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傾覆之災
2024-06-17 09:43:55
作者: 白衣不渡
「顧元升榮寵加身時尚且貪得無厭,跌落雲端之後又怎會受得了窮困潦倒?他要是有些人性,惦記著葉侯爺的恩情還好,可若他心懷不甘、一心想要重獲富貴,那於宣平侯府而言,無異是傾覆之災。」蘇鸞說著,將一株被掏空了蓮子的蓮蓬放到了葉天凌手裡,「從百夫長到撫遠將軍,顧元升本該是最能體恤將士的人,可也正是這麼一個人,少了前方戰士的軍餉、扣了戰士的軍糧,甚至藏了他們斬殺敵人的武器,這可不像是個會念好的人。更何況,顧家還有顧賢妃和四皇子傍身,這天大的罪名落在顧元升身上也不至於抄家滅族,以一人之身換全家安寧總比宣平侯府以數百換一人來得值當。」
葉天凌把玩著手裡的蓮蓬,忽而笑道:「我就知道,從你這能聽到與眾不同的答案。」
蘇鸞展顏:「葉世子明明有了決斷,卻還要拉著我一起當儈子手。」
「蘇家的渾水我可沒少幫你躺。」葉天凌重新搖起了槳,「今日之事,就當是收些利息。」
顧汀蘭這件事情,蘇鸞本也是要想方設法給葉天凌提個醒,只是上一世的蘇鸞被拘在牆院之中,對時局政治更是毫不關心,從顧汀蘭的圖謀到顧元升參與青山關之變的這條線索中,硬生生少了一環,如今從葉天凌口中聽到岐遠三州的事,蘇鸞才將這根線徹底捋清,好在她誤打誤撞間把絞盡腦汁的事給辦了,葉天凌對於這事也有了決斷。
卸了重擔的蘇鸞頓時輕鬆了不少,心情頗好地剝開了另外一個蓮蓬:「你今日叫我過來,就是為了這事?」
「也不全是,前些日子得了一本殘譜,也沒人能跟我過幾手棋,正巧你今日過府,便想起許久不曾與你下棋了。」船又行了半響,終於悠悠靠上了碧波亭前的那方青石台階,葉天凌栓了繩索,伸手去扶蘇鸞上岸。
台階有些料峭,蘇鸞右腳剛剛踩住,左腳還未來得及離開船板,一陣夾著涼意的清風便推著水面漾開了漣漪,小舟微盪,蘇鸞的身子也跟著往左一歪,幾乎快要站立不穩。
葉天凌眼疾手快地圈住了蘇鸞的腰肢,結實的臂膀稍稍運勁,托得蘇鸞裙擺飛揚地上了岸。
蘇鸞呼吸一滯,連人帶著蓮蓬一起撞進了葉天凌溫熱的懷裡。
少年的胸膛悶悶地一陣震動,似是在笑:「這個時候還不忘抱著蓮蓬,看來你對這瀲灩池的蓮子很是中意。」
蘇鸞的臉上飛起一片火熱,連忙錯開了身子,快步走進了碧波亭。
亭中的石桌上已經擺好了棋盤,盤上照著棋譜的殘局落了棋子。
蘇鸞眼裡看著風景,指尖摩挲著白玉棋子,真心實意地感慨道:「這倒是個專心下棋的好地方。」
葉天凌轉過手背讓蘇鸞猜子:「這亭子確是個妙地,冬日煮茶賞雪,夏日消暑對弈,終日清寂,經年以往,也終於等到了第一個客人。」
蘇鸞猜中了黑棋,首先落了一子:「如此說來,我不好好下這盤棋,倒是辜負了良辰美景。」
葉天凌也笑著落了一粒白子:「聽子玄說,你最近還操心起鋪子裡的事情了?」
「他倒是什麼都跟你說了。」又是一陣微風,蘇鸞愜意地閉了閉眼睛,「總歸是要脫離蘇家,少不了要攢些銀子。」
葉天凌卻一針見血道:「是要覆滅蘇家吧。」
「蘇家不倒,我娘的命該算在誰頭上?屬於她的東西,蘇豫又怎麼捨得吐出來?」蘇鸞也沒打算瞞他,抿唇輕笑:「現在該輪到你覺得我冷漠無情了罷。」
葉天凌看著那雙琉璃般剔透的眼睛,隱隱約約能瞧見自己的倒影,唇邊笑意更甚:「我倒是覺得別有一番風骨。」
蘇鸞笑啐他是個登徒子。
葉天凌跟著笑了幾聲,隨後那一眼卻好似能望進蘇鸞的靈魂深處:「你要做的應該遠不止這些罷,我能感覺得到,你藏了很多秘密。」
蘇鸞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指尖的棋子滾滾而落,葉天凌的身形與前世不斷交疊,辛者庫的一幕幕更是潮水般湧來,有那麼一瞬間,她生出了和盤托出的衝動。
蘇鸞的唇齒仿佛能嘗到苦澀:「那麼,這些秘密你想聽麼?」
「我父親常說,我的好奇過重,好在耐性不錯。」葉天凌將拾起的棋子遞到蘇鸞手裡,「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反正我就在這裡。」
蘇鸞心頭一熱:「等到時機成熟,我自會悉數相告,你只要知道,我永遠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
她還未及笄,預言的事情也都還未應驗,確實不是交底的好時機。
葉天凌的聲音很輕,卻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道:「我知道。」
而後,兩人許久無言,四周一片靜謐,只有棋子落在棋盤與夏風拂過荷葉的聲音。
一番酣戰之後,仍是蘇鸞率先棄子投降:「早前還說我路子野,如今一看,怕是不及世子三分。」
「你這仇記得可真牢。」葉天凌抵唇輕笑,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蘇鸞點頭。
為了避人耳目,葉天凌只能將蘇鸞送過棲蘭園。
兩人並肩行過花間小道,葉天凌伸手接過了餘下的蓮蓬:「明日我再給你送去。」
蘇鸞卻是道:「顧元升的事,你還是得給葉侯爺一個交代,否則因為這事生了嫌隙,於以後也是個禍根。」
葉天凌頷首,目送著蘇鸞走出迴廊。
等蘇鸞回座時,宴席已經過了一半,蘇綰心急火燎地拉著她上下打量:「二姐,你沒事吧?怎麼換個衣服去了這麼久?可把我急壞了。」
蘇鸞朝她寬慰地笑了笑:「沒事,只是聽侯府的婢女說,有個神似八妹的女子未經主人允許就私自進了侯府的其他院落,如今行蹤不明。我擔心那人真是八妹,便跟著侯府的下人找了好半天,仍是沒見著人。」
「先前我還存了些僥倖,如今看來,擅闖侯府的人,應該就是八妹了。」蘇鸞看著強裝鎮定的蘇阮,又看了看她身邊那張空座,」若是這宴席散了,八妹還在侯府的園子裡打轉,恐怕就只能讓父親親自來侯府登門致歉了。」
蘇綰瞧了蘇阮一眼:「可不就是受了某些人指示、借著如廁名頭跟在你身後的八妹麼!這下有得瞧了,該去如廁的人不請自來地闖進了侯府的院子。」
這個罪名蘇阮自是不能承擔,語氣不善地朝蘇綰道:「五妹,這東西可以亂吃,但是話不可以亂說,八妹自己身子不適、跟在二姐後頭出了花園,怎麼到你嘴裡就成了受我唆使?」
蘇綰冷笑:「二姐前腳才走,你就朝著蘇柔一個勁使眼色,不是受你挑唆那是什麼?」
「衙門斷案還講究證據,怎麼五妹定罪只要一個眼神麼?」蘇阮說著瞟了一眼沉默無言的蘇玥,「七妹也一直坐在席間,她怎麼就沒看到你所謂教唆?」
「她怎麼會說實話?誰不知道你們三個是一夥的?」
「五妹方才還口口聲聲說都是蘇家女兒、自家姐妹,怎麼剛出了一點岔子就開始撇關係、分你我了?」
蘇綰詭辯不過,憋得小臉通紅,悶了半響,才轉頭對蘇玥道:「七妹,是非曲直你心中有數,你若是再為虎作倀,那今日的蘇柔便是你明日的下場。」
蘇阮的鵝蛋臉上生了幾分怒意,剛要開口訓斥,蘇鸞卻笑著開了口:「既然都是自家姐妹,又何必為了幾句口角動怒?這私闖侯府的罪名可大可小,若主家不怪罪,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主家要是介意,這罪名只怕是八妹想擔也擔不起,只要她開口,這其中緣由自然是一目了然,誰也逃不了、誰也污不著。」
蘇阮抿緊了嘴唇,握著茶杯的右手也是緊緊一收。
蘇綰一連聲附和:「就是就是!」
幾人心思各異地靜坐著,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已經陸陸續續有人起身向侯夫人秦氏告辭。
而至今未歸的蘇柔,依舊沒有音訊。
蘇阮看著李氏跟其他夫人客套幾句話之後,就往姐妹幾人這邊走來,背上不由生出了一層細汗。
李氏走得近些,目光便落在了空位之上,皺眉問道:「八小姐人呢?」
四人俱是無言,只是神色不同。
李氏看了看神情淡然的蘇鸞,又看了看坐看好戲的蘇綰,再望向隱含焦慮的蘇阮時,心裡已經有了三分明了。
一個模樣水靈的丫鬟適時進了宴客廳,將蘇府八小姐擅闖侯府、沒了行蹤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李氏聽著,眸光逐漸陰沉,嘴裡卻滿是歉意地說著等人找到之後、必然會給宣平侯府一個交代。
等小丫鬟一走,李氏果然如蘇鸞所料,讓貼身的丫鬟回府請蘇豫過侯府一趟。
蘇阮見狀,臉色越發難堪,甚至不敢抬頭多看李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