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無往不利
2024-06-17 09:46:55
作者: 白衣不渡
蘇鸞思凝神想了須臾:「倘若我沒有記錯,尹邢天應是隨父從軍,父親職位不低,軍中還有兩個哥哥,在一次慘烈戰役之中,尹邢天迫不得已率少數人馬以血肉之軀為大部隊斷後,是一個從屍堆里撿回了一條命的漢子。只是風雲巨變、事事難料,尹邢天的父親與哥哥都在後面的戰役中陸續犧牲,他反倒成了家中唯一倖存的男丁,聖上感念這家人為戰役大捷做出的犧牲,破格擢升了尹刑天的官職,只可惜他的職位和當年那一戰的地方我都說不上來了,不然找起來就要容易多了。」
「不必找了。」葉天凌聽完蘇鸞的敘述,眉間的褶皺卻更深了,「確有一人是有過這樣一番過往,也是姓尹,單名一個『旭』字,那一戰發生在新月關,尹旭是調頭回望月橋斷後,從死人堆里撿回了一條命,其父兄陸續戰死於鷹巢山一帶,如今已是官拜從正四品都司。」
蘇鸞見葉天凌面色複雜,又聯繫起上一世他對尹邢天恨之入骨,不難猜到兩人已經有所交集,葉天凌對此人應是頗為讚賞,也正因如此才會驚怒交加、失望透頂地施以剮刑。
蘇鸞反握住葉天凌的手,聲音柔和而緩慢:「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成了他人手裡的利刃,若不是他心裡存了愧疚、想要以死謝罪求個解脫,你要取他性命還得費些功夫,那時他已是戰功赫赫的從二品副將。我讓你找到此人就告知我一聲,便是想趕在青山關事變之前將他拉回正道,免得他傷人傷己。」
葉天凌鬆了些眉頭:「父兄已死,家中只剩老弱婦孺,難不成這些就是他背信棄義的苦衷?」
蘇鸞搖了搖頭,聲音飄渺得難以捉摸,仿佛是聲嘆息一般:「如今高高在上的容妃娘娘是尹邢天的青梅竹馬,兩人早已私定終身,若非是望月橋斷後時重傷在身、耽誤了回京的時間,二人此時應該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這些宮闈辛秘葉天凌極少打探,加之景容的過去掩埋得嚴嚴實實、母族又是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戶,這些前塵自是極少有人知曉,更不會有人提及,蘇鸞也是入宮之後,親耳聽到了尹邢天的慘狀、親眼目睹了景容的破落,方才知曉了那些不為人知的造化弄人。
這一次,葉天凌沒有答話,只聽蘇鸞輕聲道:「尹邢天與景容之間的紛紛擾擾,有些地方尚不明了,我要親自探探他的口風才能確定一些事情,只有前塵往事一片清明,我才能設法將他拉出迷途,否則他與景容都逃不過上一世的悽慘下場,青山關之變也會多重危險。」
「等過幾日我去侯府時你設法讓我見上尹旭一面,我自然認得出他,至於他為何從尹旭變成了尹刑天,且等且看就是。」蘇鸞說完,朝著葉天凌燦爛一笑,與平日裡的溫婉嫻靜截然不同,倒是少有的俏皮靈動,「不說這些糟心事了,你且與我說說,今日宮中設宴,可賞賜了什麼難得一見的寶貝?」
葉天凌如何不知道她是變著花樣想引開她的心思,一直纏著凝重的瞳孔里也生出了幾分笑意:「我哪次得到好東西不是眼巴巴往你這送來?等明日封賞下來了,我再給你挑幾樣好的。」
蘇鸞粲然笑道:「這麼說著,倒真像是我圖你的家財一般。」
「有所圖謀反倒是好。」葉天凌唇角生笑,眼眸微亮,「你圖什麼、我給什麼,來來往往便是相守一生了。」
「你就是什麼都沒有,我也得賴著你了。」蘇鸞動了動手指,笑道,「手都牽過了,誰也跑不掉了。」
說完,唇上一暖,葉天凌微低著下頜輕聲笑道:「親也親過了,誰都不許賴了。」
蘇鸞微怔,半響才道:「登徒子。」
那人又笑,萬般耀眼奪目:「我在。」
次日,葉天凌果然送來了好些稀罕之物,有價值連城的夜光杯,有溫潤細膩的象牙梳,有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還有暗影浮動的流光錦,各式各樣,裝滿了整整一隻紅木箱子,引得院中幾個丫鬟又是艷羨又是驚嘆,也不敢伸手去摸裡頭的物件,只能圍著箱子嘖嘖稱奇。
蘇鸞失笑:「我這院子就這麼點地方,哪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口箱子?」
葉天凌好似就是在等這句話,笑得眉眼微揚:「那你就挑幾樣喜歡的,其餘的我替你保管,等你過門了再一併給你就是。」
蘇鸞覷了他一眼:「就為了聽這麼一句,刻意搬個箱子也不嫌沉。」
「也不盡然。」葉天凌攤了攤手掌,身子往前湊了一些,「我來取白玉雕花玲瓏珏,自是不能空手而來。」
夕月笑吟吟道:「那對玉珏可耗費了小姐不少心思,反反覆覆換了好些花樣才合了心意,世子見了定會喜歡。」
那頭挽琴已經從妝奩上取來了一隻精雕細琢的檀木匣子遞到蘇鸞手上。
蘇鸞臉頰微紅,從匣中取了一枚玉珏遞向葉天凌:「只管拿去便是。」
葉天凌很是自然地往前走了半步,卻不肯伸手去接:「替我戴上如何?」
房中幾個丫鬟懂事地退到了屋外,還細心地替兩人合上了門帘,一個個笑得兩頰酡紅,人人面帶喜色。
蘇鸞矮下身子替葉天凌系好了玉珏,一隻溫暖的手心輕輕摩挲她的發頂,隨後托著她的胳膊將人擁進了懷裡:「論功行賞的旨意下來了,尹旭屢立戰功,已晉為正三品參將,聖上顧念他父兄皆在遼川一戰中折於鷹巢山,尹家一門已只剩這一個男丁,希望他能替父兄撐起整個尹家,更希望他在沙場之中無往不利、擁有一條連老天都不肯收的硬命,故此賜名尹邢天。」
蘇鸞環著他堅實的腰身,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胸口,靜靜聽葉天凌繼續道:「他父親尹浩剛入行伍時還只是忠武將軍麾下的一名新兵,因為跟著當鏢師的父親學了功夫傍身、又比旁人捨得拼命,這才得了忠武將軍的賞識,用幾次三番的死裡逃生換來了一個正六品營千總的官職。這對一心想要建功立業的尹浩而言,無疑是一個不錯的開端,可惜他運氣不佳,還未有更大的建樹,忠武將軍就在梧桐嶺一役中戰死沙場,手下的十萬精兵潰不成軍,分崩離析地編進了其他軍隊,尹浩就是這個時候進了葉家軍。父親領兵數年,葉家軍中與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得力幹將不在少數,自是不乏肱骨之臣,像尹浩這樣的外員自然很難有所作為,故而他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才引起了父親的注意,父親惜才又重義,於是尹浩遇到了生平中的第二個伯樂。父親帶著尹浩南征北戰,讓他與顧元升一道成了左膀右臂、同任從二品副將。尹浩年長顧元升許多,入伍時已有家室,兩人頗為融洽地以兄弟關係相處,就這樣過了幾年,尹浩與顧元升攢下了赫赫戰功,父親有意讓兩人獨當一面,因此同年之中,兩人各自、也都是第一次領軍作戰。只是兩人到底殊途不同歸,顧元升於南淮一戰中大獲全勝,一躍成為撫遠將軍、十年打磨之後成功接管了岐遠三州,而尹浩卻沒有這麼幸運,在新月關遇險,前有埋伏後有追兵,為了保全十五萬大軍,迫不得已之下讓么子尹邢天帶三千鐵騎去望月橋斷後,以血肉之軀鑄造一堵銅牆鐵壁,成功斬斷瞭望月橋的鐵鎖,擋住了後頭的追兵。尹浩率大軍脫險之後,曾帶兵回望月橋尋找絕無生還可能的么子的屍首,遍尋無果之後尹浩才心懷愧疚地黯然離開,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鷹巢山一戰之中,當敵軍首領借著尹邢天面目全非的『屍身』引得尹浩心神大亂時,那一戰就註定會是兵敗如山倒,說來也是天意弄人,尹浩在新月關順利脫身是因為尹刑天,在鷹巢山血濺沙場亦是因為尹刑天,本該逃出生天的人成了刀下亡魂,而本是生機渺茫的人卻意外獨自成活。」
天意弄人,這倒不是蘇鸞第一次聽到這四個字,每每聽到總是無奈至極。
「尹浩當年刀山火海是為了謀個前程,更是為了給家中妻兒一個未來,可好不容易才保住一命的尹刑天卻為了景容的一句戲言、一滴眼淚,全然置生死於度外。」蘇鸞一聲幽嘆,「景家一族根莖龐大,可族中多是文官,景毅雖是太子太傅,地位尊崇、又桃李遍布,但若是軍中無人全心全意支持景家,到底是腰杆不直,所以景容才利用了她與尹刑天的竹馬青梅之情。尹刑天是個有勇有謀的將才,若非是被『情』之一字蒙蔽了雙眼,怎會看不透景家需要兵力支持絕不會是想要安穩度日、容妃娘娘更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主,最後步了他父親的後塵,因一個『愧』字,半推半就地結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