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浩瀚風波

  梁氏的皮囊平庸得恰到好處，好似滿園春色中的一片綠葉，很難讓人將她與陰謀詭譎畫上等號，尤其是梁氏那平凡溫和得沒有半點顏色的笑容更是恰到好處地將她的深藏不露修飾得了無痕跡，這種看似溫和無害又不爭不搶的婦人，大概很難讓人心生戒備，想來梁氏在其他官家女眷的眼中也是這般令人不舍防備。

  梁氏送的賀禮確實不像龐氏那般落入俗套，是一柄以白玉為骨的團扇，扇面用金線勾了著兩隻交頸的鴛鴦，內里以雀翎絞著銀絲填色，花樣竟是與蘇鸞成親時用的蓋頭相差無幾，若不細看仿佛一般無二。

  「我的家底可不像大嫂那般殷實，出手便是寶貝。」梁氏溫溫而笑，話也說得真誠，「這禮是輕了些，也就只能花些投機取巧的小心思了。」

  蘇鸞接過團扇，目光在扇面的精巧女紅上停駐了片刻。

  梁氏心細如髮，偏又生得平淡無奇，她要是想刻意討好親近一個人，大概是多數時候皆是無往而不利罷。

  

  蘇鸞依舊是笑著道了謝，神色間辯不出對兩件賀禮的喜惡，這樣的淡然倒是讓梁氏的笑容微微凝滯了一瞬，隨即又很快舒展，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點生疏青澀。

  秦氏帶著蘇鸞的目光繞道了葉家兩位夫人身後，朝著一個年約雙十的女子笑道：「這是你大伯母的兒媳，是正五品吏部郎中丁大人家的嫡女，年紀較你長了四歲。」

  丁氏的出身算得中等，若是葉家兩房沒有跟葉興修這一脈分家、兄弟三人共住於宣平侯府，就算葉家長房再不成氣候，以丁氏這等家世而言，便是不算僭越也是高攀，只可惜葉家兩房如今與宣平侯府的關係並不融洽，長房中也沒有出挑之人能當大任，丁氏嫁進葉家也算相配，只是龐氏這個外強中乾的婆婆瞧著倒不是個好說話的主，想來平素里也沒少拿丁氏的出身當作說辭，饒是共處一室時，婆媳之間還是隔著半步遠的距離，好似丁氏在進門時刻意慢下了步子、生怕被龐氏身上的銀針鐵刺扎傷一般，神色都有些拘謹。

  丁氏身架勻稱、眉目秀麗，烏黑的眼睛仿佛欲語還休，倒也算得上是個模樣標緻的美人，只是婆婆龐氏的打壓與日子裡累積下的壓抑還是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了一些印跡。

  見著秦氏說到自己，丁氏也掛起了笑臉，從丫鬟手裡拿了一對白玉手鐲遞與蘇鸞，只是這對白玉鐲子雖是丁氏精挑細選，但比之蘇鸞腕間那隻成色絕佳的鐲子還是相差甚遠，對比之下倒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丁氏的面色有些難堪，甚至不敢抬眼直視龐氏那雙攜風帶雨的眼睛，頓了頓才道：「原來弟妹已經有了這樣一隻手鐲……那這副鐲子你先收著，待日後我再給你挑對更好的。」

  這話說得粗口笨舌，惹得龐氏的臉色又沉了兩分，丁氏便訕訕地收了聲，不敢再有隻言片語。

  其實這事也怪不得丁氏，宣平侯府中奇珍異寶多不勝數，蘇鸞就是隨便相中一件也是價值連城，她一個不受婆婆待見的吏部郎中之女，又能拿出什麼稀世珍寶與之媲美？再者說了，誰又能料到蘇鸞今日會戴只白玉手鐲？不過是時運不濟罷了。

  至於在蘇鸞跟前擺嫂嫂的架子，這事丁氏就更不敢做了，蘇鸞與葉天凌共結連理是昭惠帝的旨意，自邁進宣平侯府的門檻開始，蘇鸞就是聖上親封的二品誥命，這屋中眾人除了秦氏的位分位於蘇鸞之上以外，誰見了她不得恭敬三分？龐氏向來喜歡拿著丁氏的出身做文章，她在葉家尚且卑微不堪，又怎敢在蘇鸞跟前擺譜？

  龐氏有些不悅地剜了丁氏一眼，卻聽蘇鸞笑吟吟道：「大嫂送的鐲子我倒很是喜歡，等天氣暖和一些，配著縷金挑線紗裙最是別致。」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龐氏聞言一喜，這才重新找回了笑臉，「說來也巧，爾芙的父親正是吏部郎中，如今就在雲景手下當差。」

  龐氏這話說得露骨又顯眼，其中用意更是不言而喻，蘇鸞聽著也只是笑笑：「我自小便久居深閨，對這些官場之事倒是一竅不通。」

  見蘇鸞並不接話，龐氏也只得乾笑兩聲：「我也只是偶然一提罷了。」

  秦氏笑了笑，又指著一個長相明麗的黃衣女子道：「這位是你二嫂，是正六品國子監司業高大人家的嫡女，年紀也比你長了兩歲。」

  高氏生得明艷大方，一張標緻可人的鵝蛋臉，眼珠靈動，雙唇微揚，唇角之下還映著一雙淺淺的梨渦，待得秦氏說完便熱絡地拉住了蘇鸞的手，滿面笑意道：「二伯母平素里總惦記著葉家三個哥兒里只剩雲景還未婚配，娘也總是寬慰二伯母說雲景是有福之人，這姻緣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姍姍來遲定然是月老另有安排，如今看到弟妹才知道上蒼是將最好的留到了最後，雲景到底抱得美人歸了，難怪整個宣平侯府都將弟妹捧在手心裡，便是我這個當嫂嫂的見了弟妹這等傾國傾城的美人也忍不住要多看幾眼，當真是花容月貌。」

  高氏這般舌綻蓮花地將蘇鸞誇得天花亂墜，愈發顯得先前的丁氏愚鈍笨拙，龐氏面上無光，自然也沒有好臉色給丁氏看，目光之中儘是責備，生生逼得丁氏又往後退了半步。

  「嫂嫂謬讚。」蘇鸞抬眸一笑，看著通身明艷的高氏便知她在葉家的日子還算舒心，不像丁氏一般被龐氏這個婆婆壓得喘不過氣。

  龐氏雖然市儈俗套、架子擺得又足，嘴上還不愛饒人，但這樣直來直去、心事都寫在臉上的人反而最好應付，除了小打小鬧之外往往也折騰不出滔天巨浪，倒是梁氏這種看似平和無害、方方面面都平凡至極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好對付，便是發作起來也是毫無徵兆、猝不及防。

  高氏能在梁氏手下過得如魚得水，除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嘴之外，必然也生了一副玲瓏心思，否則她的日子只怕是比丁氏更加難熬。

  高氏接過丫鬟遞來的禮盒，裡頭放著一支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簪，她笑的眉目殷切：「宣平侯府之中儘是和璧隋珠，這等俗物怕是入不得弟妹的眼，只是這支金簪到底是嫂嫂一份心意，弟妹勿嫌禮薄才是。」

  蘇鸞接過錦盒，道：「謝謝二嫂。」

  「這是你大伯母家女兒，名喚葉見雪，年紀與你相近。」秦氏的話藏了一半，顯然是有些話不能當眾提及，蘇鸞卻是對這個在坊間名聲不佳的葉家女兒有些印象。

  若是蘇鸞沒有記錯，葉見雪的年紀應該比她大了半歲，今年正是二八年華，剛好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只是葉見雪年少荒唐，還未及笄前就與已有婚配的男子舉止親近，鬧出了一場浩瀚風波不說，還險些逼死與那男子定了婚事的姑娘。這件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即便最後借著宣平侯府的庇佑才堪堪停歇了風雨，但葉見雪的名聲到底是毀於一旦了，以至年過十六也無人敢娶，偏偏龐氏又捨不得這個樣貌出眾的嫡女自貶身價地與人為妾，拖拖拉拉就到了這個時候。

  葉見雪生了一張精緻的瓜子臉，雙眉修長，雙眸明亮，見蘇鸞神色自若得瞧不出半點端倪，也猜不透蘇鸞是否知曉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笑容都有些生硬：「三嫂萬福金安。」

  蘇鸞笑著點頭，遞了支鏤空蘭花珠釵過去。

  葉見雪大約也是在這件事上栽了個傷筋動骨的大跟頭，心性比原先收斂了許多，脾氣倒是不似坊間傳聞那般放縱無狀，否則以丁氏那樣笨拙又怯弱的性子，夾在這對母女之中才真正是度日如年。

  秦氏見蘇鸞回完禮，又笑道：「這是你三叔父家的女兒——葉樂瑤，入夏之後便是及笄。」

  葉樂瑤是葉家的么女，與秦氏的往來也算融洽，生得又是容貌出眾，時日一長難免生出幾分驕傲自負，見蘇鸞將自己引以為傲的容貌比得毫無顏色，本就心中有些不快，只是今晨出門時梁氏曾再三叮囑，說蘇鸞是葉天凌的心頭好、是宣平侯府的掌上寶，進門便是聖上親封的二品誥命，萬萬不能在她面前使性子，葉樂瑤這才扯了扯笑臉，道：「三嫂萬福。」

  葉樂瑤正是快要及笄的年紀，又在葉家之中受盡寵愛、備受矚目，如今平白無故就被蘇鸞搶了風頭、失了顏色，心裡自是膈應得慌。

  蘇鸞瞧著臉如白玉、顏若朝華的葉樂瑤，見她眼角眉梢絲毫藏不住心事，倒不像是在梁氏身邊耳濡目染著長大的性情。

  只是李書憶那般隱忍不發、心狠手辣的女人尚且能教出蘇秦這種扶不上牆的爛泥，梁氏能將葉樂瑤養成這副三分嬌縱、三分傲氣、四分狂妄無知的性子，也就顯得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