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南轅北轍
2024-06-17 09:49:11
作者: 白衣不渡
葉天凌就著絲絲縷縷地陽光、凝視著蘇鸞潔白如玉般的側臉,良久之後才道:「懸在你心頭的那個疑問,我替你找到答案了。」
聞言,蘇鸞心口輕輕一震。
上一世,蘇阮在送蘇鸞最後一程時,曾在蘇鸞心底留了一個謎,她說昭惠帝駕崩前的最後一道聖旨,是要蘇鸞給他陪葬。
蘇鸞上一世被裴瑜和蘇豫當作棋子,又被昭惠帝當成一抹影子,可蘇鸞能明白昭惠帝與和勤皇后陰陽相隔時、昭惠帝因著她這張與和勤皇后七分相似的面容將她當作了一個故人的替代品,卻不理解昭惠帝在死後為何要拉她一道陪葬,明明他與和勤皇后能在陰間相會,又何必要帶上她這抹多餘的影子?蘇鸞並不相信上一世的昭惠帝對她有真情可言,也不覺得蘇阮會對一個將死之人撒下彌天大謊,思來想去,問題也只能是出在昭惠帝與和勤皇后的過往上了。
只是蘇鸞上一世在深宮之中輾轉了十八年,也只在臨死之前才聽到了關於和勤皇后的隻言片語,由此可見和勤皇后的往昔是昭惠帝不願提及的忌諱、是藏在深宮中的秘密。
天家的威嚴向來不容侵犯,更何況是一代帝王苦心想要抹去的痕跡,想要勘破其中玄機,自然要費不少心思,便是葉天凌尋著蛛絲馬跡四處打聽,也是至今才能給蘇鸞一個答案。
蘇鸞抬了眼睛去看葉天凌的神色,在他跟前提及裴瑜與昭惠帝,她到底還是有些不大自在。
葉天凌卻是看破了她那點微不足道的小心思,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笑道:「我原先說與你聽的話,你都忘到腦後了不成?」
蘇鸞心中一暖,輕聲道:「自是記得,往事不可追,今昔猶可待。」
「你記得便好,日後也別忘了。」葉天凌握著她的左手十指相扣,「聖上與先皇后之間並不是個好故事,是以宮中人人諱莫如深,當年知情的宮人大多跟著先皇后一道去了,餘下那些也都被聖上送出了宮去、七零八落地散落各地,著實費了不少功夫。」
蘇鸞倚著葉天凌的肩頭,道:「想來也該是一段不甚愉悅的回憶,否則宮中也不會對先皇后閉口不提,便是連幅畫像都沒有存下來,這才讓李家得到的那幅畫像成了裴瑜眼裡的瑰寶、蘇豫手中的籌碼。」
「和勤皇后還未出閣時,相中的本是三皇子裴繼朗,而非是如今的聖上,只是那時皇儲奪嫡已現端倪,三皇子裴繼朗勢弱、母妃又不得寵,偏偏和勤皇后的娘家野心勃勃、眼中牢牢盯著後位,自然是看不上當年的三皇子裴繼朗。」葉天輕輕摩挲著蘇鸞的發頂,道,「反觀那時的聖上,樣樣都強於三皇子裴繼朗,對和勤皇后更是一見傾心,他對和勤皇后的娘家許下了尊貴無雙的後位,以此換取了顧家人的支持、也換得了美人常伴身側。後來,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聖上榮登大寶,和勤皇后自然也隨之登上了後位,只可惜這皇后之位非是和勤皇后心中所求、聖上也非和勤皇后心中所屬,和勤皇后時常變著花樣折騰得自己纏綿病榻、以此來躲避盛寵不說,甚至不願替聖上孕育子嗣,避子湯藥從不間斷,時日一長也就傷了根本,這件事也就成了聖上下定決心要剷除三皇子裴繼朗的導火索。」
「只是那時朝堂之上還未穩定,初登大寶的聖上也背負不起殘害手足的惡名,再加之和勤皇后苦苦哀求、多煩阻撓,聖上這才勉強同意留裴繼朗一命。」葉天凌見蘇鸞靠著自己的肩頭聽得很是認真,儼然是將他當成說書先生一般,不由心中一片溫和柔軟,滿是憐愛地在她額角落了一吻,這才又道,「為了徹底斷絕和勤皇后的念想,聖上親自替裴繼朗安排了一樁婚事,卻不料裴繼朗也與和勤皇后一般、不願熄滅心中的念想,不僅當眾拒絕了聖上的賜婚,還指天發誓終身不娶,這樣的至死不渝終於撕碎了聖上僅剩的一絲忍耐、也成了裴繼朗的把柄,聖上以此為由將裴繼朗驅逐出京、又把最偏遠的晉川一帶劃給裴繼朗當作封地,自此之後無召不得入京。晉川是窮困潦倒的不毛之地,加上無召不得返京這道旨意,裴繼朗與和勤皇后顯然是此生不復相見,便是共處一城也成了空談,聖上這一道聖旨,就成了兩處相思,而京城距離晉川更是山高路遠,裴繼朗離京不久就病倒在了隆冬臘月之中,和勤皇后苦求聖上收回成命,可惜終究還是無果,裴繼朗也只得拖著病體一路挨到了晉川,在晉川煎熬了兩年不到便匆匆離世,臨去時手裡還握著先皇后的一縷青絲。
裴繼朗的死訊傳到京城時,聖上本是想要瞞下這個消息、將裴繼朗埋於晉川,只是後宮之中皆是爾虞我詐,獨寵後宮的和勤皇后早已是後宮嬪妃的眼中釘、肉中刺,即便聖上想瞞,也會有其他人替他說出實情,是故裴繼朗離世的消息終究還是傳到了和勤皇后耳中,於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和勤皇后多年的積怨也終於徹底暴露於陽光之下,當時便碎了鳳印、割了鳳袍,斷了三千青絲,還立下了生死不見的毒誓。聖上驚駭不已,卻仍舊想著時光漫長,他總不至於熬不過一個已死之人,只是他未曾料想,和勤皇后剛烈至此,便是連漫漫時光都不願留給他。聽宮人們說,那天夜裡,和勤皇后的寢宮之中,古琴之音響了整整一夜,翻來覆去都是彈奏著裴繼朗與和勤皇后定情時所彈的那曲鳳求凰,琴聲將歇時,未央宮裡傳出了和勤皇后薨逝的消息。一滴便足以致命的鴆毒,先皇后用了整整一杯,想來也是不願再見聖上一眼了。先皇后薨逝時,手裡還握著與裴繼朗的定情信物,而留給聖上的卻只有一紙大逆不道的休書,言說生生世世不復相見,聖上大約也是允了,下令焚燒了先皇后的一應物件,便是連畫像也沒留下一張,對外也只稱和勤皇后重病纏身、久治不愈。」
故事聽到這,蘇鸞便也懂了,昭惠帝這一生愛而不得,即便身死也與和勤皇后不復相見,這才要將她這個替身從世上帶到地下。
說來,這故事中的三人也都是因愛成痴、卻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和勤皇后與裴繼朗兩情相悅在前,昭惠帝對和勤皇后一見鍾情在後,可是對於顧家人而言,家族興衰在前,兒女情長在後,如此南轅北轍之下,三人之間註定難有善果。
「情」之一字,除了因緣際會、水到渠成之外,也得講究先來後到。
蘇鸞望向葉天凌幽深而明亮的眼眸,抬著下頜輕輕遞上了一個親吻,這個世上大約就只有葉天凌能明白,蘇鸞有多慶幸自己沒有再次與他擦身而過,這樣的慶幸比劫後的涅槃重生更讓蘇鸞欣慰動容。
兩人回到侯府時,日頭已經沉了一些,秦氏正坐在次間裡等著兩人,難得平日裡軍務繁忙的葉興修也陪在一旁,兩人有說有笑好不融洽。
葉天攜著蘇鸞一道進了次間,秦氏便讓人端了冰鎮的楊梅湯上來,一面往蘇鸞手中遞著、一面道:「蘇五小姐的事我也聽說了,你今日回去蘇府可有遇著什麼為難事?」
蘇鸞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秦氏在次間等著只是為了幾句關切,不由心頭一暖:「母親放心,一切順利妥當,五妹既是決定入謝家為妾,自然也明白往後諸事大多身不由己。」
「說來也是,京中人多眼雜,總不好輕易壞了規矩。」秦氏幽幽嘆了口氣,蘇綰那丫頭也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瞧著倒是個心思醇厚的,「我與謝家夫人程氏還算有些交情,在她跟前也能說得上幾句話,你若是擔心姊妹受了委屈,我便替你去謝府走一趟,謝家總得賣我幾分面子。」
蘇鸞搖頭笑道:「今日回去蘇府時,我也與謝院判、謝夫人程氏打了個照面,即便無甚交談,但瞧著兩位長輩倒是極明事理,想來阿綰嫁進謝家,便是為妾也不至於委屈。」
「聽你母親說,你蘇家幾個姊妹中,也就蘇五姑娘與你交心,謝家若真是將人看低了一籌,咱們宣平侯府自然是要替她撐撐腰杆。」葉興修撥著茶盞,抿了口茶,道,「你若有什麼想說想做的事,那便只管去做就是,不必在意那些虛名,宣平侯府自祖上起,世世代代都是用累累戰功堆積的赫赫威名,難不成還能被這些世俗之言污了名頭不成。」
葉興修的五官生得深邃英挺,言行舉止中都透著一股經年沉澱下的沉穩大氣。
秦氏朝著他揚唇一笑:「明明是一番關心,到了你嘴裡卻又成了軍令一般。」
葉興修不大在意地爽朗一笑:「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