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所向披靡
2024-06-17 09:48:10
作者: 白衣不渡
今年的龍舟賽由康王裴獻親自操辦,空前盛景遠超往年,就連沿岸的空地上都用油布搭建了涼棚,裡頭供應著茶水,以便湊熱鬧的百姓有個地方可以歇腳閒談。
幾人走得近了,便有機靈的丫鬟收了請柬,按著帖子上的名號將姐妹幾人領到了對應的座位上頭,隨後便有婢女奉上了熱茶,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般有條不紊。
待得入座之後,蘇家幾姊妹才發現她們的位置離看台的主座並不算遠,雖說不上是頂好的座位,但比起與蘇家家世相近的其餘人來說,這個位置已經是格外優待了。
幾人坐定之後,其他人飽含打量的目光也隨之而來,蘇鸞被二房母女雪藏十數年,能夠露臉的機會實在屈指可數,但蘇阮這個頂著庶女身份、跟著李書憶四處結交名門貴族的蘇家三小姐卻是被不少人認得,是故眾人幾乎是立即就猜到了蘇鸞便是那個被壓制了十數年的蘇家嫡女,一行人也不該坐在現下的位置,可在他們看清了蘇鸞的容貌、想起辰王裴瑜的「美名」之後,一切又好似順理成章了一般,這大概也是裴瑜的真正用意,畢竟他風流不羈的名聲已經傳遍了整個東璃,多一次荒唐也無甚要緊,反倒是蘇鸞這個束手束腳的閨閣女子要好好保重自己的名聲。
蘇鸞淡漠如水的眼眸輕輕掃過了正與人相談甚歡的裴瑜,後者似有察覺般微微側首,卻只看到一雙毫無波瀾的桃花眼一瞬而過。
曾經那個讓她情願枉顧生死、甘心赴湯蹈火,最後又輕而易舉地碾碎了她一生的男人,如今卻再也激不起半點漣漪,甚至連前兩次相見時的那丁點不適都已經消失無蹤,就像一場燒得正盛的大火,被一場傾盆大雨澆得徹徹底底,餘下的熱氣散盡之後便再也燃不起半點火星。
蘇鸞挪開了目光,轉頭去看泊在河邊的各色龍舟,顧名思義,龍舟皆是以龍為首,以舟為身,後頭還高高揚著一條龍尾,舟身又狹又長,只是賽龍舟時為了彼此區別開來,紋飾大多各異,船身的顏色也迥然不同,而划龍舟的橈手也穿著與龍舟顏色對著的衣衫,頭頂還束著同色的抹額。
懷朝公主裴琳琅也正是這個時候到了朧月河邊,一身鵝黃色的軟煙羅百合長裙托得她身姿窈窕,別著赤金流蘇、插著點翠步搖的飛仙髻更是襯得她面若桃花。裴琳琅早已習慣了這般姍姍來遲又萬眾矚目的出場方式,有些倨傲的下頜微微收緊,雙唇也抿成了薄薄一線,纖塵不染的衣裙冷冷划過了蘇鸞身前的矮桌時,裴琳琅的步子頓了頓,側頭望了蘇鸞一眼,隨後便挪步走向了裴瑜那頭。
蘇鸞這才恍然記起裴琳琅這個為情所困的女子本就喜歡熱鬧,如今也已經過了及笄之年,會出現在裴獻籌辦的龍舟賽上本就理所應當。
等人到得齊了些,便有梳著羊角辮、穿得喜氣洋洋的垂髫小童拿著紅布為底、繡著「福」字的布袋一路沿著看台向各位看客討著押寶的喜錢。
那孩子生得唇紅齒白,小臉上嵌著一雙黑葡萄般圓溜溜的大眼睛,說起話來有板有眼:「小姐押個寶吧,看中了哪支船隊就給個賞錢,既能湊個熱鬧沾沾喜氣,又能給橈手們鼓鼓勁,佛經上說心善積福報,您若願意慷慨解囊,往後定然事事順遂。」
這般大小的孩子要是沒有大人的教導,必然是想不出這樣世故圓滑的說辭,蘇鸞想著便攔下了有心想要逗弄那孩子的夕月,只讓挽琴從錢袋裡摸了些銅板放進了喜袋。
那孩子輕車熟路地抖了抖袋子,估摸著討的喜錢該是不多,白白淨淨的小臉上浮起了一抹不合年紀的市儈,嘴角也似有似無地耷拉了兩下,道謝的話都顯得有些言不由衷,隨手便給了蘇鸞一根顏色老氣的玄青色布帶,這便是收了銅板的證物了,如若與之顏色相應的隊伍能拔得頭籌,這根布帶也能換個寓意吉利的物件。孩子到底只是孩子,被大人教得再市儈老成,也只會用這樣幼稚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比起其他顏色鮮艷耀眼的布帶,這根玄青色的布帶大約是入不了那個孩子的眼,是故不等蘇鸞選了顏色,他就自顧自將自認為最丑的布帶塞給了蘇鸞。
先前還覺得這孩子討喜的夕月不由看得目瞪口呆,想要開口訓斥兩句時又被蘇鸞神色淡然地攔了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小孩又換上一副喜氣洋洋的神色、伸手將喜袋遞到了蘇阮跟前,張嘴就把先前的說辭一字不漏地重複了一遍,模樣很少乖巧可人,瞧不見先頭的半分功利。
蘇阮向來喜歡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壓過蘇鸞一頭,便扭頭朝連翹使了個眼色,一個白花花的銀錠子便滾滾落進了喜袋之中,那小童喜得眉開眼笑,一連又說了好些討喜的吉利話。
跟在後頭的蘇柔自然也是不甘落後,抬手就賞了一個銀錠。
接連得了兩個銀錠的小童咧嘴直笑,嘴角都要跑到耳後一般,抱著福袋就往看台那頭走了。
蘇綰見狀冷冷哼了一聲:「人前裝得再闊氣也只是個庶女而已。」
蘇鸞不由笑道:「費的是她們的銀子,你有什麼可氣的?」
蘇綰掰了掰指頭,轉念一想果真不生氣:「一個銀錠子都買兩盒上等的芙蓉膏了,真是穩賠不賺的買賣。」
蘇鸞倒是早就習慣了她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情緒,見她笑得開心也就不提這事了,轉而問道:「聽沈姨娘說你近日時常出府,可是遇著什麼新鮮事了?」
蘇綰聞言不由皺起了小臉,剛剛生出的幾分愉悅霎時間又灰飛煙滅:「確實是遇上了一點事情,就是算不上新鮮、更算不得是件好事。」
夕月聽著忍不住插嘴道:「不是件好事怎還引得您頻頻出府?」
「我也不想出府,可是做人總得言而有信是不是?」蘇綰說著,癟著小嘴將下巴擱在了手心裡,模樣逗趣又無奈,「這不是二姐的及笄之年將近了麼?我就尋思著今年的賀禮決計不能落了俗套,只是在東市一連逛了幾日也沒尋見合意之物,兜兜轉轉就到了古月軒,也怪我那日出門沒看黃曆,遇到個冒冒失失的小鬼撞碎了一座白玉棋盤不說,還遇到個不要我賠銀子、反而日日讓我洗棋子、分棋子的怪人。一座白玉棋盤可值得好些銀子,磋磨我能值幾個錢?可那掌柜的偏偏不會算帳,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要,非要跟我虛耗時光。」
蘇綰說著,轉臉去問蘇鸞道:「二姐,你說那人是不是傻得很?」
蘇鸞卻是笑說:「你說謝意?」
蘇綰微怔:「二姐識得那人?」
何止識得?她借花獻佛送給葉天凌的那對白玉棋笥可不就是從謝意手裡贏來的?
蘇鸞笑意濃了兩分:「這人棋藝一般,棋品與秉性卻是不錯。」
「秉性不錯?」蘇綰對此嗤之以鼻,「那是你沒看到他使喚我的樣子!二姐,你不知道,他讓我洗棋子的時候可是刁鑽得很,一顆顆棋子洗得油光透亮不說,還得用上好的綢緞擦拭得乾乾淨淨,半點水痕都不能落下,當真是吹毛求疵得很!」
蘇鸞與謝意不過一面之緣,對弈間更是沒有半句多話,蘇鸞唯一記得的也只有他一個專注於棋盤時的側臉,她倒是無法想像謝意那副冷冷淡淡的性子該怎麼使喚蘇綰洗棋子,一動一靜的兩個人從蘇鸞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副詼諧而古怪的畫面又好似顯得異常和諧平靜。
興許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更能從彼此身上找到平日裡得不到的樂趣。
姐妹兩又說了會話,先前那個討喜錢的小童又抱著他的寶貝喜袋走到了蘇鸞跟前,依舊是興高采烈的模樣,想是一路走來也算收穫頗豐。
那小童取了根水紅色的布帶遞給蘇鸞,笑得彎了眼睛地指了指高處的看台:「小姐,這是那位公子替您捐的喜帶,他說他看人的眼光極准,定能替您討個吉利的彩頭。」
蘇鸞輕輕一笑,笑中卻藏了深可見骨的冷意,裴瑜看人自然是素來極准,甚至連七情六慾都拿捏得極准,所以任何人都能成為他手裡的利刃與棋子,無往不利、所向披靡。
小童見蘇鸞只是笑著,卻遲遲沒有伸手接過布帶,稚嫩的臉上浮起了一抹不解,拽著帶子的手又往前送了送:「小姐,這是那位公子送與您的喜帶。」
「有句話叫『無功不受祿』,我與那位公子並無交情,自然受不起他的喜帶。」蘇鸞矮下身子,伸手將那條布帶系在了小童纖細的手腕上,依舊是淺淺帶笑道,「你既然不辭辛苦地替那位公子傳了話,也算是替他做了件事了,這喜帶便給你當個彩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