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急轉直下
2024-06-17 09:47:57
作者: 白衣不渡
巧合的是,此時此刻惦記著那幅畫像的人也不止是蘇鸞一人而已。
此時的連山軍營之中燈火長明,日日被世人掛在嘴邊的葉家世子正靠著圈椅閉目養神,身前的書案上是綿延起伏的沙盤與堆疊整齊的軍情急報,營中一片寂靜無聲。
忽而間營簾微動,一道欣長的人影在葉天凌睜眼的瞬間進了營帳,恭恭敬敬將手裡的一封書信遞到了桌上,神色頗有些遲疑道:「主子,蘇家小姐的書信已經來了三封,您若是再不回信,蘇小姐怕是要等急了,負責送信的丫鬟說……」
葉天凌輕撫著那封沾滿了秋夜寒涼的家書,眼中終於有了些許柔軟,未曾抬頭地問道:「說了什麼?」
葉不歸將身子躬低了些,道:「說是蘇二小姐憂思輾轉、難以安眠,怕是消瘦了一圈有餘,那丫鬟送信之餘還多嘴問了您的近況,只是負責送人之人並未鬆口,半句不曾多言。」
葉不歸說完之後,營帳中久久無言,只有火光狠狠蠶食著燈芯時的「噼啪」聲,葉不歸也只是保持著先頭的動作,不敢有半分鬆懈。
良久之後,營帳里才響起了一聲嘆息,聽得葉不歸背脊一僵。
葉不歸與葉不留是葉天凌的死侍,自幼便跟在葉天凌身邊貼身護衛,是用多年的主僕情誼和無數次的出生入死才換來了一個「葉」姓。在他的記憶中,葉天凌一直是光芒萬丈的東升旭日,任何難題到他手中好似都能迎刃而解,在葉不歸的記憶中,葉天凌好似從未像今日這般無奈。
正是無言間,端著湯藥的瞿槡也掀了帘子進了營帳,葉不歸見狀便偷偷舒了口氣,腰板也稍稍直了一些。
瞿槡認得蘇鸞寄家書時所用的信封,一看葉天凌的神色就猜到了是蘇家的小姑奶奶又讓自家主子為難了,便將托盤放到了書案上頭,幽幽哀怨道:「當初讓您不要兵行險著,可您就是不聽,這會子知道偷著瞞著不敢給蘇家小姐回信了?您要是一不留神漏了餡,別說是蘇家的小祖宗了,就是夫人也定然饒不過您!」
葉不歸聽著,唇角不自覺地抽了一抽,瞿槡在葉天凌跟前的這股放肆勁,果真是門學不來的本事。
葉天凌也懶得與他計較,端了藥碗一口飲盡,這才道:「也怪我高估了你的醫術,眼看就快一個月了,這握筆的手還是只好了八九分。」
瞿槡動作一滯,嘟嘟囔囔地反駁道:「您這戲演得有多真、這傷口有多深,您自己心裡門兒清,一月不到就能癒合十之八九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再說了,這一個月的時間可是您強逼著屬下定的……」
葉天凌靠著椅背,不咸不淡地望著瞿槡:「戲不演得真些,怎麼騙得過那些個人精?」
這個道理瞿槡自然知道,可是每次看見葉天凌收到蘇鸞的家書時,那副躍躍欲試卻又不敢提筆的模樣,他的心裡就忍不住湧上一股股酸澀:「蘇二小姐要是知道您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一準是要生您的氣。」
是啊,她知道了定是要氣他的。
正因如此,葉天凌才不敢回信。
他傷的是右手,是提筆寫字、舞刀弄槍的手,蘇鸞對他的字跡爛若披掌,心思又玲瓏剔透,便是半點破綻也休想逃過她的眼睛。
他此番領兵西征已是讓她憂心忡忡,若是讓她知道了自己用苦肉計誘敵深入,且還傷得不輕,後果只怕不堪設想。蘇鸞的脾性他是知道的,看似手段利落、心腸堅硬,但內里卻比誰都重情重義、愛恨分明,即便旁人都看不見這些,但她的柔軟本也只要他懂,何須在意其他?
葉天凌也正因為太懂,這才連封書信都不敢回,生怕蘇鸞從字裡行間看出丁點端倪,若她日後向他問起,他只怕是不敢有半個不字。
雖然兵書上常說兵不厭詐,但葉天凌也知道自己這次的做法有些冒險,可他的時間也確實不多了,就算他已經趕不上蘇鸞的笄禮,那也總得趕在蘇鸞的及笄之年將她娶進宣平侯府才算是塵埃落定。
葉天凌不再多言,見著瞿槡拿了瓶瓶罐罐準備上藥,也只是配合地挽起了衣袖,露出那道已經好了大半的傷口。他掀衣的動作行雲流水般瀟灑自如,仿佛只是不經意間磕磕碰碰時留下的傷痕,倒是瞿槡對那道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有些耿耿於懷:「主子,您也算是有了半個家室的人,就算是為了蘇姑娘,您也該更加惜命才是!」
瞿槡說完後,抬頭就看見葉不歸在朝他比著禍從口出的動作,不由得心下一驚,忽覺自己今日的閒話確實是多了一些,好在「家室」二字點中了葉天凌的心思,這才堪堪保住了項上人頭,手上的功夫也愈發勤快了。
待得瞿槡徹底安靜了,葉天凌才抬頭問葉不歸道:「讓你查的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關於東山道一事與和勤皇后畫像的猜想,蘇鸞已經盡數告知葉天凌,這幅捲軸自然也就成了他心頭上的一根芒刺,不除不得安心。
葉不歸搖頭道:「李氏一族在廬安之事後元氣大傷,剩餘的旁支同族也無甚大用,派出去的探子均無所獲,至於李家已經破落的舊址,屬下也命人里里外外尋了個遍,可依舊沒有找到您要的那副捲軸。」
葉天凌聽著,手指時重時輕地叩在紅木書案之上。
這幅由蘇豫獻給裴瑜、從而改變了蘇鸞生命走向的畫卷,若不是出自李家的手筆,又該是從何而來?亦或是這一世的李家傾覆得太早,以致這幅捲軸還未來得及出現?如今李家已經覆滅,那麼這幅畫卷又會如何出現、何時出現?
葉天凌入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宣平侯府與昭惠帝打交道的時日卻是不短,世人皆道君心善變、伴君如虎,昭惠帝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張描繪著和勤皇后容貌、承載著蘇鸞命運轉承的畫像,只有經由葉天凌的手親自遞到昭惠帝跟前,才能算是永除後患、高枕無憂,否則蘇鸞這張傾國傾城的臉會連同著那張捲軸,一起演變成日後的禍端。
而他,絕不允許蘇鸞再步上前一世的後塵,也不希望宣平侯府走上與聖心相悖的不歸之路。
「李家僅有的血脈就是蘇府的三小姐了,與李家緊密相連的也只有蘇家了,找機會探探蘇家的底罷。」葉天凌伸手取了一面小旗,深深插入了另一個高丘之中,仿佛是在操控著沙盤一般穩穩道,「便是找不到那副捲軸,也少不了要挖出些裴瑜的老底,於咱們總是有利無弊。」
葉不歸重重一震,心知自家主子是對蘇鸞生辰那日偶遇裴瑜之事有了計較,當下便拱手道:「屬下領命。」
說完,便轉身退出了營帳。
瞿槡眼見著勢頭不對,轉身就想跟在葉不歸後頭溜之大吉,只是腳下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身後一個涼颼颼的聲音說道:「我負傷之事以後不得再提,要是這件事傳到了她的耳朵里,你長命百歲的心愿怕是只能做罷了。」
瞿槡身子一顫,連忙回了個阿諛奉承的笑臉:「主子只管放心,奴才定然絕口不提!」
說完便提溜著出了營帳。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京城的天氣愈漸涼薄,四下寒意漸起,一場陰雨時甚至能穿得住薄襖。
蘇府的境況也隨這天氣一般,急轉直下,蘇豫這個家主當得內憂外患,周元珊這半個主母也當得手頭拮据,蘇家的重陽家宴自然也就辦得隨意了些,好在蘇府的後花園裡種了不少菊花,稍稍打點打點也還能瞧出幾分重陽節的顏色。
這日一早,謄抄了數十卷佛經的蘇鸞終於收到葉天凌的書信,經過這些時日的打磨,他的字跡愈發筆力勁挺、顏筋柳骨,仿佛一切安好。
蘇鸞捧著信紙反反覆覆讀了幾遍,懸空已久的心才終於穩然落地。
幾個丫鬟見著梅合院裡陰雲散盡、自家主子也有了笑意,便忙前忙後地張羅起了重陽糕和菊花酒,花房裡的花匠送了幾盆顏色正好的菊花,玩心大起的小丫鬟們都折了茱萸和鮮嫩的菊花別在鬢角。幾個丫鬟正是花枝招展的年紀,一張張細嫩的面孔襯著明亮的顏色,倒別有一番韻味。
主僕幾人在院中玩鬧夠了,就掐著時辰往前廳去了。
前廳正是一片熱鬧紛呈,蘇鸞受了幾個姨娘和姊妹的行禮後,安安靜靜地坐在蘇闕手邊喝茶,聽了許久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街市上貼了皇榜告示,昭惠帝下旨賜了幾個出宮開了府的皇子的封號,雖然這事於尋常百姓不過是樁談資而已,但日子挑在重陽佳節這個節骨眼上,倒也顯出了幾分喜慶祥和,便是連久無喜事的蘇家也跟著沾了沾喜氣。
蘇鸞依稀記得,上一世中,出宮開府的幾個皇子也是這個時候受的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