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江河日下
2024-06-17 09:45:46
作者: 白衣不渡
蘇鸞望著劉老夫人的滿臉慈祥,彎著眉眼輕道:「回外祖母,一切都好。」
「山迢路遠,又沒大人看顧,哪裡會有多輕鬆!」許博文搖搖頭,顯然是責怪蘇豫讓兩個孩子單獨趕路,可話一出口,他又有些後悔,一來是長輩們的恩怨實在不該強加在晚輩身上,二來是蘇闕兄妹過陣子還是要回京生活,與父親生了嫌隙只會讓他們的日子更加艱難,三來是他們與兄妹二人不過初見,哪怕是心裡存了萬般想念,也不及蘇豫與他們朝夕相處。於是許博文收了話頭,也像劉老夫人一樣問起了兩人在路上的所見所聞,以此緩和氣氛。
蘇鸞與蘇闕都明白許家人對他們的愧疚與惦念,見他們處處遷就、話也說得小心,生怕刺痛兄妹二人一分一毫,心下不禁暖成一片,無形之中也拉近了不少距離。
許重山怕劉老夫人的身子骨經不起這大喜大悲的波瀾起伏,於是出聲道:「祖母,表弟表妹趕路也累了,您不是還等著他們一道進午膳麼?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咱們去飯廳邊吃邊聊。」
劉老夫人笑道:「還是重山想得周到,他要是不提,我都忘了這事了!」
只是一家人還沒來得及往挪步飯廳,一個作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就躬著身子進了前廳:「老太爺、老夫人,老蘇家來人了,說是要見表少爺和表小姐!」
許博文對蘇豫那一家子已經厭煩到了極致:「他們的消息倒是靈通!」
劉老夫人拉了拉許博文的衣袖,大概是勸他顧著蘇闕兄妹的臉面。
蘇鸞很是動容,朝著劉老夫人溫溫和和道:「外祖母,您身子不好,先去歇著吧,我那叔伯都是潑皮,要是說話難聽氣著您了,那可就不合算了。」
劉老夫人一怔,萬沒想到蘇鸞會主動跟許家人站成一遍,剛剛收了淚水的眼裡有聚起了一絲瑩潤,她扶著一個嬤嬤的手,和藹可親道:「外祖母聽你的,先去飯廳等你們,鸞姐兒不要怕,有你外祖父和舅父在,斷不會讓蘇家人欺了你去!」
「阿鸞知道。」蘇鸞說完,劉老夫人就真的隨著那嬤嬤退出了前廳。
蘇鸞見她身形單薄、肩頭消瘦,身上還沾著一股濃郁的藥香,便知劉老夫人長年累月與藥材打交道的消息不假,這副身子怕是羸弱得很。
許博文見劉老夫人走得遠了,這才跟管事的道:「把人帶過來吧。」
須臾之後,管事的領著兩抹人影進了前廳,不是眾人預料中的蘇家兄弟,而是江氏帶著長女蘇芸。
兩人的日子應該是過得江河日下,身上的衣裳略顯老舊,原本珠光寶氣的髮髻上也尋不見幾樣值錢事物,倒是那通身的小家子氣沒有半點改變,自進許家大門開始,兩雙眼睛就滴溜溜地粘著屋裡的珍貴擺設打轉,一副要將目之所及盡數收於囊中的貪婪之色。
蘇鸞猜想,這兩家人變賣了祖產,又灰頭土臉地被蘇豫掃地出門,大約是沒臉回去以前的鳳來村,所以在江州城裡扎了根,這才一聽到風聲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門。
許家人還沒有開口,江氏已經擺起了長輩的架子,自顧自地坐在了紅木雕花椅上,目光先是掠過越發清麗脫俗的蘇鸞,又看了看自家姿色平庸的女兒,口氣越發酸澀:「怎麼?出了蘇家就不記得規矩了?見了長輩也不知道打聲招呼。」
許家人並不是第一次跟蘇家的幾個潑皮無賴打交道,早已習慣了他們的見錢眼開和拿腔作調,只是蘇鸞兄妹從未享受過娘親的愛護,也從未受到過母族的蔭蔽,如今又是第一次到許家,許家人自是不能讓二人在自己跟前受人欺負。
梁秀茹瞧不上江氏的無賴做派,都不願拿正眼瞧她,剛想開口時,忽聽一清脆悅兒的聲音笑道:「大伯母這話倒是好生稀奇,眼下我外祖父就坐在堂上,是當之無愧的長輩,阿鸞見您沒有向他問安,還以為是京城以外的地方都不時興長幼尊卑。」
蘇鸞說話時笑意盈盈,仿佛是晚輩向長輩撒嬌一般,絲毫看不出有何不妥之處,反倒是說得江氏臉色鐵青。
許家人雖然仁厚爽直,但經商世家總不至於頭腦簡單,聽著蘇鸞這通連消帶打就知道蘇家人待這兩兄妹絕對不算寬厚,兄妹二人對蘇家人也更是算不上親近,於是眾人也愈發不待見這不請自來的母女二人。
江氏臉上掛不住,不情不願叫了聲親家老爺,許博文也不應她,只是端著茶盞品茶。
江氏碰了一鼻子灰,心裡更是怨懟蘇鸞:「若我沒有記錯,如今離親家老爺的五十大壽還有大幾天,可你祖母已經病了好些日子,你可別忘了這江州之行是為何事!不要先後不分才好!」
蘇鸞依舊是笑,和和氣氣的模樣:「大伯母又在說笑了,阿鸞與兄長於昌遠郊外就遇到了前來迎接的舅父,響午已過才見到您和堂姐,這先來後到不是一目了然麼?」
江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丟了面子的蘇芸橫眉豎眼道:「堂妹,你這話我可就聽不得了,祖母病重之後,家裡就忙得不可開交,騰不出功夫去城外相迎也是情理之中。咱們蘇家對你十數年的養育之恩,難不成還比不上這半點恩惠麼?你可別忘了,你是姓蘇不是姓許!」
蘇芸這番牙尖嘴利正好戳中了許家人的痛處,因為許如梅之死,許家人與蘇豫算是結了死仇,而蘇豫為了隱瞞真相、徹底控制一雙子女,也是全然阻絕她們與許家來往,以至於兄妹二人年過十三才與母族的親人相見,這虧欠了十三年的親情就算來得再濃郁,也終究是抵不過蘇家人的辛苦撫育。
許博文眼裡的光亮稍暗,嘴唇也抿得很緊,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對隔絕蘇豫而感到後悔,更不是第一次對這對孤苦無依的兄妹感到愧疚,只是大錯已成,蘇豫又窮追猛打不肯撒手,最終是走到了十三年才見一面的境地。
許家人本以為這也是蘇闕兄妹的痛處,蘇鸞應該是不會再幫許家人說話,可片刻之後,那道清亮的聲音依舊含著笑:「養育是恩,生身也是恩,我記得父親姓蘇,卻也沒忘了母親姓許,堂姐一口一句指責,是不是忘了與你同來的大伯母是姓江?」
蘇芸睜大了眼睛瞪著蘇鸞,放佛不可置信一般,當初那個任人欺凌、受盡屈辱的蘇家嫡女竟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蘇鸞見母女二人俱是不語,又笑著問道:「大伯母匆匆趕來,就是為了跟阿鸞扯扯家常麼?」
江氏這才驚覺自己只顧著擺譜,忘了來許家的真正目的,於是神氣活現地整了整衣擺道:「你祖母病得這般嚴重,你爹難道就沒什麼表示麼?」
好像是怕蘇鸞不懂一般,江氏又擠眉弄眼地搓了搓手指:「心意,懂麼?」
蘇鸞恍然大悟:「父親得知祖母重病,當然是得聊表心意,所以讓我帶了好一些珍貴藥材過來,本想著明日再給祖母送去,不過大伯母既然來了,總不好空手而歸,不如現在就將藥材帶回去給祖母補補身子?」
江氏一驚,大聲反問道:「藥材?你山高路遠地趕來江州,就是為了送些藥材?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
蘇鸞也是一臉驚奇地望著江氏:「大伯母今日怎麼盡說些令人費解的稀奇話?祖母生病了,自然是要吃藥看大夫,不然我該帶什麼過來?」
「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既然看病要請大夫,你父親當然是要送些銀子過來!這些個藥材能抵什麼用?」
蘇鸞笑得不急不緩:「大伯母,生病了請大夫,大夫看完診之後下方子,方子出來之後配藥材,您說藥材抵什麼用?自然是起治病救人的作用。」
江氏見蘇鸞口舌伶俐,無論怎麼旁敲側擊都打不破她嘴裡的歪理邪說,不由有些惱怒:「難不成你過來江州,你父親就沒給你一個銅板?」
「給是給了,不過是供我和大哥在路上花銷的盤纏。」蘇鸞明媚一笑,「沒有半個子要捎給祖母。」
江氏聽她一口回絕,將後路盡數堵死,黑紅的臉皮漲得醬紫,「嚯」地一下站起了身子,氣急敗壞地指著蘇鸞道:「這不可能!銀子定是被你私吞了!那可是你祖母的救命錢,你就這樣捂在懷裡也不覺得燙手麼?屆時我休書一封呈到你父親跟前,一準讓你吃不著好果子!」
言語粗鄙,姿態醜陋,竟是一副撒潑耍賴的討債模樣。
許家人聽得瞧著江氏的卑劣做派,心頭一陣無名火起,無奈這是蘇家的家事,他們也不好干預,只好將頭側到一邊,不願多看江氏一眼。
沉默了許久的蘇闕往前走了幾步,正好擋在蘇鸞與江氏中間,他素來溫和的眉眼上結起了一陣薄冰,聲音也不復往昔般潤澤:「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