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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牢獄之災

2024-06-17 09:43:04 作者: 白衣不渡

  沈凝之入府之後,蘇家也有了片刻的安寧,雖然蘇鸞每日早晨去素心堂請安時,賀老夫人都在變著法子給沈氏立規矩,但她到底當了半生農婦,不比那些從當家主母位置上退下來的正經夫人,蘇家家世簡單,只有一群窮酸親戚,更沒有其他百年世家的盤根錯節,所以翻來覆去就是些市井婆子刁難媳婦的手段。

  沈氏只是受著,既不奉承也不委屈,她比誰都清楚,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會經由下人的口舌傳到蘇豫耳朵里。

  她不比李氏,沒有娘家的支撐也沒有賀老夫人的庇蔭,她要想在蘇府站穩腳跟,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蘇豫的寵愛。

  泡沫般的寧靜並沒有維持多久,破裂於京兆府衙役傳來的一個口信。

  

  蘇秦獄中傷人,怕是趕不上賀老夫人的壽辰了。

  那時蘇豫上朝未歸,蘇闕還在國子監,府里只有一干婦孺,但李氏與周氏都是朝臣之女,對東璃的律法還是有些見聞。

  李氏從袖裡摸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話也說得圓滑:「這位官爺,京兆府的大牢里關的不都是些……」

  作奸犯科的罪人麼?

  遇到撬不開嘴的犯人,一頓刑罰也是免不了的,身上總要落點傷痕,即便蘇秦真是傷了人,花點銀子疏通疏通,獄卒說那傷是問訊時留的,那便是問訊時留的。蘇豫在朝為官十六年,這兩分薄面自然是有的,何至於要延長罪期?

  李氏的話只說了個開頭,但那衙役在這門道里摸索了二十多年,即使沒有隻言片語,一個眼神他也能心領神會。那衙役看著白花花的銀子,眼裡一片貪婪,可是神色卻很為難,裝模作樣地伸手推拒:「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貴府公子傷的那人是今早巡邏時在東市抓的一個竊犯。可是剛剛入獄不久,那失主就拿著錢袋到京兆府擊鼓鳴冤,說自己記岔了,錢袋應該是忘在了家裡。竊犯手裡那隻雖然顏色、式樣都相近,但裡面的銀子多了許多,錢袋底下還繡了個王字,京兆府怕是冤枉了好人。等我們去牢里放人時,那人已被貴府公子傷得不成人形了,自己走回去顯然是不成了,大人便問了那人家住何處,差人送他回去。這人傷成這樣,家裡人自然又急又氣,便領了一群鄉親堵在京兆府外頭討說法。您也知道,貴府公子之前得罪了朱夫子的門生,大都是些頑固不化的儒生,就替那家人寫了狀紙,大人也實在是沒辦法,這才……哎。」

  李氏將銀子塞進衙役手裡,又繼續問說:「那人怎的剛好與秦哥兒關於一處?」

  那衙役咧嘴一笑,將銀子放進了腰帶里:「除了窮凶極惡的死囚是單獨成監,其餘那些小打小鬧的都是關在一起,牢里也有不少關得久的老口子,皮實得很,我家大人念著蘇大人的情面,與貴府公子共用一室的都是些性子軟和的,今日那個竊犯瞧著也是個身子骨弱的,所以就……」

  李氏不動聲色地說了好些恭維感激的話,送走了衙役之後,眼神卻逐漸冷了下來。

  從蘇秦傷人開始,事情就一環套著一環,每次看著就要柳暗花明時,腳下卻是萬丈深淵。

  這是要毀了蘇秦。

  蘇秦入獄是鄭御史遞的摺子、聖上親自定的罪,為了避嫌,蘇豫與李氏也不便探望。

  可若是再不去一趟,蘇秦即便不是老死獄中,那也只怕是一生碌碌無為。

  蘇秦再不爭氣,也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十月懷胎,數年養育。

  李氏打定主意之後便領著一個婆子匆匆出了府。

  蘇秦的罪不算太重,父親與外祖父又有官職在身,李氏也只是散了點財,一路並未受到刁難。

  牢房較平地而言要低上七八個台階,內里幽暗不明,唯一的一道通光口便是進門口右邊的那扇板凳大的天窗。即便是青天白日,過道里仍舊燃著火把跟蠟燭,厚重的木柵欄隔成大大小小的方塊,地上鋪著髒亂的稻草,一股久不見光的霉味撲面而來,直欲叫人作嘔。

  李氏不過走了兩步,便如一顆入水的石子般激起了牢房裡的千層浪花,一個個被拘在牢里的犯人紛紛激動起來,有叫冤枉的,有叫救命的,也有用鐵鏈砸門的。收了銀子的獄卒跟在兩人後頭,朝獄裡其他幾個當值的使了個眼色,然後抽出腰間的佩刀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嘴裡氣勢洶洶道:「讓老子看看又是哪個皮癢了!傷好痊了是不是!」

  牢里登時一片肅靜。

  李氏有些感激地回頭,這才看到掛在牆上的那些刑拘,一個個沾著暗紅的血污,面目猙獰。

  那獄卒遞來一個燭台,伸手往裡一指:「夫人請吧,走到最裡頭就是了。」

  主僕二人就借著這燭光在過道里一間一間地找著。越往裡越是覺得陰冷,鼻尖也總是縈繞著一股膩味的血腥。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眼看著這條過道就要見底,一雙沾滿污泥的手忽然緊緊揪住了李氏的裙擺。

  有個聲音喚道:「娘!」

  李氏向來平靜的眼睛裡終於有了波瀾。

  蘇秦傷了人,一頓板子定然是少不了的,加上這次又犯了事,身上的新傷舊傷重重疊疊,破舊的囚服上凝結了不少暗黑的血污。

  蘇秦臉上滿是污漬和血痂,只有一雙眼睛透著灼熱的希望:「娘,你終於肯來救我了!你快帶我出去,我不想再呆在這個鬼地方!」

  李氏看著自己養了十一年的兒子,髮鬢散亂,滿身骯髒,除了痛心疾首,更多的是怒其不爭,時至今日,他仍舊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更不知何為自救,何為自戕。

  李氏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斂下所有情緒嚴厲道:「你本來很快就能出去了,五月初五,你祖母的壽辰,你本可以趕上,可是現在不行了。」

  蘇秦睜大了一雙眼睛,雙手也緩緩鬆開了李氏的衣裙,他單薄的身子重重跌坐在地,嘴裡輕聲咕囔:「果然……那個人說得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跟父親,都放棄我了。」

  李氏聽著,怒極反笑:「哦?別人跟你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你就氣得要動手傷人?這就是你在牢里犯事的理由?」

  蘇秦卻忽然激動起來:「是!我已經在牢里關了這麼久了!板子我也挨了!天大的過錯都該抵消了,你跟父親卻還不肯來救我!我在牢里吃盡了苦頭,父親卻在府里納妾!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爹!」

  李氏這通渾話氣得渾身發抖:「京兆府受令當今聖上!你以為是我想救就能救的?你爹就算再不是,子不言父過,這席話要是讓旁人聽到了,你這一世就別指望出這個牢門了!」

  蘇秦卻只是怔怔一笑,仿佛丟了魂魄:「他果然是納了妾,在我生不如死的時候,我父親竟然在納妾!」

  還不等李氏開口訓斥,蘇秦又兀自笑了:「娘,你要是見著了那個被我打傷的人,就替我給他道個歉,他說的都是真話,我卻打了他。」

  李氏看著蘇秦那副蠢不自知的模樣,雙手捏得「咯咯」作響,若非隔著一扇牢門,只怕那一巴掌已經扇到了蘇秦的臉上,她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要把命搭在這裡了才會知道你自己現在有多蠢?那人今天早上才被抓進了牢里,他事先沒有打算怎麼會知道你是蘇家少爺?你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把一個大人傷得體無完膚?人家拿話激你,你就生氣,人家把棍子遞到你手裡,你就真的照著打人。你說說,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東西?」

  蘇秦被罵得啞口無言,他的胸口急劇起伏著,憋了半天才像只斷了獠牙的老虎一般無力地抗爭道:「可我父親納妾是真!對我不管不顧也是真!」

  李氏突然像泄了氣,眼裡滿是失望,她扶著謝嬤嬤的手,連看都沒看蘇秦一眼,只道:「所有人都怪遍了,唯獨不怪你自己,既然你這麼能耐,就好好在這呆著吧,蘇家也不缺你這一個庶子。」

  說完便轉身走了,任由蘇秦如何哭喊、如何捶打著牢門,她都不曾回頭,背影決絕而果斷。

  待得上了馬車,謝嬤嬤都不敢多說半句,只是攙著李氏的那隻手腕上多了一排淤紫的指甲印。

  李氏向來冷靜的眼裡有了一些茫然,謝嬤嬤猶豫了半天才道:「姨娘,你這樣只怕是要招少爺的記恨吶!」

  「我知道。」李氏疲憊地靠著馬車內壁,「可他若不能自己想清楚,我能救他一時,救不了他一世,更何況他已經對老爺生了怨恨,這樣渾渾噩噩地回府,還不如讓他在牢里好好清醒清醒。」

  「但願少爺能明白您的一番苦心。」謝嬤嬤嘆了口氣道,「只是這背後謀劃的人,深不可測啊!」

  李氏撩起半邊車簾,目光飄得很遠,許久才道:「嬤嬤可有懷疑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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