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殘陽如血
2024-06-17 09:50:03
作者: 白衣不渡
瞿槡喉頭一哽,向來利落的嘴皮忽而間就沒了動作。
葉天凌的錢袋如今就揣在瞿槡懷裡,他自然知道自己給了十兩銀子、拿回衣衫就是辦妥了差事。
可葉天凌昨夜就提點過他,他重賞的方式有些不妥、必然要害了接活計的小丫鬟。若非是他急於求成、有失穩妥,他自是不必擔這個干係,可如今他害得那女子失了生計、偏生她又家境貧寒,瞿槡免不了心生惻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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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槡打量著葉天凌的神色,見他神色自如、也無怒意,這才壯著膽子道:「主子,侯府之中僕役眾多,多她一個也不算多,不如……」
葉天凌怎會猜不到他剩下的半截話頭,撂了筆挑眉道:「怎的?你是想把那個縫衣針的姑娘帶進侯府?」
瞿槡心下一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明明是還未入冬的天氣,他背後卻升起了一抹冰涼的寒意。
虎口奪狐之事尚且不能說與蘇鸞知曉,他如今竟要將縫衣裳的丫鬟帶進侯府裡頭當差……
瞿槡側頭看了看帳簾、又回頭打量著葉天凌的面色,左思右想了許久,便又斟酌著道:「也不是非要讓她在侯府當差……只是北山偏遠,離京也是山迢路遠,小的就尋思著……總得將人帶到京城再論後事,屆時替她謀個差事再送出府去也好。」
「這姑娘自然是要帶進侯府的。」葉天凌一手撐著桌沿,背脊輕靠椅背,另一隻手指輕輕叩動桌面,「否則憑空辜負了他們的一番安排,豈不是顯得有些不識好歹?」
「他們?」瞿槡微頓,猛然一驚道,「主子是說這丫鬟來歷可疑?」
旁人興許不知,可葉天凌卻記得清楚,宣平侯府雖在蘇鸞的指點下、借著東山道一事避開了原有的青山關之變,但這也只是讓樹大招風的宣平侯府暫得安穩而已。如今太子之位空懸、爭儲之勢愈烈,為保全六皇子裴弘文而選擇中庸的宣平侯府,如何也躲不開被人算計其中的境地,葉天凌既提前知曉了其中糾葛、又參照了上一世的軌跡,再應付起這些陰謀詭計,自然也是愈發得心應手。
「我自知平日裡沒結過多少善緣、做過多少好事,這雨中有人送傘、雪中有人送碳的善報想來也是落不到我頭上,那這場看似巧合的及時雨就只能是有人故布甘霖了。」葉天凌睨著瞿槡,淡淡地勾動著唇角,「你心生惻隱想將人帶回侯府,那你對這位『心靈手巧』的姑娘所知幾何?」
瞿槡撓了撓頭:「小的知道她身世悽苦、家境貧寒,家中只餘年邁力弱的雙親和行動不便的兄長,攬這繡活也是為了替她兄長攢聘禮。」
葉天凌見他還未明白其中關鍵,便索性挺直著腰杆靠住椅背,連那雙深似淵澤般的眼眸也合上了:「你與她見過幾面?她竟連底都交代了?」
瞿槡兀然瞪大了眼睛。
認真說起來,他與那個丫鬟不過兩面之緣,雖是替她解了圍,但交情也沒深到足以坦誠布公的境地,可那丫鬟長相平淡無奇,性子卻是乾脆利落得緊,眼神中還帶著一抹近乎狠厲的絕望,自揭家底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竟一點也不覺得突兀,反倒教人心生憐憫與親近。
瞿槡的命是被葉天凌撿回來的,對他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忍不住有些好奇:「主子,他們這安排奴才倒是瞧不懂了,他們怎知您會用得上一個擅長針線的丫鬟、再順水推舟將人送到咱們跟前?如此天衣無縫。」
「天衣無縫?」葉天凌驀然睜開眼睛,光彩熠熠的眼眸里有近乎涼薄的笑意,「那頭叼著玄狐的棕熊遠看雖然無異,但落掌的力道卻比尋常的棕熊輕了三分不止,顯然是之前就受了重傷,聯繫起前後仔細想想,所有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可是這身衣裳是少夫人親手縫製,您從出京時就穿在身上,那些人如何得知你將衣裳看得貴重……」瞿槡絮叨著,忽然便止住了話頭,「主子是說咱們身邊有別人的眼線?」
「圍獵在外、人多眼雜,外院的小廝也不在少數,被人插了眼線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這營帳外頭不就有個現成的麼?」葉天凌淡淡道,「想來也只該是個外院的普通小廝,若是我身邊親近的人,怎會不知道我在出京之前就換了身相近的衣裳?」
瞿槡大驚,手忙腳亂地揭開那個包袱時,就見裡頭那件被修補好的衣裳與葉天凌離府時穿在身上的衣裳確有細微差別,若非是仔細取瞧,哪裡看得出兩者之間還有這些差別?
瞿槡苦著一張臉:「主子,這衣裳您早就調過包了,何苦還使喚得奴才東奔西走?為了不讓奴才察覺有異,狩獵那日還刻意支開了奴才!」
葉天凌笑得氣定神閒:「若是不將你蒙在鼓裡,你怎會心急火燎地忙前忙後?又如何幫我將那些人蒙在鼓裡?這戲總得演下去罷。」
聽到這,瞿槡才有這懂了,伸手指了指帳簾外頭道:「所以那丫鬟是您自己願意放進來的?」
葉天凌彎了彎唇角:「便是沒有這個丫鬟,日後他們也會變著法子再塞其他人進來,與其如此,不如收下這條玄狐皮,還能給阿鸞做件大氅。」
葉天凌是宣平侯府的世子、是深受昭惠帝倚重的近臣,狩獵時自然要伴隨君側,更遑論兇猛巨獸、奇珍異獸本就需要先行報備君王,即便是昭惠帝點了頭,這條玄狐毛多半也是要獻於昭惠帝博個彩頭,如今葉天凌為了博內人一笑、冒險於熊口之中奪下玄狐成了眾人皆知之事,昭惠帝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奪人所好。
想到蘇鸞,葉天凌的神色便也柔和了幾分,想來那設局之人料想他會於熊口之中奪下玄狐、從而獻給昭惠帝攬功,卻不料他以身犯險卻是參破了棋局、只為博美人一笑。
瞿槡咂咂嘴,深以為葉天凌這副老謀深算的樣子比那些命喪熊口的玄狐更像一頭千年老狐狸,他望了望營帳的門帘,嘀嘀咕咕道:「那您昨夜還說我害了人家姑娘,說到頭來,那也不是個好打發的善茬。」
「一顆還未動用就被人參破的廢棋,便是我能饒得過她,那些人怕是也放不過她,終究是難得善終。」葉天凌漠然地掀了掀眼皮,「仔細算來,將她引進侯府總有你半分功勞。」
瞿槡被那涼嗖嗖的語氣凍得打了個哆嗦:「那小的這就去回了她?」
「你便同她直說罷,宣平侯府只能護她一時、護不住她一世,等她在京城尋了差事,侯府也就不留她了。」葉天凌的寡淡性子,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是這般容易就將個來歷不明的丫鬟留在侯府,這戲就演得過火了,不如挑明了懷疑,也顯得合情合理,「這事回府之後我自會與阿鸞說清,你那頭只管守口如瓶,便是打碎牙齒也不能多吐露一個字,若是你在那丫鬟跟前演不像戲、或是在旁人面前兜不住事,那回京之後,我就送你去營里當軍醫罷,也省得你本事不足、口風不嚴,白白壞了我的事。」
瞿槡噤若寒蟬地捂住了嘴,一個勁地朝著葉天凌左右搖頭。
他又不是沒隨葉天凌行過兵、打過仗,漫漫黃沙中的殘陽如血、刀光劍影中的死傷遍野,瞿槡也都見識過了,加之他此前被人囚為藥人,看慣了刀槍劍戟上的寒光幽幽,也嘗遍了食之百味的千毒萬藥,最後也是囚他之人敗北而逃、倉皇之間也來不及再帶上他這個當時因試藥而昏昏沉沉的累贅,這才僥倖被葉天凌撿回了一命,戰場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美妙回憶,若非是為葉天凌而捨命陪君子,瞿槡也不想再故地重遊。
葉天凌重新翻開了書頁,便是目光也懶得多抬,只道:「知道該怎麼做了就去罷。」
瞿槡好生整頓了情緒,這才又打起了帘子出了營帳。
那個丫鬟正絞著衣襟在營帳外頭踱步,見瞿槡出了帳子便迎了上去,語帶關切道:「你家主子如何說?可有為難於你?」
瞿槡正對上她那張平淡無光的臉頰,她眼裡的關懷好似情真意切、如熟稔的舊友一般,可他們不過是兩面之緣的萍水相逢而已,若非是她心存狡詐,本不該多有交集,思及此,瞿槡的心裡也浮上了淡淡炎涼:「你的事我都與主子說了,主子顧念你縫補衣裳有功,當初許下十兩銀子分文不少、都會給你,但……」
那丫鬟緊緊盯著瞿槡道:「但是如何?」
瞿槡頓了頓,道:「但宣平侯府到底不是尋常人家,便是一隻蒼蠅飛進去也得查清了身世來歷,莫說是你這樣一個大活人了,我家主子寬仁、願意將你捎至京城,但你找好了差事之後,也就與侯府緣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