訴錢進:「早知道了,我看過現場直播。」
「這個黃赫,他說他看過現場直播!」掛斷電話,錢進把黃赫的話重複了一遍。
「他主動承認上『東亞叢林』?」秦向陽很意外。「是的,上暗網也不一定非幹壞事吧。這人算光明磊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錢進說。「先入為主,信口開河。」項西川不滿地說。
這時,錢進打開電腦,按國際刑警組織提供的路徑,經過一番設置後,登錄了「東亞叢林」。那個路徑,就是一串亂碼,沒它,就算登錄了暗網系統,也無法找到具體的網站位置。實際上,對普通人來說上暗網有些難度,難在需要既定的瀏覽器,以及一些特定設置,有的還需要特殊外設,這些都難不住錢進。
這是他們第一次進入暗網。「東亞叢林」的界面很有特色,支持英語、漢語、日語、韓語等多種語言,還自帶翻譯器。它的Logo是經典的小丑頭像,主界面非常簡潔醒目,整齊地羅列著不同的索引。
從上到下,依次是視頻直播區、視頻上傳區、叢林交易區、叢林論壇等。其中,叢林交易區就跟淘寶差不多,支持線上交易,交易貨幣以比特幣為主。
秦向陽和項西川也好奇地湊了上去。秦向陽很納悶:既然網址是一串固定的亂碼,那「東亞叢林」是用什麼方式發展用戶的?一般來說,為安全起見,最常用的是熟人之間互相介紹,就像很多有灰色交易的黑酒吧一樣,沒熟人領著,一般人根本進不去。但秦向陽門兒清,這種方法,說它安全也對,說它不安全,也對。因為客戶之間是成串的,客戶群是靠互相介紹積累起來的。那麼不出事便罷,一旦一個客戶出事,就很容易扯出來一大串。但是網站畢竟不同於酒吧,想發展客戶還有很多法子,比如從網上找一些身份信息,在異地註冊郵箱,有選擇的通過郵件發展客戶,這個方法就很好。
錢進在交易區里大體瀏覽了一遍,突然道:「我忽然有個想法。」他斟酌了一會兒,說:「古董的交易渠道,已經被封了對吧?」「這種封鎖是面上的,保不齊有警方沒掌握的渠道。」秦向陽說。「我知道。但是你想,這事影響巨大,那批貨又價值不菲,就算還有別的主顧,這個當口誰敢收?再說,就算有人敢收,一般人也拿不出來那麼多錢,頂多有選擇地收幾件。」
「你意思是?」
「我在想,能不能專門針對那批貨,在『東亞叢林』發個帖,就說大量收購。」
「有些創意,你想把那傢伙引出來?」秦向陽問。「我想試試。」「可以一試。」項西川的結論總是很簡短。錢進白了項西川一眼,埋頭苦思。
怎麼寫呢?憋了半天,他整出來一句話:親歷中環拍賣會倖存者,收玉器。秦向陽一看,憋不住笑了。
「好笑?」錢進認真說,「一、這種帖子就得簡短,越短漏洞越少;
二、你不能說大量回收,那不是啤酒瓶子對吧,就得具體點,我這指定了玉器;三、我這身份很真誠,我是實話實說,但會讓人以為是參會富商,畢竟參會的絕大多數是古董發燒友。」
秦向陽反駁道:「土豪們剛被搶了錢,精神上打擊非常大,這麼快就有心情收古董?」
錢進說:「不是所有土豪都被搶了錢,有些人只是去友情捧場的,沒帶卡。」
「不妥。」秦向陽斷然搖了搖頭,建議改成:香港中環拍賣會直播觀眾,收玉器,站內聯繫。
直播的觀眾?錢進想了想,覺得這個範圍大,似乎更靠譜。「也不妥。」
沉默半天的項西川說:「仔細想了想,我要是那孫子,我會懷疑發帖者身份,萬一是警察呢?畢竟,文物交易渠道剛被封,就有帖子出現,難免讓人懷疑這裡頭有因果關係。」
秦向陽考慮片刻,說:「的確會引起懷疑,不過從他的角度看,他急於出手,不是沒有冒險的可能。他不理會,咱就權當沒發這個帖,他要是回復,我們也拿他沒辦法,畢竟是暗網。他唯一要冒的險,也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達成交易。我想,就算毫無收穫,來這麼個打草驚蛇也不是壞事。」
秦向陽說服了項西川,去隔壁向丁奉武匯報。丁奉武也認可。
錢進立刻註冊帳號,分別用中文和英文把內容各寫一遍,把帖子發了出去。發完帖,錢進刷新了頁面,這時他突然發現,論壇上竟然出現了另一個收購帖。
帖子內容也很簡單:高價收購香港中環拍賣會金絲翡翠手鐲一枚,站內聯繫。
發帖者的名字叫「飛魚」。跟錢進註冊的帳號一樣,註冊時間一律不予顯示。在「東亞叢林」,一切用戶信息都無處可查。「這怎麼回事?難道是黃赫?」錢進定定地看著屏幕。
秦向陽也吃了一驚。他馬上意識到,帖子中說的那枚手鐲,正是黃炳忠的遺物,因為拍賣品里根本沒有第二副類似的手鐲。
這太巧了,有人和他們想到了一塊。是誰?
他覺得很可能是黃赫所為。其實不用猜,明天去越州調查,不怕沒結果。他擔心的是如此一來,劫匪首領會怎麼想。
「有點亂。」錢進一時沒頭緒了。
秦向陽也深深體會到了這種新犯罪形式的難度。在這裡,傳統的監控、查IP、人證、物證等常規偵破手段,似乎樣樣沒用。他越想,不服的情緒就越強。沒漏洞?不可能!暗網絕不是法外之地,是人幹的案子,就一定會有漏洞。
回到眼前,他想,對劫匪來說,這新出現的第二個帖子,可信度顯然更高,因為「飛魚」只收一枚手鐲,目的性很強,說明手鐲對買主很重要,這樣就大大降低了買主身份的可疑性,那麼接下來可能出現什麼情況呢?
有點頭疼,秦向陽暫時中斷了思考。現在就是最壞的結果,既然試了,還能更壞不成?
一天很快過去。
這晚,秦向陽夢到瑪索從昏迷中醒來,向警方坦白了,說逃走的人就是波剛,瑪索還說,波剛並非主謀,他背後還有別人。醒來後,秦向陽抽了根煙才緩過神來。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先不說夢都是相反的,至少他清楚,就算瑪索醒過來,也很可能什麼都不交代。
做夢就能解決問題,那世界早成天堂了。第二天一早,眾人開著香港警方配給的車輛,直奔深圳,在一套別墅里見到了高強的老婆呂秀麗。呂秀麗四十來歲,個子不高,偏胖,保養得不錯,可惜丈夫遭遇不幸,早把眼哭腫了。
高強的屍體暫由警方保管,呂秀麗也就辦不成喪事。兩個女兒也請假回了家,陪在母親身邊,生怕她想不開。
錢進的調查問詢很簡潔,集中起來就是錢和女人兩個問題。生意上,高強的漁業養殖幹得很大。他的上游,無非是魚苗方和飼料方,下游,是魚類批發商。根據呂秀麗的反映,錢進認為下游沒問題,這塊就算有欠款,也是批發商欠高強的。
欠他錢的幾個老闆都是老客戶,多的百八十萬,少的十幾萬。高強呢,玩漁船捕撈出身,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主,為人也算慷慨,尤其近幾年生意干大了之後,從沒因為欠帳的事跟客戶紅過臉。那幾個老客戶,會因為欠款殺高強?說不通。
上游有點問題。高強去年進過一批飼料,質量出了問題,害死不少魚苗,損失不小。為這事,高強一直拖欠對方70%的貨款。
呂秀麗說,那個飼料廠老闆叫劉冠軍。因為那660萬元欠款,事情鬧上了法庭,到現在也沒妥善解決。
劉冠軍給法院提供那批貨的質檢報告,堅稱飼料沒問題,說可能是魚苗的問題,要麼就是魚塘水質出了問題。法庭上可不敢亂說話,劉冠軍這麼一說,又把魚苗提供方給扯進去了。
因為那批飼料是專供,沒有第三方使用效果比較,劉冠軍呢,也沒余貨,法院就找有關部門對高強的剩餘飼料做化驗。可是那批貨在高強眼裡是有問題的,哪還有心思好好保管?一檢查發現早就變質了,這麼一來就沒法化驗了。
高強一看這不行,就又想到難道真是魚苗的問題?可是魚苗卻不是專供他一家,別家的那批魚苗都長得好好的。飼料沒法化驗,魚苗沒問題,那就剩下水質了。一檢查,也沒問題,其實這塊高強早就檢查多少遍了。後來又查監控,看是不是有人搗亂投毒,也沒查到什麼。
這麼一來,劉冠軍又不算完了,他手裡最強的憑證是貨物出廠檢驗報告。但法院說,他那報告是自己廠里做的,並非第三方機構,所以沒法認定那批貨沒問題,但也沒法認定那批貨有問題。這事鬧了近一年,法院、高強、劉冠軍,都頭疼,最後,法院以進一步調查的名義把事情擱置了。問到女人方面時,呂秀麗說話就沒那麼痛快了。她說了幾句言簡意賅的話:「高強是生意人,生意場上不就那點事?早看開了,我沒必要藏著掖著。這方面,你們可以跟他的朋友打聽。」秦向陽和項西川一直在旁邊觀察記錄。
錢進結束了詢問,叫呂秀麗把她和高強的親戚、朋友、能想到的有過節的人,統統寫了下來。
臨走時,秦向陽突然問了呂秀麗幾個問題。「你會上網嗎?」
這個問題莫名其妙,呂秀麗愣了一下:「上網?你是說看宮斗劇還是鬥地主?」
秦向陽笑了笑,又問她什麼學歷。「學歷?你怎麼淨瞎問?」「筆錄例行程序,基本資料是要全的。」秦向陽應對自如。「高中畢業。」
「高強什麼時間接到拍賣會邀請?」呂秀麗不記得了。
在秦向陽要求下,她打電話問了高強的秘書,才說:「拍賣會一周前。我光知道起初老高不想去,後來聽說這次有不少古幣,才改變了主意。老高喜歡收藏古幣,這個愛好,從前搞捕撈時就有了,他從海里撈上來過古幣……」
秦向陽打斷她,問:「你們幾個孩子?」「這不都在家嗎?倆女兒。」「怎麼不要個兒子?」
「兒子?」
呂秀麗嘆了口氣說:「警官,說句不中聽的,要孩子是挑螃蟹嗎,公母隨便挑?」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你四十出頭,有條件也有機會再要一個。」
「再要一個?和誰要?誰想到老高這次……」她哽咽了一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又說,「你這說到了我痛處。早些年搞捕撈,我和老高在海上,天天風吹雨淋,把我身體給折騰壞了……哎,你們沒吃過那個苦……好在有了倆閨女,我和老高都很滿足。」說完,呂秀麗又沉默了,抱頭沉浸在當年的回憶里。
秦向陽等人這才離開。劉冠軍三十來歲,算是年輕有為。行動小組在飼料廠見到他時,他正穿著雨靴在車間裡轉悠,給人第一感覺就是個務實的人。車間裡瀰漫著飼料的腥味,劉冠軍換好衣服,把行動組的人請進辦公室。
他一看來的是警察,立刻就猜到了來意。「你們為高老闆的事來的吧?」劉冠軍嘆了口氣,繼續說:「他的事我知道,看了視頻,太慘。」秦向陽等人點點頭,緊盯著對方。「你們懷疑我?」他見警察們一個個面色凝重,立刻辯解。
「是!高強是欠了我一筆款子,六百來萬!說實話,對我來說不是個小數。但我怎麼會殺他呢?不可能!想都沒想過!」
「別多想,我們是了解相關情況。」秦向陽平靜地說。
劉冠軍點了點頭,說:「去年那批飼料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法院都搞不清。但我以人格擔保,我那批貨,絕對沒問題。所以,帳,我不但肯定要,還要得很勤。你們不知道,我弟每個月都去高強辦公室待幾天。這次他出了事,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要是我殺了他,我跟誰要帳去?」
「高強活著時,你那帳有希望嗎?」項西川突然問。「不知道,磨唄。」劉冠軍說著,一下子回過味來,「你意思是,我那帳沒希望了,我就買兇殺人報復?警官,你怎麼能這麼說?」「高強的私生活方面,你了解嗎?」秦向陽咳嗽了一聲,改變了話題。「私生活?他有個小三,在香港。」劉冠軍想也不想就說。「你怎麼知道?」
「我跟他要了一年多的帳,能不知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敵人。哦,不是說高強是我的敵人,就那麼個意思。」
「小三叫什麼?哪裡人?」「聽我弟說,好像姓馮,叫……馮瑋瑋,不知道哪兒的。你們可以查高強手機啊,裡邊肯定有聯繫方式。」聽到這句話,秦向陽看了劉冠軍一眼,心想,這人反應並不慢,有點意思。從劉冠軍那兒離開後,一行人直奔越州。越州有兩個調查目標,一個是陳一龍媳婦,一個是黃赫。
在車上,錢進問秦向陽怎麼看劉冠軍。秦隊長說劉冠軍有動機,有嫌疑,但高強等人的死,牽扯到暗網犯罪,和傳統的買兇殺人完全不同。傳統的僱主和兇手之間,必要的聯繫方式有跡可循,但暗網操作的話,就完全留不下漏洞。哪怕把劉冠軍的私人電腦帶回去,也一定查不到什麼。
一句話,困難不同於以往任何案子,難度很大。陳一龍媳婦叫竇曉萌。
這個女人和高強媳婦呂秀麗不同,見了警察,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要替老公報仇」。
「仇人?除了那個黃炳忠的兒子,還能有誰?」竇曉萌兩眼冒火。
「別人?沒別的仇人。我老公自打給警察關過那一回,出來後處處與人為善,那簡直就是活菩薩!你打聽打聽,相同地段,我們開發的房子是不是最便宜?」
秦向陽一接觸竇曉萌,就知道她和陳一龍感情很好,說話不太靠譜,乾脆找來派出所的人打聽。
派出所的人說,陳一龍這幾年幹得確實不錯,小區投訴率很低。人際交往方面,最容易和陳一龍這種人有矛盾的,是高利貸,但這幾年沒聽說陳一龍和高利貸打交道。
「我們現在有錢,不是過去了,就算黃炳忠那次,也是個意外!」竇曉萌理直氣壯地說。
秦向陽問竇曉萌,陳一龍接到拍賣會邀請是什麼時間。「提前一周。」竇曉萌說得蠻有把握。秦向陽問她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竇曉萌說陳一龍經常參加類似活動,為的是擴大交際圈,很少拍東西,但那天答應給她拍個禮物。
詢問完,秦向陽也叫竇曉萌把她和陳一龍的親戚、朋友,以及能想到的有過節的人,統統寫了下來。
結束對竇曉萌的問詢後,他們在天黑前,終於見到了黃赫。黃赫不想驚動母親,把見面地點約在咖啡廳。見一次來了三個警察,黃赫慣有的微笑不見了。
錢進先做了自我介紹,和黃赫握了個手,畢竟他們通過視頻電話委託競拍時,也算見過一次。
「陳一龍被殺,你的嫌疑很大。」項西川上來就說。「我知道。」「陳一龍被殺,你什麼心情?」項西川又問。「爽!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有人被殺,你當著警察的面,說大快人心?」「你不喜歡坦誠?」
「你父親的事,我們很清楚。你似乎不喜歡警察?」項西川句句很有針對性。
「沒有不喜歡,只是恨而已。別指望我好好配合你們。」黃赫的回答非常直白。
「你不想辯解?」「辯解什麼?殺陳一龍?幼稚。」
「說我幼稚?」項西川扭頭看了看錢進。錢進不久前說過他幼稚,口氣簡直和眼前這傢伙一模一樣。
「一、我要殺陳一龍,絕不同意殺手搞直播,太張揚;二、我會製造意外,省得你們往我身上想;三、我在美國工作了六年,要殺他,絕不會選擇回國後動手,道理你自己想。」黃赫的表達暴露了他程式設計師的習慣。
「你上暗網?上『東亞叢林』看了殺人直播?」「是的。」
「為什麼?」「職業興趣。」
「你為什麼委託這位錢警官代你競拍?你看好他哪一點?」「那天母親出院,我實在沒空去,就委託了承辦方,沒想到錢老闆,哦,錢警官親自出面代辦,他人品應該不錯。」錢進在一旁聽了這句話,只差笑出聲來。「你父親的遺物被搶走了。」
「我知道。」
「所以,你在『東亞叢林』發了收購帖?」「沒有。」「撒謊!要不要給你看網頁截圖?」「那不是我發的。」「不是你發的?誰發的?」
「不知道。」黃赫知道那帖子一定是小丑發的,但說到這裡時,他一點也沒猶豫。一、他本就不想配合警方,不想給警方什麼線索;二、他不能提小丑,那個帖子,以及陳一龍的死,都是小丑乾的,小丑是為了他,也為了小丑自己,這些事都連帶著小丑的賭局。他一旦說出來,警方就會參與,而這是賭局規則不允許的。他恨警察,寧願獨自和小丑玩一場公平的遊戲,他自信,堅信自己能贏。
「不知道?你意思是,另外有人發帖,單單高價收購你父親的遺物,但和你無關?」
「是的。」
「你信自己的話嗎?」項西川哼道。「有人偏偏對那個手鐲感興趣,和我有什麼關係?我買父親的遺物,天經地義,若是我做的,為什麼不承認?幼稚。」項西川有些繃不住了,臉微微漲紅,還想問什麼,錢進打斷了他。
「說起來,咱倆算同行,今天一見如故,有幾個純技術性問題,想請教一下。」錢進說。
黃赫略一猶豫,點頭同意。「『東亞叢林』的帖子,回復只對發帖者可見嗎?」「是的。所有帖子,回復內容只對發帖者和回復者可見,對別人來說都是亂碼。」
「以『東亞叢林』為例,它發展用戶最好的方式是什麼?」「當然是郵件。」
「郵件?為什麼?」「一、保密性較好;二、網絡發展到今天,還在廣泛使用郵件的,除了政府和軍方,主要集中在兩類人,一類是老闆,另一類是程序、網絡等相關人員。對暗網來說,老闆有錢,程序、網絡相關人員有興趣,這兩類人是優選用戶。」
「暗網真的無懈可擊,用戶信息無從追蹤?病毒追蹤應該可以吧?」
「它當然不是無懈可擊,但它也在與時俱進。追蹤方面你說得很對,可以利用病毒追蹤用戶真實IP位址,這是Tor網絡的一個天然漏洞。不過據我所知,『東亞叢林』就修復了這個漏洞。」
「『東亞叢林』支持線上兌換比特幣嗎?」錢進緊跟著問。「不能。人民幣也好,美元也好,大部分資金,是通過明網的平台兌換比特幣。有的暗網也支持兌換,那其實很蠢,一旦有網絡資金流動,網站離暴露就不遠了。」
錢進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時黃赫站起來,帶著微笑說:「今天我說得夠多了,好像離我說的『不配合』差很遠。要是諸位沒有我犯罪的證據,這種談話就到此為止吧,我很忙。對了,我買單,我不喜歡警察請喝咖啡。」黃赫大搖大擺地走了,留下三位警官大眼瞪小眼。「這小子挺有個性。」錢進笑了笑。項西川剛才言語間受挫,冷著臉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沉默了半天的秦向陽突然拍著桌子說:「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就查它,也許它上面有狐狸尾巴。」
秦隊長話里興奮,臉上卻一點也不興奮,深恨自己沒早想到。「查什麼?」錢進沒明白過來。
「比特幣交易平台。」秦向陽一說完,錢進和項西川瞬間明白了。他們匆匆上車,連夜返回香港。返程路上,秦向陽給蘇曼寧打了個電話。
他原本想通過蘇曼寧對黃赫做進一步的了解,尤其是性格方面,如有必要,了解對象會擴大到黃赫當年的老師和其他同學。沒承想蘇曼寧一聽黃赫的名字,語氣就起了細微的變化。
秦隊長心細如絲,怎會忽略這種變化。他立刻問:「你們很熟?」「是同學。」
「哦,那沒事了,我去打聽他別的同學和老師吧。」「哎!」蘇曼寧一看瞞不住了,也就不再顧忌自尊,很乾脆地說,「那時,我和他處過對象。」黃赫和蘇曼寧處過對象?秦隊長興趣來了。
「我都結婚了,還會在意往事?只是太突然。」蘇曼寧辯解了一句。秦隊長表示理解。
「他怎麼了?犯事了?」蘇曼寧隨意問道。秦向陽把陳一龍的死和那些往事說了。「這麼說,1025事件,他也有嫌疑?」
「是的,我們才跟他談完,他極力否認,而且聽起來很有道理。」
蘇曼寧想了想,說:「大半年前,年三十晚上他給我發了個問候簡訊,那是他失蹤後第一次聯繫我。他那個人吧,很自信,很熱情。在警校時期,還給警方提供過技術支持。要說陳一龍的死,他有動機,錯不了。可是,他那麼自信的人,要是買兇殺人,會讓人很容易就懷疑到他嗎?」
掛斷電話,蘇曼寧看著秦向陽發來的黃赫手機號,慢慢陷入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