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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涼亭問計

2024-06-17 09:43:54 作者: 白衣不渡

  話未說完,那丫鬟雙膝一屈已經跪在了原地,滿面驚恐地伏在地上告饒:「奴婢該死,粗手笨腳污了小姐的衣裳!求小姐恕罪!」

  蘇綰沒想到這丫鬟會有如此覺悟,準備好的幾句責備也斷在了嘴裡,扭頭看了一眼蘇鸞,有些為難道:「那我二姐的衣裳……」

  那丫鬟機靈地接口道:「我家夫人思慮周全,早已在廂房備了一些裙衫,只是要勞小姐隨奴婢走一遭。」

  蘇鸞點了點頭,又拍了拍想要一同起身的蘇綰的手:「這宴席一會就要開始了,要是我沒趕得及回來,你記得替我留個地方。」

  蘇綰只好應道:「那二姐你快去快回……」

  蘇鸞點了點頭,隨後帶著秋瞳跟在那丫鬟身後出了後花園。

  三人穿過半截遊廊進了拱門,秋瞳的耳朵輕輕一動,壓低了聲音道:「小姐,四房那位跟在後邊。」

  領路的丫鬟借著轉角的機會,目光掠過那道略顯笨拙的身影:「蘇小姐放心,世子早有安排,她再跟幾步只怕要在這園子裡困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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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平侯府百年世家,偌大的院子裡有些門道也是正常。

  蘇鸞頷首,腳下的步子絲毫不亂。

  幾人又走了片刻,秋瞳道:「無事了。」

  而領路的丫鬟也停住了步子:「蘇小姐,過了這道拱門,再沿著小徑穿過棲蘭園就到瀲灩池了,世子在碧波亭上等您。」

  穿過拱門,一股清雅的淡香縈繞而上,盤踞在蘇鸞的鼻尖經久不散,園裡的花草由淺至深依次鋪開,行至一半,又由深至淺逐漸蔓延,仿佛置身花海,花香飄散,微波蕩漾。

  再往前,是一方占地極廣、水光瀲灩的水域,蜿蜒無盡的荷葉映著亭亭玉立的荷花,在帶著濕氣的微風中輕輕顫動、搖曳生姿,而水天相接之際,立著一座孤立無援的涼亭,泊在池邊的一葉輕舟便是通向碧波亭的唯一途徑。

  蘇鸞看著負手而立的葉天凌,不由感慨:「葉世子當真是好雅興。」

  葉天凌倒很是享受她的稱讚,伸手示意蘇鸞上船。

  蘇鸞穿著一身剛換的藕色浣花錦裙衫,提著衣擺用右腳試探著小舟的平衡,確信自己沒有把握能在這一片綿軟上站穩腳跟,這才把手遞到了葉天凌手裡。

  後者一聲輕笑,托著蘇鸞的右手將其扶上了小舟。

  葉天凌划船的姿勢倒是出乎意料的嫻熟,兩人飄飄蕩蕩地穿梭在荷花叢里,出奇的平穩。

  蘇鸞看著葉天凌挺拔的身姿調笑道:「若有朝一日,你厭倦了朝堂紛爭、想要避世,當個船夫倒是合適。」

  「那你呢?」葉天凌瞧著蘇鸞懷裡那一捧蓮蓬笑道,「準備坐著我的船靠採蓮為生麼?」

  蘇鸞臉上一熱:「你這瀲灩池廣袤無垠,滿目翠綠無窮無盡,就摘了這幾個蓮蓬,瞧把你小氣得……」

  少年的眼角眉梢都染了些笑意:「你若想吃,日日過來便是,誰還敢把你攔在外頭不成。」

  蘇鸞剝了一顆蓮子,和著嫩綠的蓮心一起放進了嘴裡:「你可別說,還真有,說不定日後還有更多。」

  「花園的事我都看見了,這委屈就算在我身上罷,至於顧汀蘭,不出意外,她的快活日子就要到頭了。」葉天凌看著蘇鸞那嫩蔥似的指頭一顆一顆地剝著圓滾滾的蓮子,習慣性地挑了挑眉頭,「這蓮子好歹是生在我家的瀲灩池裡,你這是準備獨吞了?」

  「平時大方得很,今日倒是小氣得緊!」蘇鸞剝了一顆放進了葉天凌的手心,「你也覺著顧汀蘭有問題?」

  葉天凌不答反問道:「你不也發現了麼?」

  蘇鸞想說,她之所以能察覺顧汀蘭有異是因為她多活了一世,與葉天凌敏銳的直覺和與生俱來的警惕不同。

  可她偏偏不能說。

  於是蘇鸞又剝了一顆蓮子遞了過去:「我是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可終歸不知道癥結在哪,可是看你的樣子,大概是胸有成竹了。」

  葉天凌放了竹竿,撩開衣擺坐在小船的另一頭:「顧元升鎮守岐遠三州近五年,五年以來邊境安寧、從無戰事,但從軍人數不減反增,軍糧響銀與日俱增,聖上起了疑,將這個爛攤子扔給了我父親。」

  說起岐遠三州,蘇鸞便已經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可她如今只是個還未及笄的少女,嬌養深閨、足不出戶,總不能過於顯能,所以掂量再三,只是嘆了口氣道:「顧將軍要是只貪了些銀子,也不至於讓葉家這般為難。」

  「你倒是個聰明的。」葉天凌唇角一揚,「皇上的調令來得猝不及防,又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顧元升留在岐遠三州的東西自然不少,不如你來猜猜?」

  「說吧,他藏了多少軍糧?」故事聽到一半的蘇鸞不禁瞪了葉天凌一眼,她知道這件事情不假,但也僅限於始末,至於顧元升藏了多少東西這樣的細枝末節,蘇鸞自是不知。

  葉天凌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晃。

  「兩千斤?」

  葉天凌搖頭。

  蘇鸞詫異道:「兩萬斤?」

  葉天凌嘲諷一笑:「整整兩糧倉。」

  蘇鸞的瞳孔微微一縮,看葉天凌的神色,顧元升藏的東西似乎還不止這些,蘇鸞皺眉道:「他該不會私藏了兵器吧?」

  「不多不少,剛好五十箱。」葉天凌神色複雜,眸光忽明忽暗,「我父親顧念著昔日出生入死的交情,時至今日還想拉顧元升一把,只打算上奏他私吞的三十萬兩軍餉,罪責雖不輕,但好歹能保住顧元升一命。至於那些軍糧和兵器,我父親想著等風平浪靜之後再想辦法歸回原位。若不是我起了疑心,派人去岐遠三州明查暗訪,這事他只怕是不準備告訴我了。」

  整整兩倉糧食、還有那麼多器械,葉興修居然想要替顧元升圓過去?且不說這些兵器來歷不正,單是私藏兵器這項罪名,就足夠與謀逆劃上等號。

  而上一世,葉興修確實也是這麼做了,替顧元升瞞下了最致命的兩條罪責,保住了顧元升一命。

  可這樣的俠肝義膽並沒有換來顧元升的感激。

  過慣了揮霍無度的富貴日子,顧元升又怎會願意在泥濘不堪的沼澤里苟延殘喘?是故,顧元升用葉興修冒死替他瞞下的秘密換來了第二次榮華富貴。

  可是葉興修鎮守岐遠三州,糧倉空了、兵器消失,自然瞞不了多久,聯繫前後一想,定然能猜到八九分。

  顧元升不願再一次從天堂跌落泥潭,也知道自己這一次的所作所為會惹怒葉興修,於是層層重壓之下,顧元升起了殺心、參與了青山關之變。

  他與葉興修自幼相識、一同馳騁戰場多年,被葉興修一路扶持著、從一個百夫長爬成了將軍,又有誰比他更了解葉興修的性子、思路,甚至是用兵?

  青山關之變中,顧元升可是立下了大功。在昭惠帝病危、爭儲之勢愈發嚴峻之時,顧元升更是借著舅甥關係,搭上了裴瑜這艘快船,重新掌控了十萬大軍替裴瑜立下無數戰功不說,在裴瑜榮登大寶之後,風頭更是遠盛當年的鎮北將軍府。

  只是在蘇鸞的記憶中,顧元升好似沒有賣女求榮、用聯姻一事來脅迫葉興修替他善後,又或者有,只是蘇鸞沒有關注。但葉天凌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該對這件事起疑,否則以他的脾性和手段,斷然不會讓葉興修走上那條不歸路。

  蘇鸞想不出改變軌跡的原因,便直接問道:「你是怎麼發現顧汀蘭有不妥的?」

  葉天凌看著她緊蹙的眉心,鬆了船槳的右手輕輕點了上去:「說起來還多虧了你麼?那日之後,子玄跟我提過一次,說你回府之後絮叨了幾遍,顧家小姐不像想像中那麼簡單。」

  蘇鸞微微一怔。

  葉天凌卻已經從她手裡拿了一顆蓮子剝了起來:「我跟顧汀蘭也算是相識已久,要發生什麼也早就發生了,不會好巧不巧地撞在我父親接管岐遠三州這個檔口上。可顧元升到底跟了我父親多年,是換過命的交情,若不是連你個小丫頭都能察覺不對勁,我也不會往這件事情上想。」

  他似是喟嘆般低道:「這可是把我父親往絕路上帶。」

  蘇鸞能理解葉天凌此時的心情,卻不大讚同他嘴裡那聲小丫頭:「你說誰是……」

  蘇鸞才吐出幾個字,葉天凌手裡的蓮子就塞進了她嘴裡,少年依舊笑著,眼裡卻有一閃而逝的苦澀:「你也會像旁人一樣覺得我冷血無情麼?」

  蘇鸞嚼著蓮子,聞言一聲輕笑:「這便是冷血無情麼?顧元升欺上瞞下,中飽私囊,這難道就是有情有義?還好如今是太平盛世,若是邊境真有動、亂生了變故,這缺糧缺槍的十萬大軍要拿什麼禦敵?他們的性命就活該讓人作踐?再者說了,他鎮北將軍府的人命金貴,宣平侯府的人命就輕賤了?若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宣平侯府是要擔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還是要戴一頂蓄意謀反的帽子?這侯府上下數百口人,跟顧元升有交情的只有侯府的三位主子,這些遠親、僕從可是連顧元升半個銅板都沒摸過,讓他們為了一個無親無故之人而擔負滅頂之災,這又何嘗不是冷血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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