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風雨飄搖
2024-06-17 09:48:16
作者: 白衣不渡
一天下來忙得腳不沾地的幾個丫鬟又眉開眼笑地盤點起了禮單,一樣樣物件都登記在冊,仔仔細細地送進了蘇鸞的私庫,一張張財迷般的小臉逗得蘇鸞直樂,便挑了幾樣尋常些的玩意賞給了幾個丫頭。
八月一過,京城天氣漸涼,一陣烈過一陣的秋風陸續帶走了好些顏色濃郁的落葉,傾頹的枝丫也替寒風四起的帝都添了幾分蕭條的肅殺。今年的秋天本就少見陽光,成日裡陰沉沉、霧霾霾的,連天光都照不透亮雲層,沉甸甸的積壓於天際,總教人心頭髮悶,惶惶然難以喘息一般。
這樣的深秋難免多事,東山道私採礦山一事就是在這個青黃交接的時節傳進了京城,關於太子裴瑜公然挑釁天威的傳聞亦是紛紛揚揚地傳遍了整個京城,一時之間,朝堂之上的一眾大臣人人自危。
這事是裴瑜精心替裴燁準備的殺招,一旦與太子沾上了關係,裴瑜自己的痕跡便也要擦得乾乾淨淨,為其鞍前馬後的蘇豫也自然也是隨之抽身而出,在這個風聲鶴唳的節骨眼上,蘇豫也終於暫停了早出晚歸的步履匆匆,面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
東山道之事到底是兵行險著,蘇豫也是小心翼翼地提著官帽做事,但凡是有半點差池,丟官事小,怕是連性命也要搭進去,如今能夠功臣身退,自然是心頭歡喜,要是裴瑜處心積慮布下的天羅地網真能捉住裴燁這條大魚,蘇豫這份不可磨滅的功勞將會隨著裴瑜的奪嫡鬥爭而無限擴大,裴瑜爬得越高,蘇豫也就跟著雞犬升天,哪怕東山道的一箭雙鵰之計最終仍是無法撼動裴燁的太子之位,那麼及時抽身的蘇豫和裴瑜也不會受到任何牽連,況且經過這件事後,蘇豫也算得上是裴瑜的心腹之臣了,無論成敗,對於蘇豫而言都是富貴險中求的必經之路,這件事於裴瑜或許有成敗一說,於蘇豫卻是只分功勞大小,可無論進展如何,蘇豫的境況總會比眼下舒坦一些。
暫時閒賦下來的蘇豫也終於騰出了時間考慮起兩個已經及笄的女兒的婚事,即便蘇豫只是隨意探了探兩個女兒的口風、讓周元珊好生留意合適的人家,但這些八字還沒一撇的風吹草動就已經撥動了蘇阮的心,她與蘇鸞到底不同,她沒有過人的美貌、亦沒有嫡女的身份,如今更是失了李家的倚仗,婚事是她能改變眼下處境的唯一途徑,這樣生死攸關的終身大事卻落在對二房耿耿於懷的周元珊手裡,這讓蘇阮如何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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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境遇下的蘇鸞倒是顯得從容淡定得多,因為她清楚地記得,上一世蘇家的五個女兒之中,唯有在蘇豫眼中百無一用的蘇柔是早早就說了人家,其他幾個女兒都是留到萬事塵埃落定時才各自派上用場,於是蘇鸞成了下場淒涼的廢棋子、蘇綰成了被迫犧牲的踏腳石,而蘇玥借著對李氏的言聽計從換取了一樁好姻緣,蘇阮更是成了尊貴無比的東璃皇后,唯一相同之處,也就是那時的幾個蘇家女兒年歲都算不得小了。
所以蘇鸞相信,今生的蘇豫一樣會將幾個女兒留在身邊,待得日後找到了合適的位置,再像對弈落子般一個個送到對於蘇豫最為有利的地方,如今讓周元珊留意著兩個女兒的婚事,也不過是要堵住外頭的流言蜚語與悠悠眾口罷了,況且和勤皇后的畫像已經落到了葉天凌手裡,蘇鸞也就不必擔心蘇豫會動跟上一世一樣的念頭,恰好蘇鸞正數著日子等著葉天凌回京,借著蘇豫的算計拖拖日子也算是省心省力的兩全之策。
說到那幅扭轉了蘇鸞命數的畫像,倒是有些出乎蘇鸞的意料之外,可細細想來又好似全在情理之中,只是那幅畫卷是否由李家遞給李書憶、又是何時落到李書憶手裡,這些事都已經無從考究,好在李家的傾覆只在彈指剎那之間,李書憶還未來得及將這幅捲軸獻給蘇豫,也沒來得及多囑託蘇阮幾句,是故錦畫堂里少了幅畫卷蘇阮也未曾察覺。
捲軸一事說來道去也只是因為李書憶這顆心生得又偏又險,從來不肯真真正正地完全信任任何一人,於李家人是如此,於蘇豫也是如此。就像李書憶明知蘇鸞與葉家世子有所往來,卻從來不肯對任何人言明一般,因為她從不相信有人會徹徹底底地與她並肩,她顧忌葉家的權勢、更害怕李家人與蘇豫忌憚宣平侯府的威嚴而不肯替她對付長房兄妹,是故李家人到死也想不明白,素來無冤無仇的葉家世子為何會突然看破廬安一事中的玄機、又為何願意紆尊降貴地攪和到這攤渾水之中,畢竟葉天凌想要博得昭惠帝的賞識是件輕而易舉之事,完全沒有理由要以身涉險地插手廬安之事,可若是李書憶當時願意對李家人和盤托出蘇鸞的秘密,願意相信娘家人會是堅強無私的助力,李家定然不會坍塌得這般迅猛。
而捲軸一事亦是如此,李書憶留在手中遲遲沒有給予蘇豫,是因為她與蘇豫之間本就是互相依附又彼此防備,李書憶手裡握著這麼大一張底牌,自然不會輕易交給蘇豫,況且李書憶到底只是一介內宅婦人,如若她能親手除掉蘇鸞,又何必借著這幅畫卷先將蘇鸞捧上高位、再將她踩入泥濘,如今的蘇鸞早已今非昔比,要是用蘇鸞的一生替蘇家人換取了滿門富貴之後能夠將她拉下高位,這於李書憶而言自然是樂見其成,可若是拉不下馬,這幅捲軸就是替長房和蘇豫做了嫁衣,也成了二房的無底深淵,不到逼不得已時,李書憶這般穩中求勝之人又怎會願意貢獻捲軸?上一世李書憶不也是將這幅畫像留到了東山道事發之時,才用其換取了蘇、李兩家的全身而退,換取了蘇鸞十六歲時初見裴瑜的生死浩劫麼?
李書憶到底不是蘇豫,卻又太過了解蘇豫,即便隔著許如梅之死,但只要蘇鸞有朝一日真能穩居高位、能許他官運亨通,屆時會被蘇豫拋在身後的只能是二房和李家,但二房若是能夠取而代之、能與蘇豫共享似錦前程,那麼會被蘇豫摒棄的就必然是長房兄妹,要因這張畫卷都得頭破血流的是長房與二房,可是能因這張畫卷而坐享其成的人卻只有蘇豫,這於蘇豫而言是穩賺不賠,於二房卻是兇險至極的釜底抽薪,更何況還有另一半的勝算還握在長房手裡。
至於蘇阮對此事一無所有,也恰恰說明李書憶手握著畫卷是因為她最終想要保全的人還是蘇秦,哪怕蘇秦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惹是生非再無其他長處,但他到底是李書憶與蘇豫唯一的兒子,帶著與生俱來的優勢,蘇阮再乖順聽話也只是一個終將要嫁為人婦的女兒罷了。蘇秦不知道畫卷之事,是因為李書憶替他想得周全,也知道以蘇秦的能耐無法將這張畫像用在刀刃之上,讓他知道也沒有任何意義,而李書憶不讓蘇阮知道此事,卻是因為她從未設想過要用這幅畫卷替蘇阮留條退路,在子與女的兩相權衡之下,她仍是選了前者。
李書憶上一世拿出畫卷時也只是為了從裴瑜手裡保下蘇、李兩家,因利誘導才順水推舟地將蘇阮扶上了後位,而這一世,李氏卻沒能等到那個天時地利的契機,蘇阮也註定等不到那陣助她扶搖而上的東風了。
所以李書憶的那顆心,從來都是又偏又險。
東山道事發後的第九天,京城下了入秋後最大的一場秋雨,鋪天蓋地地席捲了整個帝都,一浪接著一浪仿佛永不停息一般。
昭惠帝來勢洶洶的天子之怒與裴燁風雨飄搖的太子之位,在這秋意漸濃的關口上愈發顯得駭人聽聞,隨著東山道之事愈漸深入,遭到牽連的官員也如過江之鯽般數不勝數,在一場大雨的洗禮之後紛紛冒出頭來,且每個人好似都與太子裴燁有些說清道不明的關係。
辰王裴瑜便是挑在了這個大雨滂沱的時候到了蘇府,說是為了感謝蘇闕上次替他答疑。
那時蘇闕還在翰林院中未歸,蘇豫撐著傘親自往門口相迎,二人沿著影壁後的迴廊一直走到了前廳,也不知這一路上交談了些什麼,瞧著倒是一副賓主盡歡的和樂模樣。
裴瑜對刀槍劍戟的愛好遠遠高於琴棋書畫,今日送來的謝禮卻是一副水光瑩潤的雙色琉璃圍棋。
裴瑜坐在紅木圈椅上,手指輕敲著扶手,望著門外片刻不停的秋雨似是嘆息般道:「古人常說下雨天是留客天,本想就著這副圍棋與蘇編修對弈兩盤,奈何時機不巧,竟是連個面都沒有碰上,想來也是本王與這副棋子沒有緣分罷。」
話雖如此,人卻沒有要起身告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