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蘇家兄弟
2024-06-17 09:43:02
作者: 白衣不渡
蘇豫的幾個孩子裡,年長的十二歲,年幼的不過九歲,他們沒有蘇鸞這樣的經歷,即便每天在這樣的深宅大院裡耳濡目染著各家姨娘的手段,卻也很難將自己的情緒收拾整齊,一雙雙稚嫩的眼睛多少都帶著些排斥與敵意。
尤其是十歲的蘇柔,每一個動作表情都在宣告著她有多厭惡這兩個從天而降的手足。
這兩個人的出現攪亂了原有的排序,除了蘇闕、蘇鸞和蘇阮,其餘每個人都要為蘇府的第二對龍鳳胎挪兩個位置。
蘇柔原本位份就不高,按年紀排行第六,如今更是落到了第八。
她死死咬著嘴唇,圓拗的眼睛有一股子倔強,無論周氏如何推搡著她的後背,也不管蘇豫的眼神是否逐漸失了耐性,蘇柔都只是固執地站著,一聲不吭。
倒是沈氏柔聲規勸著蘇豫:「老爺,孩子們都還沒有互相熟悉,一時之間哪能習慣。」
蘇豫的嚴厲幾乎都是留給了幾個兒子,在女兒跟前扮演的一直是慈父角色,只要不觸著他的逆鱗,他大多時候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所以蘇阮可以在他跟前撒嬌撒痴,蘇柔也能保留幾分庶女不該有的蠻橫無理,就連最不受待見的蘇玥,也沒聽蘇豫說過重話。
可是蘇鸞知道,和善的另一面藏著陰狠,是一切都能被犧牲的決絕。
蘇豫沒有接沈氏的話,只是磨盡了最後一絲耐性,轉身朝蘇柔道:「這陣子你就在束蘭院呆著,什麼時候懂規矩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蘇柔瞪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委屈,眼眶也有些發紅,她發狠似的瞪著蘇墨兄妹二人,就在淚水滑落的那一刻轉身奔出了前廳。
蘇鸞卻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她也曾把希望寄托在蘇豫身上,費盡力氣送出了那封信,想著那個向來和顏悅色的父親總不至於對自己沒有半點情分。
於是她用十年才徹底醒悟,就連一直被蘇豫偏愛的蘇墨和蘇綰都逃不過攜子流放三千里、一別京城無歸期的下場,更何況是她……
一個父親有九個子女,九個孩子卻共享著一個偏心而自私的父親,這個父親投入的情感又怎麼會與子女對等?
不得不說,蘇豫這招殺雞儆猴倒是收益顯著,剩餘幾個人也收斂了一些情緒,雖然言語之間有些扭捏,但也算是打過照面了。
倒是蘇闕兄妹,沒有絲毫嫡出的架子,言行舉止落落大方。
蘇豫臉色也跟著晴朗了不少,拍著蘇鸞的肩膀連連誇讚。
蘇鸞只是微垂著眼睛,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
納妾的章程走到這也就算禮成了,各房也該散了,只是蘇豫今日休沐,想著先前又幾次三番地拂了賀老夫人的心意,畢竟是長輩,總歸是不能寒了老人家的心,便提議說去素心堂陪老夫人敘敘家常。蘇闕也與國子監告了假,也算難得空閒,便同眾人一道去素心堂小坐。
蘇豫現在還不知道蘇闕已經知曉了許如梅的死,他一方面期盼著這個嫡長子能成才,能為蘇家的繁榮出一份力,畢竟蘇墨沒能如他的名字一般往文官的路上去,反而是對習武興趣濃烈,剩餘的兩個庶子更是一事無成。可一方面他又有些擔憂,怕蘇闕一旦得知真相,本事越大反噬越痛。
拋開許如梅不說,蘇闕這個嫡子無論是身份、樣貌、學識,甚至是為人處世,都是蘇豫幾個兒子裡最拔尖的。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時光倒流,他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只是這種相互矛盾的心情確實緊緊攥住了蘇豫對這個兒子的念想,所以蘇豫也很少過問蘇闕的事情。見他待沈氏母子的態度也算融洽,便隨口問起了蘇闕的功課,後者應答如流,卻沒有半分賣弄。蘇豫頗為滿意地點頭,又問起他今年秋闈的打算,這一次蘇闕倒是沒有多說,只是收了下頜,點了點頭。
蘇豫也是點頭,從這個兒子身上向來挑不出什麼錯處,於是又扭頭去問蘇遠:「這幾日沒有夫子教導,你在家都學了些什麼?」
蘇遠諾諾地捉著手指,聲音細如蚊吶:「《千字文》看了一大半了……」
蘇豫的眉毛很濃,深深擰緊時總透著一股嚴酷:「你大哥長你三歲,八股學完就要參加秋闈,遊記、文錄、詩詞沒有一樣落下……」
蘇遠看著蘇豫一臉不滿,不由往後挪了身子貼緊了椅背。
蘇豫看他一副軟弱可欺的樣子,也不知他的性情是像了誰,以前倒是跟蘇鸞有幾分相似,可蘇鸞病後性子活脫了不少,膽子也大了許多,這個么子卻是終年累月沒有半點改變。
他也懶得再浪費心神再叨念他,話說了一半便停住了,略一思索之後才又道:「你先把千字文學完,不會的就去問問你大哥,到時候我再送你去工部羅主事府上跟著一起學四書五經。」
將孩子寄託到同僚府上一起參學是常事,優先選擇與自己官階對等、甚至是品階更高的人家,一來是求學,二來是穩固關係,賀老夫人一聽蘇豫找的是個六品主事,神情有些不悅:「偌大的京城,就挑不出一個更好的人家?」
蘇秦傷人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人都還在牢里關著,京城的夫子對他更是聞風喪膽,羅主事願意接納蘇遠已然是賣了蘇豫的面子。
賀老夫人見眾人都不說話,後知後覺也想到了這點,忍不住老臉一紅:「那秦哥兒……」
聽見這個名字,蘇豫眼裡的失望之色更濃:「到時候再說罷。」
李氏對蘇豫的情緒很熟悉,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談蘇秦的好時機,五官平淡的臉上掛起端莊的笑容:「娘,下個月就是您的壽辰了,今年想怎麼過?」
「還不就是老樣子,家裡人聚聚就是了。」賀老夫人的臉色這才轉晴,雖然今年不是整生,但是幾房媳婦的孝敬是少不了的,李氏出手尤其大方,否則老夫人也不會這般偏護她。
可是賀老夫人嘴裡「家裡人」還是讓其他人微微變了臉色。
蘇豫不是獨子也並非長子,上頭一個哥哥,下面一個弟弟,都是鄉野之人,兩人成親都早於蘇豫,娶的也是地地道道的村婦。倒不是蘇豫這一房看不起那兩兄弟,實在是那兩家人瞅著機會就要來蘇府打次秋風的做法讓人難生好感。
蘇豫與許如梅都是江州人,成親之後才來京城捐錢買官,鄉下的房屋田地一分沒拿,盡數給了留在江州的兩兄弟,時不時還要往那邊寄點銀子。賀老夫人沒多少老本,幾個媳婦貢獻出的銀錢她也大多都拿去貼補了另外兩個兒子,蘇豫日子過得滋潤,也不在乎這點小錢。只是那兩房到底不是踏實人,娶的媳婦也不是安分過日子的,硬生生將別人的一番心意當作了生財的門道,無底洞般朝蘇府伸手,逢年過節都要拖家帶口地來蘇府撈一把。
大多數家裡都是這樣,長子多得幾分重視,么子多得幾分疼惜,更何況中間這個還是最有出息的,總該幫襯其餘幾個兄弟一把。賀老夫人原本也是一介村婦,丈夫又去得早,獨自拉扯著三個兒子,這樣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在她看來,另外兩個兒子雖及不上蘇豫出息,卻也絕對不差。
蘇豫十七歲成親,隨即進京,十八歲入仕,二十歲得嫡長子蘇闕,如今離開江州已經十七年。本就已經逐年淡薄的手足情分,在十七年的有來無往中,早已消磨殆盡,只是念著賀老夫人的情面,畢竟他們要的只是銀子。
蘇鸞的眼裡有似有似無的笑意,蘇家兩兄弟這次進京賀壽可不止是揩幾天油水那麼簡單,蒼蠅咬人肉不疼,可是時間久了總會煩得人頭疼。
一干人又東拉西扯了一會,賀老夫人露出了兩分疲態,眾人便各自回了院子。蘇闕這幾天總幫蘇鸞送信給那位高人,雖然跟先生告了假,卻也怕那位等著,恰好閒來無事也就出府去了。
四月是個好天氣,沒有初春的寒意,也沒有初夏的悶熱,空氣里有清新的草木香,房裡門窗大開,蘇鸞坐在書桌前,用蠅頭小楷抄著一卷《金剛經》。
李氏不提,她倒快忘了,賀老夫人的生辰就在五月初五,恰逢端午。
她每月的月例不過二十兩銀子,也不像蘇阮她們一樣有母親的嫁妝補給,胭脂鋪里一盒銅錢大的玫瑰膏就要五六兩紋銀,更別說時新的布料和首飾,她可不像李氏般財大氣粗,隨手都能從私庫里搬出一尊羊脂白玉佛。
賀老夫人待她無情,她對這段祖孫關係無意,既然兩看相厭,她也犯不著掏空自己的錢袋還討個沒趣,可她到底是嫡女,人前的孝道還是得盡,便抄一卷佛經吧,費時總比破財好。
況且她上一世也沒少抄經書,抄得最多的應該就是《金剛經》和《無量壽經》,早已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