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萬事有我

  「我也知道，我與她已經沒有任何可能，如今更是身份有別，早已不適合有所交集，我也試過遠走邊疆、切斷聯繫，可越是這般躲避我就越放不下她，但只要稍稍接近，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如食髓知味一般。」尹邢天垂目看著跟前的茶盞，盞中水氣裊裊，浸了熱水的茶葉脈絡舒展，一片歲月靜好，「後來我也想通了，若是沒有遼川一戰、若我沒有遲遲未歸，她本就該是我的人，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沉淪吧，反正我心裡也裝不下第二個人、反正尹家也無人需要滿門榮光，那我就當她的臂膀好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與容妃娘娘本是一對璧人，單單是『命運弄人』四個字自是慰藉不了這段兩小無猜之情，你心有不甘、懷有執念是人之常情。可此事已經過去了十數年，糾纏了這麼久，怕是連尹參將自己都分不清如今的苦苦支撐到底是愛戀居多還是不甘居多了吧。」蘇鸞話語微頓，「可你心中明白，容妃娘娘對你是利用居多，但你還是甘願受她驅使、為她籌謀，甚至對她所求的借子固寵都不忍拒絕，你到底是真的糊塗還是不願清醒、非要拉著整個尹家給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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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鸞這話說得很是肯定，尹邢天如果沒對景容的提議動心、如果沒存一家三口的妄念，上一世又哪來的七皇子裴軒？又怎會被人掐住命門、被迫參與 了青山關之變？

  蘇鸞看著眼前這個年過而立的男人，想起他上一世所做下的樁樁荒唐和他駭人聽聞的悲慘下場，眸中的光芒暗淡了些許：「景家是百年世家，族中得力之人比比皆是，景毅又是太子太傅，倍受敬仰、桃李遍布，即便沒有你在軍中支撐，以景家的家世，容妃娘娘怎會無法安生度日？除非她有更大的圖謀、有更高的索求！尹參將，難不成你真要與聖上的女人當一夜夫妻、享闔家之樂麼？私通后妃、混亂皇嗣可是株連九族的重罪，屆時你兩個一生孤苦的嫂嫂難逃一死，嫁為人婦的侄女也無法逃出生天，即便是你的亡父亡兄也要被人從地底下請出來，萬人唾罵、永不瞑目！你父兄知道你倖存於是，本該是慶幸滿門婦孺有所倚仗，要是你這個肩負滿門希望的頂樑柱變成了傾覆尹家的儈子手，你要如何跟你的父兄交代、如何同尹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尹參將是經歷過生死的人，該不會天真地以為這些連我這個閨閣女子都瞞不住的小伎倆能騙過當今天子和芸芸眾生的眼睛吧？容妃娘娘為了一己私慾向你求子，可我卻覺得，這個孩子必然不願背負著滿身罪孽與奇恥大辱降臨於世，聖上也必定容不下這個污點，你們給不了他幸福安康，只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與折磨，難道看著心愛之人宿在他人枕邊還不夠，你還要聽著自己的孩子管其他人叫父親麼？」

  這番不加遮掩的誅心之言無疑是徹底揭開了尹邢天的皮囊，露出了千瘡百孔、潰不成軍的內里，他的瞳孔猛然一縮，像是巨石落入水面般波瀾四起，一圈接著一圈的漣漪漾動著他的眼眸、動搖著他的心神。

  「尹參將，坐困愁城自是覺得處處都是置錐之地，可若是心無牽掛，就會發現天高地闊、山河大好。其實你比誰都明白，各自安好、互不打擾是你們最好的歸宿，也是對景家和尹家最好的保障。」蘇鸞說完，也不著急讓尹邢天表明立場，反倒是靜默了許久才悠悠道，「我與尹參將不過神交，借了雲景的光敢自稱半個故人，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同尹參將說過了，再絮絮叨叨，你該以為我別有所圖了。先前出府之時，瞧見天際積雲濃稠，隱隱染著幾分陰鬱，想來今日少不了一場雨雪，尹參將也早些回吧，免得晚些時候道路難行、濕了鞋襪。」

  尹邢天神色複雜地起了身，朝著二人拱手道：「尹某人謝過世子與姑娘的提點，時候不早，在下先行告辭。」

  葉天凌頷首，朗聲道：「瞿槡，替我好生送送尹參將。」

  房門「吱呀」一聲再次開啟，尹邢天的衣袂在門檻上方劃出一道弧線，片刻之後，緊閉的房門便阻絕了寒冬的涼意，耳室之中只剩蘇鸞與葉天凌兩人。

  蘇鸞望著葉天凌俊朗的眉眼，挽唇笑道：「可是想從尹邢天身上尋出你上一世的半分影子？」

  葉天凌只笑，卻不答話。

  蘇鸞亦笑道：「你與他不同，他太不知收斂，而你太懂得克制。他對景容算得上用情至深，可這份深情卻是刺傷尹家人的匕首，對血緣親情到底太殘忍冷漠了一些，而你一直竭盡所能地兩面顧全，是我自己識人不清，怪不得你。」

  葉天凌疼惜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別用把錯處攬在自己身上，以後便是天塌下來了也有我替你頂著。」

  蘇鸞笑著窩進了葉天凌炙熱的懷裡：「之前我一直都在擔心，害怕自己一著不慎又步了上一世的後塵，儘管我終日小心翼翼、仔細盤算，但我這張臉始終是個隱患，若被有心之人發現我的長相與故去的和勤皇后頗為相似，少不了又是一番陰謀算計，畢竟我知道得再多也只是個深閨女子，力量薄弱，太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可是每次見到你，我都告訴自己要更強大一點、更聰明一些，不能再拖累你第二世，要能與你並肩而立而不是一味依附，這樣想著，思及『未來』二字也不覺得惶惑不安了。」

  葉天凌在她精巧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以後就是兩個人了，萬事有我。」

  蘇鸞在他懷裡賴了一會才道：「尹邢天的事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說服他的把握頂多就七分，剩餘那三分你如何打算？」

  「我倒覺得有九分把握。」葉天凌唇角一彎，聽著瞿槡在外頭輕叩了三下門扉，便知是時候回去花房了，牽著蘇鸞邊走邊道，「若非是你存了幾分善心，想要拉尹邢天一把，這件事情本不必這般大費周章，只要傳出些細枝末節，三人成虎的流言蜚語足夠讓他們及時止步，只是此舉勢必要搭上尹邢天的仕途和景容的榮寵，卻也能永除後患。」

  蘇鸞笑著戳了戳他的心口：「你這裡就沒存幾分私心麼？我說出景容的名字時，你就有無數種辦法可以阻止尹邢天再一次參與青山關之變。葉侯爺剛接管了岐遠三州，隨意找個明抬暗貶的官職將他留在岐遠就是最好的辦法，既能讓他對京城之事鞭長莫及，又能保全他的前途。你願意安排我見他一面，就說明了你對他存有期望，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也只有他發自內心地改過自新，才能消除你心中的芥蒂。」

  「有人能懂的感覺真好。」葉天凌握住她的柔荑貼在心口，低低一笑，「父親接管葉家軍時，年紀尚輕，資歷比軍中的許多老兵還淺，而祖父原先留下的心腹也不是為父親準備的，用著也總不順手，這才想要親自培養一批親信，與父親年紀相仿的顧元升就在其中。尹浩進葉家軍時，父親手中已經不缺人手，所以免不了被埋沒了兩年，加之他是忠武將軍手下的舊人、年紀比父親長了許多，論資排輩也擔得起一聲老大哥，因此父親對他顧慮頗多，好在最後還是將尹浩當成了左膀右臂。尹浩成家得早，十六歲就生下了一對雙生子，么子也只與兩個哥哥差了歲余，他在軍中站穩腳跟之後，就將三個兒子領入了葉家軍，從最底層的新兵蛋子做起，與旁人沒有半分區別。尹刑天十三歲入營至今，一直在父親手下當差，感情自然比旁人身後許多，加之父親對尹家父子三人盡數戰死鷹巢山一事一直耿耿於懷，認為當年自己有疏於教導之責，所以對尹邢天心存愧疚，不但親自栽培，還時時帶在身邊，如此一來，我與尹邢天打交道的機會自然不少，就如父親所說，尹邢天天賦不錯，又比旁人更加努力，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些年裡，他幫父親辦過不少事、抗過不少傷，還替我受過一箭，說不動容是假，但願你今日的一劑猛藥能夠點醒夢中人。」

  蘇鸞笑得眉眼彎彎：「也惟願你與葉侯爺的一番期望不被辜負。」

  兩人一路笑談著走到了花房門口，葉天凌伸手打了帘子，目光之中，眷戀愈發濃烈：「明日我再去看你。」

  蘇鸞笑著點頭：「好。」

  「軍中還有些瑣事，一會我讓瞿槡送你。」

  「好。」

  「回去時當心一些。」

  「好。」

  花房的門帘這才輕輕落下。

  問夏已經將花房中的墨蘭打理得整整齊齊，見蘇鸞進來便躬身行了禮，道了聲「冒犯」之後，用帕子往蘇鸞手上粘了一些花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